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南平 王凱軍
摘 要:
人工智能產權的形成為馬克思產權思想的發展注入了新材料、新活力,是馬克思產權思想當代發展的詮釋。關于人工智能產權,從內涵到特點,從基本問題到當下的現實問題,都能從馬克思產權思想中找到依據。人工智能產權不僅具有馬克思產權思想闡述的一般特點,而且還具有時代特點,是理論與實踐的統一。不僅包含價值消亡的歷史性,而且還凸顯了財富涌流的現實性;既突出了人機對立的一面,又內含了人機融合的制度條件。雖不構成當代產權主體,但在對新的社會權力壟斷的揭示和產權侵害問題的警示上突出其實踐指向。總之,人工智能產權從理論和實踐兩個方面凸顯了馬克思產權思想的當代價值,對我國的產權實踐具有重要的啟示性。
關鍵詞:馬克思產權思想;人工智能;產權理論;社會權力
中圖分類號:F091.9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101(2021)04-0037-11
收稿日期:2021-04-13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城鄉經濟不平衡的內在邏輯與對策研究”(18XJL006);成都市軟科學研究項目“數字化鄉村與普惠金融服務創新研究”(2020-RK00-00157-ZF)
作者簡介:蔣南平(1956-),男,四川中江人,西南財經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王凱軍(1991-),男,江蘇宿遷人,西南財經大學博士研究生。
一、問題的提出
人工智能①作為新的生產力的代表,對經濟社會各個領域都產生著重大影響,已成為世界各國關注的焦點、爭先發展的對象和提升競爭力的手段。面對人工智能時代的發展大勢,我國從2015年起,多次將人工智能的發展和規劃列入國家政策,如在2016年人工智能被寫入國家“十三五”規劃(2016—2020),2017年出臺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國發〔2017〕35號)與《促進新一代人工智能產業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18—2020)》,并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進一步提出“推動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對人工智能如此頻繁的提及凸顯其在戰略發展中的重要性。與此同時,關于人工智能的研究與應用也層出不窮——包括人工智能發展的源頭追溯到“人工智能+”的遍地開花再到人工智能產業的發展研究、人工智能發展的反思性研究等內容。從經濟學的視域回顧已有研究,大致可以從理論研究與應用研究兩個方面進行把握。當然,理論研究與實際應用是分不開的。理論方面,主要基于價值分析與財富分析展開。價值分析側重于對人工智能引致的智能勞動在價值創造、價值實現甚至價值存在與否的問題上展開分析論證,論爭的一般立足點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的相關理論,如勞動價值論、剩余價值論、資本有機構成論、資本積累理論等,意在揭示人工智能語境下,價值運動的新特點與新發展。對于財富分析(使用價值構成財富),如果說價值分析關注的是產品價值組成的(V+M)部分,那么財富分析則更聚焦于(C)的部分,[1]人工智能的應用不僅能生產物質財富,亦能帶來服務財富(如文化、教育、醫療等服務),這勢必涉及財富分配的問題,在人工智能語境下研究非勞動要素參與分配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2]應用方面,主要是對人工智能的應用所產生的經濟社會問題的對策性研究,包括“經濟奇點”問題、勞動力就業問題、收入分配問題、市場運行問題、企業管理與決策的變革問題以及對外經濟關系等方面,涉及國內與國際兩個層面。[3]
梳理當前關于人工智能的眾多研究成果,鮮有學者從人工智能產權視角研究人工智能問題,更少有研究者從馬克思產權思想中闡發對人工智能產權問題的認識。故而,在馬克思產權思想的語境下,對人工智能產權進行釋義并明確現實問題指向,具有一定的創新性。
二、馬克思產權思想及人工智能產權釋義的意義
馬克思產權思想以唯物史觀的基本方法貫穿始終,以“社會人”假設作為立論前提,立足于所有制范疇,將財產關系置于社會生產關系中進行研究,既有關于產權的一般論述——產權的起源、演進動力、演進的方向以及遵循的標準,又有關于資本產權、勞動產權和土地產權的具體研究。其基本的邏輯主線包括實然性視角下的經濟與法律的關系和應然性視角下的效率與公平的權衡。[4]對資本主義財產權的分析構成了馬克思產權思想的主要內容。
(一)產權的本質:生產關系的法律表現
產權,即財產權利,對象是財產。關于財產,馬克思認為,“財產最初無非意味著這樣一種關系:人把他的生產的自然條件看作是屬于他的,看作是自己的,看作是與他自身的存在一起產生的前提。”[5]484“我們把這種財產歸結為對生產條件的關系”。[5]485具體到私有財產的問題上,馬克思認為,占有是私有財產的真正基礎而非權利。產權的本質是“生產關系的法律用語”,[6]3其中產權自身所體現的“經濟關系”是內容,“法律關系”是形式。這包含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人們的物質生活關系構成法權關系的源頭;二是法權關系是生產關系的實現形式;三是法權關系不能脫離經濟關系而獨立存在。[7]馬克思在產權問題的研究上重點關注的是經濟關系(生產關系),而不是法律層面(上層建筑)的產權關系。闡明了生產關系的核心是生產資料所有制,所有權是所有制的法律表現,二者是具有密切聯系但屬于不同范疇的關系,即所有制是經濟范疇,所有權是法律范疇。進一步地,馬克思認為,“對財產關系的總和,不是從它們的法律表現上即作為意志關系來把握,而是從它們的現實形態上即作為生產關系來把握。”[8]14即產權如果沒有經濟體現,而僅僅停留在法律歸屬層面,那是毫無意義的。
(二)產權的演進:社會基本矛盾的推動
