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數

余凱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他正準備把鍋里的一條魚往盤子里盛。他本能地把鍋重新放回到燃著的煤氣灶上，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一股腥味迫近鼻尖。

師傅在電話里說：“在哪呢？”

“呵呵，在家?！彼鸬?。

“那你趕緊過來，我在魚鮮大酒店?！睅煾嫡f。

“啊！”他叫了一聲，鍋里的魚散發出了焦煳味，他立刻伸手關了煤氣，又用鍋鏟趕緊給魚翻個身。手機里傳出了“嘟嘟——”聲。

已經是晚上六點了，這個點被喊去吃飯的，也僅僅是湊個人數罷了。冬天的天黑得早，窗外已經是黢黑一團了，零星的燈光裹著一層濕霧從樹叢中隱約地透過來。

師傅的兒子考上了大學，是分批次辦的喜酒，一天一桌，今天是請單位里的另一撥同事。上午在單位的時候，他聽到師傅打電話了。前幾天，他已經喝過師傅的喜酒，拿了喜糖……

女人領著放學的兒子進了家門，他把一盤小炒肉燒好，端上了桌，和有些焦煳的魚并排放著。鍋里燒著水，只等著“咕嘟嘟”響起再下白菜和雞蛋。

“回來了？”他搓手笑著說。

似乎表現得過于熱情了，女人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糾正著臉上突兀的表情，略顯為難地說：“師傅辦喜酒，喊我吃飯，忘記和你說了。菜已經燒好，就剩下湯了。”

“都六點多了，還不趕快去？讓人家等你嗎？”女人催促著說。

他又進了廚房，把雞蛋下到沸滾的水里，洗凈的白菜也放了進去，加了鹽。女人走了進來，奪去他手里的鍋鏟，說：“快去吧！不能讓人家等久了?！?/p>

出了門，從樹中漏下來的水銀燈光，白得就像是溢鍋的蛋花。冷風割面，大街上人跡稀少，他的腳步遲緩起來，這個數湊得也太沒有顏面了。

手機響了起來，師傅說：“就等你一個了，到哪里了？”

“快了。到——”他確認著，轉頭看著黯淡了的建筑物，報出了地名。

就像是自家桌上的那盤后背焦煳，湯汁已經凍成魚凍的魚一般，他一路小跑著過來，后背已經起了冷汗，心頭揣著復雜的心情，從灰暗處走進燈光輝煌的酒店里。

師傅迎上來，說：“來了?？?，上桌吃飯?！?/p>

都是同事，也都認識。一個同事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說：“你師傅辦酒，你還最后一個到，擺譜呀！呵呵?！?/p>

這話不好接，他尋著看了一眼師傅。師傅已經坐到了桌邊的一把椅子上，桌上的菜冒著騰騰的熱氣，像霧般籠罩著頭頂的吊燈。

師傅拿起斟滿的酒杯，泛泛地看著在座的同事，招呼著說：“今天就放開了吃，我點了十二個人的菜量，還有兩個人沒來，感謝大家?！?/p>

“恭喜恭喜！”在座的紛紛客套著，舉起了酒杯。

他也動嘴了，其實想提醒說：“多了我一個?！钡€是及時地把酒灌進了張開的口中。冰涼的酒液進了嘴中，流進了胃里，卻沒有產生灼燙的化學反應。

就像會武的人放不開手腳，他是有酒量的，今天卻熱不起來。

師傅不時越過桌面，捕捉到他的目光，同時抬著下巴，箭頭般指示著說：“你多替我陪這些師傅喝點?！?/p>

他不得不舉著杯子，朝著身邊的人……

酒宴散了，在座的都發了喜糖。他和大家一起大聲說著話，往酒店外走。肩膀被拉扯了一下，他回頭，有兩盒喜糖塞到他的懷里。

師傅悄聲說：“感謝！我是把你當家里人的?！?/p>

“別！”他一時語塞，知道自己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