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為這個國家留了一點痕跡的革命者

鐘兆云

“在朝陽下俯沖，迎著西風開火。空中的尖刀，以一當十;疆土的堅盾，巡天衛國。山河已無恙，祖國的雄鷹已飛得更高，你刻在機身上的星星，是戰士們的巡航坐標。”

這段話，是評選“感動中國2020年度人物”時，對王海的肯定。

1951年4月25日，王海作為空三師第九團第一大隊大隊長，隨空三師一起奉命編入志愿軍空軍戰斗序列，開始執行戰斗任務。11月18日下午2時左右，志愿軍空軍第九團和蘇聯空軍在朝鮮肅川上空迎擊美國空軍，王海大隊以五比零的戰績結束戰斗，王海本人擊落兩架敵機。12月15日，王海大隊再度迎戰美國空軍，以四對十二的劣勢創下六比一的驚人戰果。

在抗美援朝作戰期間，他率領人民空軍年輕的第一大隊，與號稱“世界王牌”的美國空軍激戰八十余次，擊落敵機二十九架，他本人擊落、擊傷敵機九架。因功勛卓著，該大隊后來被命名為“王海大隊”。

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陳列著一架表里都滲進抗美援朝硝煙戰火痕跡的米格-15型殲擊機。機身上刻著四個實心五角星、五個空心五角星，分別代表擊落、擊傷敵機的數量。這是中國空軍飛行員在世界第一次噴氣式空戰中的最好戰績，至今無人超越這個紀錄。

這架飛機是志愿軍空軍頭號王牌、一級戰斗英雄王海的座機，卻并不是他駕駛過的唯一一架飛機。

從解放軍第一批飛行員，成長為大國空軍第五任司令員、共和國上將，王海見證并實現了中國共產黨人的航空夢。他戎馬一生，總共駕駛過多少架次的飛機，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立志“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兒時的王海就盼著長大后有朝一日也能駕著飛機，跟侵略者干上一場。

中國共產黨著手培養航空人才的時間，比王海產生飛行夢想的時間要早得多：1925年至1936年間，中國共產黨先后派出五批共二十多人，分別到孫中山創辦的黃埔軍校航空班和蘇聯的航空學校學習;1937年秋抽調四十三名紅軍干部組建起了一支沒有正式番號的紅色航空隊（黨內稱為“新疆航空隊”）;抗戰勝利翌年又成立了東北民主聯軍航空學校（史稱“老航校”）。

1946年6月，王海得知將參加航校，喜出望外，卻未料被安排插入第一期機械班學習飛機維修，與飛行失之交臂。

1948年4月，王海如愿以償開始學習飛行。

在老航校一年零四個月的艱苦訓練中，王海先后飛了“九九”高練、“九七”高練、“九九”襲擊機和隼式戰斗機四個機種，圓滿完成起落、航行、編隊、特技等課目。

1949年8月，兼任老航校校長的劉亞樓奉命組建人民空軍。王海就這樣來到了第四殲擊機航校（北京），進行蘇制作戰飛機改裝速成訓練。

他們的速成，原本是為解決臺灣問題做準備。1950年6月突然爆發的朝鮮戰爭，裹挾戰火逼近鴨綠江邊，催促年輕的人民空軍加快組建作戰部隊的步伐，各航校既定的課時都作了必要壓縮。1950年7月，王海來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支航空兵部隊——空軍第四混成旅，成為了一名殲擊機飛行員。

王海受命擔任十一團中隊長。剛隨旅部移駐上海，他又接到調十團改學駕駛米格-15的新命令。

他因表現出色，學習駕駛技術進度快、質量高，榮立二等功。10月19日零時起，他和戰友們擔負起保衛上海的防空任務。

這年年底，空軍第四混成旅和隨后成立的空軍第三殲擊旅分別改番號為空四師、空三師，各轄兩個團。王海受命調往缺少飛行骨干的空三師，擔任九團一大隊大隊長。他到任后，馬上率一大隊投入飛行訓練。

1951年10月20日，空四師帶著毛澤東批示“甚好甚慰”的輝煌戰績，結束了在朝鮮戰場上的實戰鍛煉，撤出一線機場。空三師同日進駐中朝邊界的安東浪頭機場，接替作戰。

這時的王海一身武藝雖多是速成，內心卻早已鼓蕩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按捺不住要搏擊強敵，消滅空中飛賊。

剩下的就是實戰了。他期待早日駕駛戰鷹飛過鴨綠江，像當年岳飛那般，“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共產黨中國幾乎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世界上主要空軍強國之一”