在馬克思產權思想中,產權的演進是一個有機的動態過程。馬克思運用唯物史觀的基本方法對資本主義以前三種財產的歷史形態以及資本主義自身的財產形式進行歷史性分析,揭示了財產和財產權是“具有某種歷史,采取各種不同的形式”。[9]167在“生產力—生產關系(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基本矛盾推動下,社會的產權形式“由原始社會公有產權制度到奴隸社會私有產權制度、封建社會私有產權制度,再到資本主義私有產權制度和社會主義公有產權制度的演進。”[10]125
產權起源是產權得以演進的起點。在產權起源問題上,馬克思與恩格斯共同進行了相關研究,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哲學的貧困》以及《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等著作中都有闡述。意在說明原始公有產權起源于“基本矛盾推動”,私有產權的產生和發展與原始社會的家庭及其演變密切相關。他們研究認為,人類社會的第一種產權形式是公有產權,私有產權是在其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社會基本矛盾的運動構成了產權演進的動力源,其中生產力是產權演進的根本動力。
在對資本主義財產權的研究中,馬克思揭示了其內生的矛盾性。“資本主義私有制和所有權的確立,不僅否定了早期公有制,而且否定了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個人所有制和所有權,也否定了資本主義以前的剝削者所有制和所有權。”[11]商品生產的所有權規律轉變為資本主義生產的所有權規律,即“資產階級所有權的這第二條規律是第一條規律(即對自己勞動的產品擁有所有權的規律)轉變來的,并通過繼承權等而長期存在下去,不受單個資本家的易逝性的影響;它同第一條規律一樣被承認為規律。第一條是勞動和所有權的同一性;第二條是勞動表現為被否定的所有權,或者說所有權表現為對他人勞動的異己性的否定。”[5]462在資本產權與勞動產權②的對立關系中,馬克思指明了產權演進的方向即社會主義公有制。
產權的界定構成了產權演進的內容。由于馬克思的產權思想立足于所有制范疇,因而相應的產權界定是立足于生產資料所有制層面,即回答生產資料歸誰所有的問題。③在界定的依據上,采取“經濟力”(暴力)界定的方式。即“暴力是每一個孕育著新社會的舊社會的助產婆。暴力本身就是一種經濟力。”[12]861當發生“權利同權利的對抗……在平等的權利之間,力量就起決定作用。”[12]272馬克思在對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分析中,揭示了暴力在促成資本主義經濟大規模發展過程中的歷史性作用,即資產階級利用暴力手段將勞動者與生產資料(如土地)相分離,以形成自身發展所需的自由勞動力供給與財富積累的條件。但是,馬克思進一步明確,經濟力與暴力有關但本質上不是暴力(如政治暴力、軍事征服),生產力是構成經濟力的“唯物基礎”。[8]563
產權運動的價值論根基是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它是“關于商品價值由無差別的一般人類勞動,即抽象勞動所創造的理論。”[13]44如果單純地研究產權問題,而不考慮其價值論來源,這其實就是回到西方產權經濟學所推崇的“表層研究”的范式上,倘若價值論的問題沒有解決而再談分配問題(產權收益),必將會墮入要素價值論決定的按要素分配的怪圈。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對“三位一體公式”(勞動—工資、資本—利潤、土地—地租)以及作為其來源的“斯密教條”④進行了深刻的批判,闡明其混淆了價值創造與價值分配,目的是否認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科學性為其產權思想奠定了堅實的理論根基。
(三)產權的統一與分離:效率與公平的權衡
產權不是單一的權利,而是一組權利(或稱權利束)。在馬克思產權思想中,不僅包含了對各個不同社會形態的基本產權的研究,還包含了對特定所有制內部具體產權的權能結構的考察,涉及所有權、占有權、支配權、使用權和經營權等。考察各項權能的不同組合——既有統一的狀態(全歸同一主體),又有分離的情形(分屬不同主體)。
在權能統一性的問題上,馬克思以個體小生產者為例,闡明他們擁有“對勞動條件的所有權或占有權”,[14]674“是自己的生產資料的占有者、所有者。”[15]414同時,在對奴隸制經濟、領主制經濟以及使用自有資本的資本主義經濟的考察中也明確其歸屬此類。對于權能分離的情形,主要包括以下幾種:一是馬克思以地主制經濟作為所有權與占有權分離的典型例證,即土地的出租者是土地的所有者,但在租期內無法占有土地。而土地的承租者(租地農民)在租期內具有土地的占有權。⑤二是在“資本家—工人”的雇傭關系中,勞動力的所有權與使用權(或支配權)相分離。三是在“地主—資本家”關系中,土地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四是在資本家內部,借貸資本家與產業資本家之間,資本所有權與使用權相分離。各樣的權利分離涵蓋了生產過程內外——既有生產過程外的經濟關系與法權關系意義上分離(經濟產權與法律產權),又有生產過程內的所有權與經濟權的分離。[16]針對各種分離的情形,馬克思在《資本論》三卷中詳細闡明了各自分離的條件、性質與特征,顯見于價值創造、價值實現和價值運動總過程的研究中。
