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暖
日子過久了,會生出平淡之味。那些留存于記憶里的美好景象、人影或聲音,自會帶著歡喜奔跑出來,婆娑成美好之態,晶瑩地閃著光亮,耀著雙眸,感動一時無以言說。正如葉圣陶先生在《沒有秋蟲的地方》所回憶的鄙野的秋天鄉間,蟲聲無處不在,時時盈耳,片片入心。
“白天與夜間一樣地安閑”,生活充滿趣味,吟唱也要安然閑適,生命是一條流淌的小溪,因為前行,所以歡快。“一切人物或動或靜,都有自得之趣”,每個人都如泛舟于江河之上,承載著生活之責任,展示著生命的風采與光華。“嫩暖的陽光和輕淡的云影覆蓋在場上”,這“嫩暖的陽光”,真夠醉人,既柔和又親切,既溫暖又舒適!此時,聽到脆生生的蟲聲,仿佛有無數朵細潤的花兒,從心底散出芳香,在沁入心靈的草原之上,動人又美好!
而夜晚呢,“在這境界這時間里唯一足以感動心情的就是秋蟲的合奏”。試想,星月朗照,明亮耀眼,一抹一抹的微風,懂你一樣地拂過臉龐,經過夜晚,耳畔秋蟲輕快地合奏起高低有致的旋律,如唐朝跑來助興的詩文,又如宋代送來抒情的詞曲,于是,不由自主地閉眼想象一番,這雅致至極之音,實勝人間一切聲響。
蟲聲妙不可言,然而,最為珍貴的,是它一直在或快樂或深沉地歌唱,唱出生活的味道,唱出躊躇滿志,唱出一季的理想,唱出一世的情懷,唱出過去了的與沒有到來的時光。這是一種態度,更是一種表達方式,也是一種傳遞情感的恰當渠道。
然而,不是所有的秋季,都有蟲音跳躍,都有蟲音陪伴。當應該到來的秋蟲沒有了聲息,即使你不相信地“靠著枕頭聽,憑著窗沿聽,甚至貼著墻角聽,總聽不到一絲秋蟲的聲息”時,你的失落與傷感一定會如秋霧一樣繞滿心頭,百惑不解。應該出現的聲音莫名消失,是秋天不容留聲音,還是秋蟲不屑居留秋天呢?是蟲兒倦怠了生活,還是生活沒有給蟲兒一絲美好的留戀呢?只有猜想與迷茫罷了!
然而,這蟲音正如人間的獨有味道,“會引起勞人的感嘆、秋士的傷懷、獨客的微喟、思婦的低泣”,凡有重重心思與細膩情感之人,皆聽音感懷,勾起對人生滋味的細細品味,引發對眼前與未來生活的思考與惆悵,不同的人生境遇,便聽出了不同的含義,品出了不同的滋味,或酸或甜,或苦或辣,或憂或喜,盡在其中。
若把蟲兒的聲響,比作人生的味道,那或許再恰當不過了。人生總是要有點聲音或有點味道的。無聲無息或無滋無味,實在寡淡至極,趣意全失。“若是酸苦的,我們也要皺著眉頭來辨嘗它,這總比淡漠無味勝過百倍”,經過之后,不同的人生會有不同的滋味,即使又酸又苦,至少已經品嘗了人生,如若不去經歷,不去奮斗,就連酸苦的滋味,也品嘗不到,更不用說獲得豐富的人生感悟了。苦澀總比無趣好,挑戰總比單調好,磨練總比匱乏好。“我們以為最難堪而極欲逃避的惟有這個淡漠無味”,如此說來,人只有把自己放在生活的大熔爐里鍛煉鑄造,才會閃耀出與眾不同的光彩,只有翻過了生活的一座座山,涉過生活的一道道水之后,才會明白生命的價值,才會體會生活的意義。
用心而努力地在生活里拼搏,負責而仔細地在生活里行走,熱切而真誠地對待生活,就不會辜負生活,就是對生命熾熱的回報。“心如槁木不如多愁善感,迷朦的醒不如熱烈的夢,一口苦水勝于一盞白湯,一場痛哭勝于哀樂兩忘”,生活原本就是變幻多姿的,就是搖曳可愛的,就是立體有趣的。
正如秋天的蟲聲,季節到了,就要有高、低、宏、細、疾、徐等不一的聲調,就要在特定的時節里展示生命的姿態,吟出生命的詩篇。而我們也要把生命的味道釀造出來,即使會激起傷感,也比無為無聲的淡漠強得多。
過有趣有味的生活,留下生命的足跡,前進時有音,回望時有樂,咀嚼時有味,給予時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