鄧穎超與五四時期好友陳學榮的一次難忘會見

文/張六琥

鄧穎超與陳學榮交談

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回顧起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是同1917年的十月革命，1919 年的五四運動和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同各地共產主義小組的成立分不開的。因為它為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提供了思想基礎、組織基礎、干部基礎和群眾基礎。

1985年5 月3 日，我有幸在中南海西花廳直接聆聽了我黨的老前輩鄧穎超同志講述天津五四運動和覺悟社的故事，知曉了我黨最早一批共產黨員的誕生。根據有關資料、筆記和自己的回憶，寫下此文，以資紀念。

1985年5 月3 日，鄧穎超同志（我們稱她為鄧媽媽）約我母親陳學榮及在京子女，下午四時在中南海西花廳會見。下午3 時，我們乘小汽車前往中南海，從西門進入后輾轉開到西花廳。剛一到院門口，鄧媽媽的秘書趙煒同志就出來迎接我們了。趙煒同志說，你們可來了，鄧穎超同志聽說你們來，從下午兩點她就坐不住了，她從屋里出來，一會兒到院門口看看，一會兒在院里轉轉，盼望你們來呀！趙煒同志進屋告知了鄧媽媽我們來到的消息，鄧媽媽立即到客廳等候。客廳是周恩來總理過去接見外賓的地方，有幾個寬闊的沙發，沙發的茶幾前放著一簇簇的鮮花，有百合、菊花、美人蕉等等。周總理逝世后，客廳的一面墻上，掛著著名畫家蔣兆和送來的巨幅畫作《鄧大姐為周總理縫補衣裳》。

鄧媽媽同我母親親切地握手，一一問了我四哥、五姐和我的工作單位，讓我們落座。鄧媽媽從茶幾上拿起早已為我們準備好的禮物：《周恩來選集》和《周恩來教育文選》。她說，恩來同志去世了，但他始終最惦記的是國家的事業，特別是教育事業。他熱愛知識、尊重人才、愛護青年。認為這是國家的期望之所在。所以，我送你們這幾本書，留作紀念。鄧媽媽在“五四”青年節前夕，送我們這幾本書是有特殊意義的。

交談中，鄧媽媽和我母親回憶、暢談了幾十年前天津五四運動和覺悟社的往事，以及老朋友的深情厚誼，講了很多故事。

鄧媽媽和我母親是在1919年五四運動時結成摯友的。當時，他們還僅14、15歲，都在天津直隸第一師范學校就讀。鄧穎超在該校預科班，我母親陳學榮在該校附小的高小班。1919年，中國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勝國卻要接受賣國辱權、被日本欺凌的“21條”。聞訊后，天津市民同全國人民一道，立即掀起反對北洋軍閥簽署賣國條約、反對日本侵略中國的愛國主義運動。同學們跟隨老師走上街頭示威、游行，向市民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我母親加入了天津女界愛國同志會。天津女界愛國同志會，正是由本校高年級同學劉清揚、郭隆真、張若茗、鄧穎超發起成立的。劉清揚任會長，鄧穎超任講演部長，負責西片講演隊。我母親陳學榮也在西片講演隊，在鄧穎超大姐領導下，一起在街頭講演，還走街串巷向家庭婦女宣傳“覆巢之下無完卵”“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動員家家戶戶抵制日貨。為了提高宣傳的效果，演講隊還在演講過程中，穿插表演民樂合奏、相聲等節目。演講隊為了籌集經費，除向民眾募捐之外，還排練、演出歌頌古代女英雄的話劇《木蘭從軍》和刺殺日本軍閥伊藤博文的朝鮮劇《亡國恨》。這兩個劇都是由鄧穎超大姐擔任主角的，我母親也被邀為演員同臺演出，在此之前，中國是沒有女生上臺演出話劇的。因此，鄧穎超主演的這兩部劇，開創了我國女生上臺演出話劇的先河，它感動了許多觀眾。

學生愛國運動越演越烈，反動當局的鎮壓也就越加兇狠。1919年“雙十節”，天津各界聯合會舉行大游行、大示威，在南開學校操場集合，參加的人數極多。反動當局警察廳長楊以德宣布不準游行、不準集會，調集大批保安隊和警察，企圖以武力驅散隊伍。鄧穎超帶領女生隊伍沖在前面，陳學榮等幾個小學生更要求站在女生隊伍的最前排，不斷喊：“警察也是愛國的”，幻想感動保安和警察不會對他們下毒手。但事與愿違，這些反動的保安、警察首先抓捕、驅逐的就是這些小女同學。后來，學聯汽車隊開車沖破警察的防線，打開了缺口，示威游行隊伍才得以浩浩蕩蕩地走上街頭，直奔警察廳找廳長楊以德算賬。學生們在警察廳靜坐示威，把空地都占滿了。學生們還選代表去省長公署控告楊以德。靜坐示威的斗爭，一直延續到深夜。

左起：張六琥（本文作者、陳學榮之子）、鄧穎超、陳學榮、張四徇（陳學榮之子）、張五球（陳學榮之女）

反動政府決不甘心就此罷休。1919年11月，天津數萬人召開國民大會焚燒日貨，1920年1 月，天津學生聯合會和各界聯合會先后被警察廳查封，他們還拘捕了馬千里、馬駿、郭隆真等20 多位學生代表。1月29日，周恩來率五六千人到直隸公署請愿，遭到血腥鎮壓，重傷達50多人，周恩來也被拘捕。被拘后，他們在獄中展開了絕食斗爭。在獄外，鄧穎超組織營救，派出與代表人數相同的學生去警察廳要求替換被拘同學，“輪換被押”。我母親陳學榮等幾個小同學到警察廳要求看望所有的代表，而不是一、兩個人，遭到警察廳的拒絕。但小同學絕不罷休，大鬧，堅持要找廳長，同廳長激辯。最終達到了目的，見到了郭隆真、馬駿、周恩來、張若茗、馬千里、時子周、于瀾等許多代表。