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財產權利的分離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典型特征。它既是資本主義內在矛盾運動的結果,又是加劇矛盾的助推器;既有歷史合理性又有歷史局限性。既然馬克思將財產關系置于社會生產關系中進行研究,那么在對資本主義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的考察中,必然涉及對效率和公平的追問。馬克思通過對財產和財產權利的歷史性分析表明,產權在本質上是講究效率的,或者說產權自身就表示一種效率產權,對應的產權安排其實就是效率要求的結果。但是,不能認為馬克思只關注產權的效率(生產力層面)而不關注產權的公平(生產關系及利益分配關系)。實際上,在馬克思的產權思想中,效率與公平具有內在的統一性。在以私有制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雖然產權的效率體現在社會化大生產這樣一個宏觀的生產力層面,具有發展進步意義,但是產權的公平卻體現在資本產權與土地產權對勞動產權的“合法”侵蝕,即對過去無酬勞動的占有。勞資產權對立引發產權利益分配失衡,并在生產力的推動下加劇失衡,以致形成生產力進一步發展的桎梏,產權革命(社會革命)在所難免——變革資本主義社會的產權關系,消滅私有制,從而實現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的發展,使公平與效率由對立走向統一。這可以從馬克思關于計時工資與計件工資的闡述中窺見一斑。[12]623-643
(四)產權與人權:包含抑或等同
從所屬學科范疇上看,產權兼具經濟學與法學的特點,而人權則屬于政治學范疇。當前學界在產權與人權的關系上存在“包含論”與“等同論”的論爭。其主要有三種觀點:一是產權人權等同論。Alchian和Allen認為“試圖比較人權與產權的做法是錯誤的。產權是使用經濟物品的人權。試圖區分使用財產權的人權和公民權的不同同樣是誤入歧途了,公民權并不與使用物品的人權相沖突。”[17]二是人權包含產權論。紀坡民認為,人權,即人的權利,可以分為人的生命權利、人的財產權利、人的社會與政治的權利三個層次的內容,產權是作為人權的一個內容體現。[18]10-12同樣,黃少安認為,“一方面,產權是人權的組成部分;另一方面,產權是人權實現的物質保證。”[19]三是產權包含人權論。與第二種觀點相反,巴澤爾、洛克等人認為產權的外延比人權更廣。如巴澤爾指出“劃分產權和人權之間的區別,有時顯得似是而非。人權只不過是人的產權的一部分。”[20]15
回到馬克思的研究視域看,馬克思是從產權角度研究了人權問題。根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原理,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主張、訴求、行為活動等都不外乎是一定社會關系的表現。人權作為上層建筑法律層面的主張、訴求,自然也是對社會關系的反映。由于人們間的社會關系主要是經濟關系,從而經濟關系構成了人權與產權聯系的紐帶,而“人權的實質內容正是通過產權反映出的這種經濟關系。”[21]346處于經濟關系中的各主體,同時也是產權主體。由于對生產資料的關系以及所處的社會地位不同,各階級(階層)在社會活動中不可能存在完全的平等關系(人權的本質及內容就是自由與平等)。例如,馬克思在考察奴隸制經濟時,對奴隸主與奴隸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研究:奴隸主對生產資料具有絕對的權利,因而他也對奴隸勞動力具有絕對的控制權,即奴隸的一切產權都集中于奴隸主手里,奴隸只是“會說話的工具”,沒有任何人權。再如,馬克思對私有制下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研究:在雇傭勞動關系確立前后,工人勞動力的產權與人權關系發生了變化。工人勞動力初始的產權完全屬于本人所有,工人有權行使權利甚至變動自身勞動力的產權安排以獲得收益,在這個意義上,工人享有人權。但是在資本主義雇傭勞動制下,由于工人除了自身的勞動力之外一無所有,從而不具備履行法律所賦予其享有的各項權能的實現條件。只能在商品所有權規律下變動自身勞動力的產權安排,被迫保留勞動力的所有權,而把有限的使用權、剩余索取權出讓給資本家。馬克思指出,工人此時的人權只是徒有虛名,在他關于勞動力買賣的經典論述中闡發了這樣的洞見。勞動力買賣所處的商品交換領域是“天賦人權的真正伊甸園。那里占統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權和邊沁。”[12]204但是“一離開這個簡單流通領域或商品交換領域……就會看到,我們的劇中人的面貌已經起了某些變化……一個笑容滿面,雄心勃勃;一個戰戰兢兢,畏縮不前,像在市場上出賣了自己的皮一樣,只有一個前途——讓人家來鞣。”[12]205
由此可見,在馬克思的產權思想中,產權與人權是緊密聯系的,經濟關系是聯系的紐帶。當然,需要明確的是,在這種經濟關系的背后,生產資料所有制是基礎。對于工人來說,對于自身勞動產權完全的、實質的擁有是其享有人權的基本標志,人權的經濟實現必須有相應的產權形式與之相適應。
馬克思產權思想的價值性體現在對我國社會主義產權制度改革的指導上,包括理論與實踐兩個方面。在人工智能高度發達的當代,尤其是這樣。理論上體現在馬克思產權思想的科學性。馬克思基于唯物史觀的基本方法,科學地揭示了產權的本質、產權的起源以及產權演進的一般規律,并對資本主義條件下的產權關系進行了深刻分析,其中關于商品經濟(進而市場經濟)的一些論斷,對當下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良性運行提供了有益思路。并且,這種科學性在中外學者將其和現代西方產權理論的比較研究中,更加凸顯。[22-24]在對我國產權實踐過程中所遇到的一些重大現實問題——如前些年“國進民退”的論爭——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澄清。[25]再如,馬克思產權思想中對產權的統一與分離的論述,對我國農地產權由“兩權分離”到“三權分置”的重大轉變以及國有企業產權改革提供了重要的實踐思路。[26]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健全以公平為原則的產權保護制度”,[27]正是馬克思產權思想中效率與公平權衡的時代體現。那么在人工智能大發展的當下,其逐漸成為數字經濟的財富元素,無論是作為智能化的生產工具還是作為智能化的產品,它都構成了社會再生產過程的重要內容之一。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提升、分工的深化都離不開人工智能的助力,相應地,當其面臨產權、價值、分配等問題時,如何從理論上予以回答或破解,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在實踐上,當前在以互聯網、物聯網、大數據、5G發展為主導的數字經濟條件下,人工智能產業也迎來新的發展浪潮,現已成為各國競先爭奪的發展高地。有關人工智能發展帶來的問題如勞動者失業、社會壟斷以及“無用階級論”等也將逐漸進入學術視野,因此有必要對其進行研究,而馬克思的產權思想為其提供了研究參考。更為重要的是,闡發人工智能產權與馬克思產權思想之間的耦合關系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當代發展也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三、人工智能產權豐富了馬克思產權思想發展的鮮活內容