1951年11月4日，空三師七團首戰勝利。三大隊大隊長牟敦康擊傷一架F-84，副大隊長趙寶桐擊落兩架F-84，在空三師戰史上寫下光榮的第一頁。

王海由衷敬佩，也暗暗給自己鼓勁：兄弟團隊能旗開得勝打掉美機，我們也一定能贏得勝利！

可連著幾次戰斗起飛，一大隊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為了提高目視搜索的能力，王海親自帶著隊員們在地面觀察空中的飛機，觀察飛鳥，來鍛煉大家的眼力，研究出一套搜索敵機的要領。

11月8日，王海奉命率大隊起飛，毫無懼色地出擊十二架在清川江一帶活動、號稱“佩刀式”的F-86戰斗機。隊員們幾乎都看到了敵機，交手的戰績雖然是零，美機卻早已開始抱頭鼠竄。

王海思緒聯翩，深感此仗沒打好，主要是指揮失誤，動作不靈活，顧此失彼。翌日敵戰機又至，一大隊首開九團第一個擊落敵機的紀錄！

王海并不滿意。這天，他在飛行記錄本上寫道：“這次空戰的教訓，首先，用的是‘車輪戰的攻擊方法;其次是不注意節約彈藥，在攻擊的四人中，三人都把炮彈打光了;第三是誰攻擊完誰走，本來是可以繼續佯攻互相掩護的，但我們沒有這樣做。”

在戰爭中學習戰爭，他漸漸總結出了一些簡明易記、生動活潑的口號：“有掩護，有攻擊，咬住敵機狠狠打，不讓敵人占便宜。”“攻擊時要沉著，確實瞄準再開炮，別讓炮彈打光了。”“雙機編得牢， 中隊保持好，攻擊和脫離，指揮最重要，轉彎和返航，警戒第一條。”……

11月18日，王海率本大隊六架飛機，朝美軍六十多架F-84猛沖下去，從六千米高空一直俯沖到一千五百米低空，擊破美機“羅圈陣”，發揚刺刀見紅的精神，連續猛攻。幾分鐘內，王海親自擊落兩架敵機，僚機焦景文也擊落兩架敵機，孫生祿擊落一架，大隊無一傷亡，打出了一個五比零的漂亮仗。

12月15日上午，王海率一大隊四架飛機解兄弟部隊之圍時，被十六架敵機圍住。身處劣境，他冷靜處置，靈活指揮，長僚機配合得天衣無縫。此戰，王海率大隊不僅圓滿完成了掩護兄弟部隊作戰的任務，而且取得六比一的戰績（擊落美機五架，擊傷一架）。這也是他親手擊落擊傷的第四和第五架美機。

1951年12月26日，美國遠東空軍不得不承認其在朝鮮戰場所謂的“空中優勢”受到很大削弱，面臨著嚴重挑戰。美國空軍參謀長范登堡從朝鮮視察返回五角大樓后，驚呼：“共產黨中國幾乎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世界上主要空軍強國之一。”

敢于向美軍發起挑戰的，自然有王海大隊。

空三師在為期八十六天的第一輪空戰中，取得擊落美機五十五架、擊傷八架的驕人戰績。其中王海一個大隊擊落擊傷美機十五架，在全師八名戰績突出者中占了三席（王海、焦景文、劉德林），由此被兄弟大隊譽為“英雄的王海大隊”。

1952年2月1日，毛澤東看了空三師入朝八十六天戰況綜合報告后，欣慰之中，大筆一揮，寫下：“向空軍第三師致祝賀。”

不到一年時間，毛澤東不僅喊出了“空軍萬歲”，還先后為兩支最早的空軍部隊題字，這是全軍絕無僅有的殊榮。第一次實戰鍛煉剛結束，王海被提升為空三師九團副團長。

中國空軍群星閃爍他是最耀眼的一顆

1952年5月1日，空三師再次開赴前線，參加第二輪作戰。

這段時間，美軍實施“空中絞殺戰”，空戰空前激烈殘酷。

王海加強了戰術研究，組織大隊認真學習劉亞樓總結的“一域多層四四制”空戰戰術，同時也研究美軍戰術。他帶領一大隊在艱苦卓絕的空戰中，和兄弟部隊組成一堵讓美機無法逾越的“米格墻”。