經過鄧穎超組織的營救和全國人民的聲援，5月，被捕的同學代表被轉移到檢察廳拘押。后來開庭，在法庭上，被捕的學生代表英姿勃勃、能言善辯，把一個個法官辯得畏畏縮縮、啞口無言。7 月中旬，全部被拘代表無罪釋放。

鄧穎超同志說，當時我們這些青年都是愛國的，熱情高，不顧一切地反對政府在凡爾賽合約上簽字。為實現中國的改造，流血犧牲，被捕坐牢，以致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為推動五四運動進一步發展，為探索救國真理，在總結斗爭經驗的基礎上，郭隆真、周恩來提議成立一個核心組織，推動各項斗爭。天津女界愛國同志會、天津學生聯合會選出部分骨干，組成覺悟社。該社于1919年9 月16日成立，第一批社員有馬駿、周恩來、郭隆真、劉清揚、鄧穎超、張若茗等20位大、中學生。它組織嚴密、紀律嚴明，是影響最大、作用最突出的進步學生組織。周恩來起草了宣言，明確覺悟社的宗旨是研究對時局的共同態度，介紹新思想新學說，了解世界新思潮。經周恩來建議，9 月21日（覺悟社剛剛成立第五天）就邀請到李大釗來津與覺悟社社員見面，聽取了李大釗關于十月革命勝利的偉大意義、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演說，社員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鄧穎超同志說，過去我們沒有什么信仰，也不懂共產主義，通過五四運動，尤其是邀請李大釗先生講演，才知道馬克思主義，逐步樹立了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因此，覺悟社的許多成員后來都成為了中共最早的一批黨員。

我母親陳學榮和女師附小的高年級同學王文田、王靜生最欽佩覺悟社，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是干才，有能力，有口才，勇敢、正義，所以就跟隨覺悟社，聽從他們的領導。雖然在學歷和年齡上比他們差多了，但覺悟社仍視他們為“小社友”，給他們布置工作，書刊也發給他們，讓他們參加某些會議。特別是周恩來才華出眾而毫無傲氣，德高望重但不自恃，對幾個幼稚的小社友關心備至，教育他們要“敦品好學”，指導他們閱讀進步書刊，接觸進步思潮。要互相督促，互相批評，定期開會。周恩來還親自教他們學“白話文”，學標點符號，編寫了講義。他除了給小社友指定閱讀文章，還出作文題，親自批改作文。小社友都學會了白話文，后來都順利地升了學。

為了進一步探索救國救民的真理，1920年秋，覺悟社決定派周恩來、郭隆真、劉清揚遠渡重洋，到法國留學。大家依依惜別，周恩來臨走前給每個人一張大半身像的照片留作紀念，上面寫著“永不會忘”的標記。到法國后，周恩來在法國雷諾汽車工廠當學徒，并進一步學習馬克思主義的書籍，如《共產黨宣言》，學習十月革命的經驗，創建了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后改名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旅歐支部）。

1921年初，張申府在里昂中法大學任教，受陳獨秀、李大釗委托，在巴黎建立旅法共產黨早期組織。不久，張申府發展劉清揚入黨，二、三月期間，劉清揚、張申府一起介紹周恩來入黨。后來，周恩來任中共旅歐總支部負責人，接受了朱德入黨。旅歐共產黨的早期組織是發起中國共產黨成立的八大組織之一，因消息傳遞不及時，未能派人參加黨的一大會議。

周恩來、劉清揚出國后，覺悟社也就分散了。鄧穎超留在天津同李峙山等在天津達仁學校任教，但仍未放棄革命斗爭。

鄧穎超贈張六琥的書籍

1923年，鄧穎超發起成立天津婦女的進步組織“女星社”，陳學榮追隨鄧大姐成為“女星社”社員。1925年，鄧穎超加入中國共產黨，在黨的領導下，“女星社”發起天津婦女國民會議促成會，目標是爭取女權，包括女子財產繼承權、受教育的平等權、婚姻自主權。該會議的籌備會推選鄧穎超和陳學榮一起擔任“宣言起草委員”。共同的戰斗，使她們結下了更加深厚的友誼。后來，時局不斷發生變化，無論是抗日戰爭時期，還是解放戰爭和解放后的時期，她們的友誼歷經考驗，綿綿流長，相互信任，始終不變。

鄧媽媽同我母親的交談，不知不覺近三個小時。鄧穎超同志的秘書趙煒提醒大姐，時間已大大超過了約定，因此，此次會見應該結束了。在鄧媽媽的提議下，大家在西花廳周總理辦公室的門前，一起合影，留下了永久的紀念。

這次會晤，我們專心聆聽著這兩位80多歲的老人的交談，像是給我們上了一堂生動的歷史課、革命傳統課。這是在“五四”青年節前夕，鄧媽媽送給我們的、永遠不可能再復制的珍貴禮物。它使我們懂得革命成果來之不易，懂得最早的一批中國共產黨員的誕生和初心。這一切雖然時過久遠，但它仍然深深地記在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