(一)人工智能產權的馬克思產權思想依據
大道至簡,本歸原初。討論人工智能產權問題,首先就要回答人工智能何以成為財產的問題。關于財產,馬克思認為財產源于人們對物質的占有,是人們“有意識地把生產條件看作是自己的東西這樣一種關系。”[5]486也即人和物之間客觀存在一種占有關系。因此,不存在自然狀態下的財產,財產也不等同于物質財富,它是一種社會關系。同時,馬克思指出,財產的基礎是占有而非法律規定的權利。因為占有表明的是經濟上的實際擁有,而權利僅代表法律認可的利益。[20]4財產不會因有無法律的界定而存在或消失,因為法律本身并不創造財產,即“財產關系決定法權關系,而不是法權關系決定財產關系。”[7]
人工智能作為新興生產力,是由知識、技術要素有機構成。它的財產關系的形成源于要素本身所維系的生產關系。能作為要素的結合體出現,本身就反映了生產力的進步與生產關系發生變革的時代特點。因此,可以把人工智能產權視為一種“產權的產權”。在具體的形態上看,人工智能既有表現為智能生產工具的一面,又有表現為智能產品的一面,但都是作為一種財產內嵌于社會生產關系中。
(二)人工智能產權的內涵與特點反映了馬克思產權思想的當代特征
從產權的本質出發,無論是在現代西方產權經濟學的語境下還是在馬克思對所有制(所有權)的論述中,關于產權的概念基本形成共識,即產權不僅僅是對物的歸屬和占有關系,更主要的是它反映了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關系,一種對物的占有關系所形成的人與人之間的物質利益關系或經濟關系。[28]204因而產權本質上是一種法權關系。相應地,人工智能產權是指基于對人工智能的占有及使用而形成的人們之間相互認可的行為關系。關于人工智能產權的特點,實際上反映了馬克思產權思想的當代特征,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 社會評價(社會關系)是人工智能財產權利關系維系的基礎。脫離了這種關系,財產不稱其為財產,對應的產權也失去相應的物質基礎。而且,不論產權的形式是公有產權還是私有產權,財產關系決定法權關系的這一內在規定并未過時。
2. 人工智能產權本身就具有時代性特點。人工智能產權作為產權的延伸、多樣性的表現,它表現為自然能力取代人力,是生產力不斷發展的結果。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此做過有關的闡述,“勞動資料取得機器這種物質存在方式,要求以自然力來替代人力。”[12]443隨著機器的運用,“那么現在自然力也可以作為動力替代人”[12]432,并且“機器的生產率是由它替代人類勞動力的程度來衡量的。”[12]449無論是人工智能作為智能化的生產工具還是作為智能化產品,這種替代性具有歷史的進步性。諸如當前生產領域出現的“無人工廠”和電商領域出現的如阿里巴巴的智能客服(小蜜家族)、智能網店設計(魯班)[29]30以及物流機器人(小蠻驢)等人工智能產品。[30]
3. 從目前來看,人工智能作為一種財產,它依然是資本雇傭勞動邏輯下的產物,是資本家獲得剩余價值的工具,是資本家的財產,體現的是資本家的“人性觀”。馬克思認為,機器的應用對勞動力的排擠、替代造成的失業,在生產力層面只是提供了這種失業的可能,而資本主義雇傭勞動的生產關系將失業變成了現實。原因不在于機器本身,而在于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12]508馬克思的闡述對當前人工智能造成失業的問題提供了重要理論依據。
4. 拓展了“人與人經濟關系”的內容。一方面,人工智能在作為智能化生產要素時,不但拓展了企業生產、管理的對象——生物性員工(即現實的勞動力個體)和技術性員工(人工智能員工),[31]對參與生產的現實勞動者構成威脅,而且與傳統的生產要素如資本、勞動和土地相比,它具有整合性、節約性,蘊含全要素的高效性。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在作為智能化的消費產品時,更多的是以精神產品的形式為消費者提供身心服務。
5. 人工智能產權權能的統一與分離。從人工智能作為生產工具的角度看,工具本身屬于它的所有者(外來投入抑或企業自有),相應的使用權是轉讓、受讓還是自用與它參與生產的方式有關,但是它本身包含的工藝性、技術性如知識產權、技術專利等可能并不屬于它的現實所有者。當然,收益(權)是其他權能安排與行使的結果,是事后的反映。從人工智能作為智能化消費品來看,通過市場交換,消費者獲得該商品的產權,但智能消費品本身包含的知識產權與技術專利一般也不屬于消費者個人。因此,人工智能產權在上述兩種形態下,在所有權方面表現出一種限制性,這也正體現了人工智能具有的“產權的產權”特點。
6. 人工智能的產權實現形式與收益歸屬。由于人工智能的運轉需要電能、代碼、算法的輸入和具體的載體即軟硬件的結合才能形成相應的生產力或具備消費性,所以這些軟硬件是其得以實現的客觀物質基礎。產權的實現過程就是通過產權的行使并獲益的過程。人工智能產權的實現過程就是其作為生產資料或生活資料被消費后所帶來的對生產產品的索取權或智能服務的享受。
7. 人工智能產權反映階級性與否。這涉及人工智能使用的社會制度背景。對生產資料的關系不同是區分階級的最重要的標志。[32]11從當前國內外的發展狀況來看,人工智能已深入社會化大生產中,涉及多行業與多領域,與經濟社會進行深度融合。作為一種財產,人工智能現已成為資本的對象物,基本遵循資本的發展邏輯。在這樣的情形下,人工智能更多地反映了資本(家)的利益。這也構成了人工智能是否催生“無用階級”論爭的原因之一。[33-35]