1952年11月，年僅二十六歲的王海升任九團團長。面對上級的信任，他只有努力交出最好的成績單。

12月2日，王海率一大隊十二架米格-15迎戰美軍最新式的F-86機群。次日，王海又受命率大隊協同友空軍截擊上百架敵大機群。這兩天空戰，王海大隊共擊落F-86飛機九架，擊傷三架，自己大隊也被擊落兩架，擊傷三架，以小的代價奪取了大的勝利。但勝利來之不易，有的戰友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在血與火的考驗下，終于迎來了空三師“擊落、擊傷敵機百架祝捷慶功大會”。慶功會后十幾天內，空三師又擊落、擊傷敵機十余架，王海及其大隊戰友的銀鷹上，又畫上了新的五角星。

王海和趙寶桐、劉玉堤、孫生祿、魯珉等人，在戰火中成為中國空軍的“王牌”飛行員（即五星英雄），他們如群星閃爍，讓中國空軍的名字亮起來了。

王海的功績還在于他打造出了一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王海大隊”，那是中國空軍的王牌。抗美援朝期間，王海大隊共參戰八十多次，擊落、擊傷敵機二十九架，全大隊人人都立下戰功，架架飛機都描上了紅星，榮立集體一等功，書寫了中國空軍的輝煌戰史。

全空軍評出一級戰斗英雄六名，二級戰斗英雄十二名，特等功臣十六人，一等功臣六十八人。光王海大隊就出了兩個一級戰斗英雄（王海和孫生祿烈士，王海還榮立一個一等功、一個特等功）、兩個二級戰斗英雄（其中，王海的僚機焦景文被譽為“英雄僚機”），飛行員馬保堂、劉德林（烈士）榮立一等功……

1953年4月，王海在任九團團長五個月后，被任命為空三師副師長。人們都說他是坐了“直升機”，從副團長到團長、副師長，一年提三級，當之無愧地成為志愿軍空軍的頭號王牌。

不打不相識

1958年炮轟金門后，王海率部從汕頭返回杭州筧橋機場，受命負責組織、指揮和保護毛澤東專機著陸。毛澤東聽了劉亞樓的介紹后，握住王海的手，慈祥而風趣地說：“噢，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戰斗英雄王海啊！”

1982年底，王海任空軍副司令員，分管飛行訓練、院校和工程機務等工作。1984年7月，他跟隨國防部長張愛萍率領的中國軍事代表團訪問美國。美國空軍參謀長加布里埃爾上將得知他是當年朝鮮空戰中的老對手，提出要單獨會見他。在互相了解雙方參加朝鮮空戰的時間和所在部隊后，加布里埃爾突然告訴王海：“我當年是遠東空軍第五十一大隊的中隊長，是飛機被你們擊中后跳傘幸存的。”王海幽默地說：“真是不打不相識，如果你們再侵略我們，我們還要把你們打下來！”會議室里頓時響起了笑聲和掌聲。

1985年7月，五十九歲的王海任空軍司令員。

1985年10月5日，王海在天津楊村機場陪同到訪的加布里埃爾上將觀看中國空軍八一飛行表演隊表演時，美國空軍最高首長豎起大拇指，連聲稱贊中國空軍飛得好。

1992年6月，已經退役的加布里埃爾給王海寫信說：“自從我們互訪以后，時間已過去很久了。但是，我對您和你們的人民以及你們偉大的國家仍記憶猶新……我最喜歡的格言還是你們中國的一句話：不打不相識。”

昔日最強對手變朋友，又一次得到贊揚，王海甚是欣慰。

他為這個國家留了一點兒痕跡

1999年5月，“王海大隊”的戰友們相聚，同唱《我愛祖國的藍天》，撫今憶昔，不勝感慨。

正因為劉亞樓注重樹立部隊的王牌，1964年9月，空軍有了“王海大隊”的正式命名和番號，王海等人留下的“空中拼刺刀”精神，以及神速、勇猛、頑強的戰斗作風，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空軍指戰員。

值得提及的是，這支誕生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的中國空軍王牌部隊，一直走在戰機換裝的最前沿：1992年，首先裝備了蘇-27SK戰斗機;2000年，成為中國空軍首支換裝蘇-30MKK戰斗轟炸機的飛行單位;2019年，又首個整建制換裝中國自主研制的全天候、中遠程、重型超音速四代隱身戰機殲-20。

2020年初，空軍發布了王海寄語年輕飛行員的視頻，王海說：“飛殲-20了，希望年輕人好好飛，我也非常滿意。”他的寄語不僅是給隸屬于東部戰區空軍航空兵某旅的王海大隊，也面向全軍飛行員。

2020年8月2日，剛過完八一建軍節的王海，以九十四歲高齡，化為天上星，永遠守著藍天。空軍首任司令員劉亞樓曾說，我們干革命工作的人，要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留一點兒痕跡……毫無疑問，革命者王海，為這個國家留了一點兒痕跡，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了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