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那個拐角

嚴可航

“我記得有一種開過極細小的粉紅花……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雖然來，冬雖然來，而此后接著還是春，胡蝶亂飛，蜜蜂都唱起春詞來了。她于是一笑……”魯迅先生的《秋夜》，同學們多調侃其“一棵也是棗樹”，可后面這句，當初我一見到就急忙記了下來，生怕它會稍縱即逝——畢竟記憶中有那么多的句子像細碎的沙子，轉眼間就全從指縫中漏下去。

所幸總還會有那么幾粒留在手里。

那年的初春，很反常地，又下了場雪。雖然雪化得比深冬時快，但對于剛剛探出頭的嫩芽來說依然是一次致命的打擊。小區里的草地上偶爾可見幾株生命力極強的野草，但毫無例外全都呈黑綠色，垂著頭。走過小區外那個拐角，很長一段背光的路，高大的圍墻封死了陽光，路燈也是慘白的，只有在每天黃昏時這條路才能勉強被暈上溫暖的橙黃。

我沒想到能在這里碰到開放的花。

可是它就是這么出現了，出現得毫無預兆，讓人意外到甚至不敢相信它是真實的。一朵粉紅色的小花，被凍得瑟瑟發抖，葉片都因為埋在積雪里而蜷縮起來，但花瓣依然倔強地舒展著，“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她用這種方式與命運做著斗爭——看吧，我不會認輸！時間很緊，還要上課，我沒有和這朵花打太多的交道就匆匆離去，回來時它原來的位置只剩了一個小坑，和我的心一樣空落落的。

我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它，但是我們在走過單元門的那個拐角又相遇了，五片單薄的花瓣，有一瓣是缺損的，我不會認錯。或許是誰好心把它移植到了溫暖些的地方，可是它明顯因為這次移動元氣大傷，早已沒了初見時那種和寒流抗爭到底的模樣。

第二天再見它，它已經伏在地上死去了。它終究不存在于故事里：小粉紅花的夢，秋后要有春；可相對的，落葉也做夢，春后還是秋。春去秋來，這是自然規律，沒有什么大道理可言，也沒有誰會因為一朵小花的死痛哭流涕。只是心上總有些淡淡的悵然，像沒化干凈的雪，薄薄一層，將手放在上面的時間稍微長一點依舊會被凍得生疼。

那期課程結束了。我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走過那個生長過小花的拐角。直到春暖時出門遛彎，視線一轉，驀然闖進一片花海。成千成百的小粉花在風中對我微笑，招著手，在春光里用葉子的摩挲聲大聲喊著“又見面了”。

又見面了，好久不見。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一朵小粉花的花期至多也就一星期，足以稱得上轉瞬即逝，但是它們前赴后繼，將短暫開成永恒。從此，走過每一個拐角，我都懷著期待，有美好的事物等著我去發現。

秋夜，魯迅先生祭奠那些蒼翠精致的英雄；而我在春暖花開中，愿把那一朵做夢的小粉紅花，記到我的靈魂深處。（指導教師 陶殷緣）

點評

本文有“三妙”。初春下了雪，小草垂著頭，高墻擋住光……在惡劣的環境下，小花倔強地出場了，此乃環境描寫之妙。小花以“女一號”的角色閃亮登場，被移植后便“伏在地上死去了”，許久之后居然成了一片“花海”，此乃一波三折之妙。人生之事“像細碎的沙子”，心中的悵然“像沒化干凈的雪”，花兒用摩挲聲打招呼……典雅之句頻現，此乃文辭溫婉之妙。

（點評教師 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