8. 人工智能產權概念的歷史性。從馬克思對財產以及財產權利的歷史分析中可以看出,財產的占有關系“作為一種生產關系的歷史形式,它決定于生產力的性質與狀況,”它是“歷史地產生和歷史地變化的”,[36]6因而它是一個歷史范疇,這也就決定了占有的法律形式即產權也屬于歷史的范疇。人工智能產權作為產權的延伸,仍然是一個歷史范疇。它屬于經濟發展過程中所出現的概念,而不是永恒概念,服從于產權是歷史范疇的一般規定。
(三)人工智能產權的時代演進標志著馬克思產權思想的演進
人工智能產權的時代演進表現為從人機對立走向人機融合的過程。人機對立由來已久,表現為“勞動資料扼殺工人。”[12]497其直接的后果就是勞動者下崗失業,甚至墮入貧困。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闡發的“機器觀”對理解當下的人工智能對勞動力的替代有著重要的理論借鑒意義。
在為什么使用機器的問題上,馬克思指出,“對于資本來說,只有在機器的價值和它所代替的勞動力的價值之間存在差額的情況下,機器才會被使用。”[12]451并且“勞動資料取得機器這種物質存在方式,要求以自然力來代替人力,以自覺應用自然科學來代替從經驗中得出的成規。”[12]443同時,機器在生產上的應用使得“勞動過程的協作性質,現在成了由勞動資料本身的性質所決定的技術上的必要了。”[12]443然而,在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下,它成為資本家生產剩余價值的工具,不僅“不是使工人擺脫勞動,而是使工人的勞動毫無內容。”[12]487為確保生產的連續性,生產過程不是從工人出發,而是從機器出發。由于資本“要求把一切生產領域內剝削勞動的條件的平等當作自己的天賦人權,”[12]457從而導致機器“不僅在采用它的生產部門,而且還在沒有采用它的部門把工人拋向街頭。”[12]507因此,人機對立的矛盾“不是從由機器本身產生的,而是從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產生的!”[12]508而在機器資本主義應用的背后,是剩余價值規律在起推動作用,即價值生產是人機對立的根源。反映到產權層面,機器作為物質資本,體現的是資本的產權,表現為對勞動產權的侵蝕與剝奪。
在人工智能的語境下,人機對立表現為“生產過程的智力同體力勞動相分離,智力轉化為資本支配勞動的權利。”[12]487結果給勞動者帶來的是一種“技術性失業”,[37]而且這種失業很可能成為永久性失業,因為它對勞動者自身的素質提出了嚴峻的挑戰。當前,人工智能因其高度密集的知識與技術性要求,先期需要大量資本的投入,從而在產權層面上仍表現為資本的產權,即價值生產仍占主導地位。因此,對勞動產權的侵蝕也是應有之義。
然而,事物的發展具有兩面性,既要看到人工智能發展帶來的人機對立的一面,又要看到當下出現的人機協作走向融合的一面。因為隨著人工智能參與“生產發展到一定程度,就必定推翻這個……基礎本身,建立起與它自身的生產方式相適應的基礎。”[12]439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為人機產權由對立走向和諧提供了變遷動力。
從人機融合的具體路徑上看,它包含了人機分工、人機協作和人機一體這三個前后遞進的過程,[38]突出了機器與人從對立走向統一、人機相互賦能的特點。關于人機分工,包含了替代與篩選的過程。替代過程是指不斷更新換代的人工智能機器對僅擁有低級勞動動力的人的替代。這種替代并非對所有人的替代,因為與人有關的發明創造、具有情感性和藝術性的勞動,人工智能并不能進行完全替代,因而這種替代是有限度的。篩選過程是在替代的基礎上進行人機的領域性分工,這表現為高能力的勞動者將聚集于富有創新性的工作領域,而低端化的工作領域將被人工智能逐步占領。當然,人機分工并不是人機截然分開,人機協作將人機分工提升到新的臺階,該過程關注的是人機相互賦能。長期以來,這個“中間地帶”常被人忽視。僅認識到人類與機器各自專門的活動——前者涉及領導、共情、創作和判斷活動,后者涉及處理、迭代、預測和適應活動,而沒有認識到人類對機器的訓練、解釋和維系的積極作用和機器對人的增強、交互和體現的賦能。[39]90-91在該階段,人機之間不是“搶飯碗”的競爭關系,而是在合作中相互促進的關系。對人工智能來說,人們對它運用的頻率越高,其自身的數據積累就越多,深度學習能力就越強,智能系統就越完善。對勞動者來說,人工智能參與生產,可以使他們突破自身極限,拓展自身能力,例如實時處理和分析來自不同來源的海量數據。二者的合力形成新的生產力,并且呈現螺旋式上升的特點。人機一體便是人機協作的高級階段,是人機進行深度融合的表現。此時的合力變成一種集中力,將帶來生產率的極大提高。
但是,人工智能的應用需要考慮到它所處的社會制度背景,這意味著人機走向融合是需要相應的制度條件的,即生產關系的變革。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人機對立是常態,人機協作融合是假象。一方面,人機分工的結果是“物質生產過程的智力作為他人的財產和統治工人的力量同工人對立。”[12]418另一方面,雖然人機協作產生的合力本身是無酬的,但是卻表現為資本的生產力。[12]388因此,在價值生產的主導下,人機的任何關系都必須服從于剩余價值規律,出現人機協作是為了更好地生產更多的剩余價值,以滿足資本對價值的追求。
正因如此,真正的人機融合應是建立在價值逐漸消亡的基礎上。因為人工智能用于生產的本質是自然力對人力的替代,它既不是價值的源泉,也不是創造價值的條件,而是減少價值并促使價值消亡的條件。[40]因此,人工智能產權雖有勞動價值論的根基,但卻在自身發展的過程中逐漸消除這個根基。并且,在價值概念消亡的過程中,它作為社會財富的源泉卻愈發明顯。基于唯物史觀來看待人工智能產權總的演進過程,就是消解價值根基,邁向財富之源。人機產權從對立走向和諧,價值與產權走向消亡。⑥
四、人工智能產權的現實指向構成馬克思產權思想當代化的重要內容
馬克思產權思想是理論性與實踐性的統一,對于人工智能產權的分析不能限于理論的闡釋,更應結合其發展的現實實踐,要對其中涉及的理論問題和實踐問題進行分析研究,從而更好地促進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當代的發展。總之,人工智能產權的形成與發展,不僅為馬克思產權思想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材料與活力,而且具有很高的理論與實踐價值。
(一)人工智能產權揭示價值消亡與財富之源
當前學界研究人工智能問題,理論關注點之一就是人工智能引致的智能勞動是否創造價值的問題。此類研究是要說明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當代發展的新特點。從已有的研究來看,主要關注價值創造(繼而價值鏈分工)、價值分配、價值危機三個方面。[41-43]馬克思勞動價值論作為其產權思想的理論根基,在人工智能產權語境下探討其向何處去的問題也是題中之義。但是現有研究存在的問題是,既存在混淆又有認識偏差。混淆的是把人工智能的勞動作為價值創造的源泉,違背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一般規定,即把非活勞動作為價值源泉。認識偏差是指現有研究只探討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現實性(當代價值),而對其歷史性較少提及。尤其在人工智能發展的背景下,作為產權根基的勞動價值論,其歷史性已逐漸凸顯出來,即價值消亡。人工智能發展帶來生產力的極大提高,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但是不能由此得出結論說它能創造更多的價值,因為勞動生產率與商品的價值量無關,而與使用價值相關。這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常識,不用贅述。人工智能對勞動者的代替,導致價值創造過程中的活勞動減少,而不是增加。因此,人工智能與生產過程融合度越高,活勞動被排擠就越多,自然力就越占主導,財富生產的特點就越凸顯。不是創造更多價值,而是創造更多的使用價值(社會財富)。從產權的視角看,就是人工智能產權對勞動產權的侵蝕。
在以私有制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人工智能的使用帶來了價值運動上的矛盾。一方面,人工智能是資本家用來生產剩余價值的手段;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使用又把創造價值的活勞動排擠出生產過程。資本的矛盾運動現今在人工智能的應用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在我國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現實背景下,資本仍然是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資本的這種矛盾運動在非公經濟中也有所體現。當前,中美兩國在人工智能的發展上齊頭并進。[44]在資本(價值)邏輯的主導下,人工智能更多的是體現為資本的產權,對勞動產權的侵蝕是應有之義。但是,由于人工智能應用所處的制度背景不同,因而中美兩國在人工智能發展的結果上將有所差別。我國的所有制結構是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且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觀。人工智能的應用雖然對勞動力有損害,但是社會主義公有制保證了人工智能所生產財富的社會共享。反觀私有制下的價值生產與社會財富分配,人工智能的應用帶來的是兩極分化的加劇,一方面是社會財富在少數群體中加速積累;另一方面是貧困在大部分群體中的積累。
但是,無論在何種生產關系下,人工智能都不是價值創造的條件,而是價值消亡的條件。這意味著,人工智能越發展,價值消亡就越顯現,勞動價值論的歷史使命感就越強烈。
(二)人工智能并不構成當代產權主體
論及財產與產權一定離不開市場經濟,因為它是促成產權交易、獲益的重要場所。一般認為,“市場經濟是主體都擁有產權的經濟形式”,[36]110即經濟主體都是產權主體,既不存在無產權的主體,也不存在無主體的產權。諸如資本產權、勞動產權、土地產權,以至人工智能產權都有對應的主體。然而,與前三種傳統產權不同的是,人工智能在現今的發展中,似乎出現了由“物的產權”轉向“人的產權”的現象——前者指基于物而產生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后者指附著于人的勞動活動上的權利,如勞動產權。[10]154也即人工智能由產權客體發展為產權主體(勞動產權主體)的現象。當前關于人工智能機器人的“社會人”身份的考察就是例證。⑦當然,在該問題上還存在爭議。學界在該問題上提供了三種互補性的研究,分別是:勞動法學基于勞動法的內在邏輯考察人工智能的勞動主體資格;民法學通過考察人工智能是否具有承當勞動行為的完全民事責任的能力來判斷其是否具有法律人格;勞動經濟學則考察人工智能是否可以作為“類勞動力”,嘗試將其納入到廣義勞動的范疇。[45]
對于人工智能是否具備主體性的追問(從賦能到賦權),是伴隨著人工智能本身發展的階段而言的。當前,基于人工智能的實力,一般將其分為三個層級,分別是弱人工智能、強人工智能與超人工智能。目前的人工智能發展水平還處于由弱到強的轉變過程中。之所以出現人工智能是否成為勞動主體(繼而勞動產權主體)的問題,實際上是基于對生產力未來發展的構想,但是脫離了生產關系這一現實基礎來談該問題,就顯得似是而非。人工智能本身屬于計算機科學的一個分支,其智能是由人的算法所賦予的,它所表現的“自主性”只是算法運行的結果。無論它采取何種外觀、施展何種智能,最終反映的是人的意志,而非它自身的“意志”。其本質還是人與物的關系,反映到產權關系上,依然是“物的產權”。即使賦予了人工智能社會公民身份(主體資格),也只是表現為人與人工智能人的關系,而不是人與人的關系。因此,也不存在產權與人權的論爭。
(三)人工智能產權對新的社會權力壟斷的揭示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揭示,在機器大工業時代,資本家憑借其手中的資本,通過轉化為一系列機器形態的物質資本,不僅取代了當時部分手工業者的生產地位,同時也塑造了現代意義上的雇傭關系,使勞動對資本的關系從形式上的隸屬轉變為實質上的隸屬。由此也導致了一切勞動的社會生產力都表現為資本的生產力,資本不僅控制了生產過程,而且還向社會其他領域延伸。在資本邏輯的主導下,人工智能的出現與發展,不僅加強了資本對生產過程的控制,而且也加強了資本對社會過程的控制,以致形成一種社會權力。對人工智能的壟斷,構成了資本社會權力的重要表征。當前,關于人工智能發展是否催生“無用階級”的論爭,實際上反映出的就是資本利用人工智能行使其社會權力的可能結果。人工智能作為資本新興社會權力的載體,資本對它的占有已不亞于對價值的占有。
在數字經濟大發展的背景下,勞動時間和休閑時間出現重合,生產與消費、工作與閑暇之間的邊界逐漸模糊,[46]3資本的價值生產已不同于傳統的在生產領域內占有勞動力無酬勞動的形式,而是在人工智能的助力下走向生產之外,尋求生產的外部性,不斷從“無酬勞工”的“勞動”時間中攫取利潤。[47]175因此,人工智能語境下生產領域內的價值消亡雖在一定程度上消蝕資本的權力,但是在生產過程之外,資本又因其對人工智能的占有,社會權力又得到加強。
可以看出,基于生產力創新而產生的人工智能(產權),雖然能夠改變生產的組織結構,但不會改變資本與勞動之間本質上權力關系的不平等抑或剝削關系。應當明確,人工智能的興起實際上是強化了而非分散了資本的力量。按照這樣的發展邏輯,最終可能會出現掌握人工智能的群體對其他群體統治的結果。由此,也就引發對人工智能產權限制的追問。然而,限制人工智能產權只是表面,真正要限制的是資本的產權。在如何限制的問題上,還是要回到人工智能應用所處的社會制度條件下進行考察。由于制度安排本身就是一種權力安排,對權力的限制就要求進行相應的制度變革。目前,各國都在抓緊對人工智能進行相關的政策立法,[48]主要立足于人工智能的法律與倫理層面。需要強調的是,人工智能的經濟應用,背后是資本邏輯。有關人工智能引發的社會風險問題,不能單純地從人工智能本身出發來考察。
(四)人工智能產權帶來的濫用與侵害的警示
關于人工智能的濫用問題,與第三個問題有關,但是此處側重于消費領域展開論述。由于數據是人工智能重要的“生產資料”,人工智能正是通過利用數據進行分析以形成相關的決策建議反饋給使用者。所謂人工智能的濫用問題實際上是大數據的濫用,當前的“大數據殺熟”“精準營銷”等問題就是其現實表現。商家通過多渠道收集消費者信息,通過大數據處理分析(離不開人工智能的助力)形成“用戶畫像”,從而基本上掌握了消費者自身的消費能力與消費習慣,因而利用信息差,有目的地推送產品與服務,以致形成完全的價格歧視,造成消費者權益受損。發展人工智能的本意是造福于人,但現實的情況是掌握人工智能的人對其他人的產權進行侵害,而且這種侵害具有低成本性、累積性和隱蔽性。在某種程度上說,人工智能的應用導致消費者自己都不如商家了解自己。在當前的電商行業,這種現象不勝枚舉。[49]
問題的另一面是,由于消費者個人的數據具備財產權與人格權的雙重屬性,商家在利用人工智能攫取消費者信息的同時,也構成了對消費者隱私權的侵犯,從而造成了對消費者產權與人權的雙重侵犯。然而由于消費者與商家二者的損益結構不同,便造成了這種雖明令禁止但仍在發生的現象。針對此類問題,需要建立相應的產權保護制度以應對。當然,利用人工智能進行產權侵害的事例還有很多,不僅在微觀層面的消費領域,在宏觀層面的社會治理、國家安全等領域也都有所體現。
總之,對于人工智能,無論是壟斷性占有還是多維度濫用,始終回避不了產權侵害的問題,相關的產權限制與產權保護措施也始終是關于人工智能政策研究的重要內容。需要明確的是,產權限制與產權保護二者具有同一性,在關于人工智能產權制度的構建中,需要將這同一問題的兩個方面納入考慮之中。
(五)人工智能發展對我國產權實踐的當代啟示
在產權問題的研究上,馬克思在《資本論》和其他經典著作中主要研究和闡釋了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的財產權,而并未將這種財產權置于社會主義公有制和市場經濟的語境下,[50]并且在諸如產權交易、法律運行等具體的產權問題上也未形成系統的研究。因此,對馬克思產權思想的當代發展,人工智能產權是個契機。當前,世界主要國家都把人工智能作為國家的發展戰略,其中尤以中美兩國為代表。從我國來看,發展人工智能對當下的產權實踐同樣具有重要意義。
1. 效率與公平的兼顧。產權本身就是一種效率產權,人工智能產權將效率體現得淋漓盡致。研究文獻表明,人工智能可以促進經濟增長、助力社會財富積累以及提升企業與國家的競爭力水平。但是,追求效率的同時,更要考慮到公平的問題。黨的十九屆四中會提出要健全以公平為原則的產權保護制度,這在當前人工智能產權語境下,顯得更為重要。對產權的限制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產權。馬克思對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的分析對現今人工智能的社會主義應用具有重要啟示,即讓資本的邏輯服從于人的邏輯或社會的邏輯。在不同社會制度條件下,人工智能的應用將帶來不同的結果。對于人工智能的社會主義應用,既要看到當下其背后的資本邏輯,更要利用這個邏輯,使其服務于社會主義建設,為社會主義積累財富,讓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
2. 政府與市場的互動。馬克思產權思想中,社會的基本矛盾是產權演進的根本動力,生產力(效率)與生產關系(公平)是一方面,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是另一方面。因此,人工智能的發展也離不開政府與市場的互動。從理論上看,馬太效應是市場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若將人工智能置于市場經濟,將促使該效應的進一步放大,這就需要政府做好相關的干預舉措,使其均衡發展。但是,就目前人工智能發展的現狀看,市場對人工智能的投資逐步降溫,人工智能企業盈利困難,[51]15人工智能與市場經濟還處于磨合期。在這種情況下,政府既要做好先期的支持工作,又要提前做好后續的風險防范工作,以確保人工智能安全、可靠與可控。
注釋:
①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簡稱AI)發展至今已經有60多年歷史,但人們對人工智能概念的理解至今尚未達成一致,學術界、產業界、新聞媒體等對人工智能的理解有差異。現代人工智能概念的提出者約翰·麥卡錫認為,機器不需要像人一樣思考才能獲得智能,而重點是讓機器解決人腦所能解決的問題。本文從人工智能作為智能化的生產工具和智能化產品的角度探討相應的產權問題。
②馬克思語境下,勞動產權至少包括了勞動力自主支配權、基本生存權、基本發展權等內容。
③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現代西方產權經濟學中的產權界定,他們關注的是既定所有制前提下的權利界定,關注的經濟運行層面,而對生產關系層面存而不論。
④“斯密教條”是指社會總產品的價值只分解為工資、利潤和地租三種收入,即分解為(V+M),而不包括生產資料(不變資本C)的價值。
⑤如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地租問題的研究上指出,“在勞動地租、產品地租、貨幣地租(只是產品地租的轉化形式)這一切地租形式上,支付地租的人都被假定是土地的實際耕作者和占有者,他們的無酬剩余勞動直接落入土地所有者手里。”
⑥根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原理,價值也是一個歷史范疇,商品經濟(繼而市場經濟)是其存在的前提。
⑦根據有關報道:2017年湛盧文化和微軟合作推出的作品《陽光失了玻璃窗》,是人類歷史上第一部完全由人工智能自主創作的作品;AI 機器人在2018 年Google l /o 大會上不僅可以和人類無障礙溝通,并且可以感受談話對方的情緒變化,能夠應付被打斷的談話進行主動談話,行為已經趨向于一個理性的“人”。2017年10月26日,沙特阿拉伯為中國香港漢森機器人公司生產的機器人索菲亞授予公民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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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武玲玲
Property Rights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Contemporary Interpretation of Marx's Property Rights Thought
Jiang Nanping, Wang Kaijun
(School of Economics, Southwester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Chengdu Sichuan 611130, China)
Abstract:The formation of AI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property rights has injected new materials and new vitality into the contemporary development of Marx's property rights thought, which provides the interpretation to the contemporary development of Marx's property rights thought. On the property rights of AI, from the connotation to the characteristics, from the basic problems to the current hot issues, we can find the basis from Marx's property rights thought. The property right of AI not only has the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described by Marx's property rights thought, but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Meanwhile it is the unity of theory and practice. It not only contains the historical nature of the disappearance of value, but highlights the reality of the flow of wealth; it not only highlights the opposite side of man-machine, but contains the system conditions of human-computer integration. Although it does not constitute the subject of contemporary property rights, its practical direction is highlighted in the revelation of new social power monopoly and the warning of property rights infringement. In a word, AI property rights highlights the contemporary value of Marx's property rights thought from both theory and practice, which also has important enlightenment for the current property rights practice in China.
Key words:Marx's property rights thought;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property rights theory;social p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