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生自殺心理機制及防治思路： 基于精神分析視角

羅希 居飛

摘要：自殺是中小學生死亡的重要原因。對此，精神分析學說從自殺者人格形成的角度進行了分析與解釋，彌補了其他理論的不足。精神分析家弗洛伊德、克萊因、安娜·弗洛伊德、羅伯特·黑爾等提出并發展了該理論，本文對此進行了解析。以該理論為基礎，提出了對中小學生自殺防治的三點建議，包括癥狀維度——抑郁的識別，人格維度——自我的功能，以及身體維度——最后的保護。

關鍵詞：中小學生;自殺;心理機制;防治;精神分析

中圖分類號：G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2684（2021）33-0004-04

一、引言

自殺行為（suicide behavior）主要包括自殺意念、自殺企圖和自殺[1]。中國每年至少有200萬人自殺未遂，并且在15～34歲人群當中，自殺是排名第二的致死原因，也有文章指出自殺是兒童和青少年傷害死亡的第四大死因[2-4]。因此，自殺是一個急需引起重視的問題。作為一個復雜的病理性行為，自殺的影響因素眾多，是生物學因素、精神障礙以及心理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5]。

目前，中國心理學界對自殺問題的研究傾向于實證研究，理論研究相對匱乏。國內對自殺的理論研究主要來自自殺人際關系理論、自殺三階段理論和精神分析學說中關于自殺的理論。自殺人際關系理論的相關研究介紹了對自殺的理解、實證研究以及應用，但未能說明各個自殺相關因素之間的關系[6-8]。有文章提出了該理論的局限性，例如，具備了自殺人際關系理論當中的三個要素（知覺到的累贅感、受挫的歸屬感和習得自殺的能力），并不會直接導致個體的自殺行為[9]。而自殺三階段理論的相關研究，雖然提出了對自殺意念和自殺行為的區分討論，但仍然停留在對于已有自殺意念的主體進行研究[9-10]。這些研究都具有一定的重要性，但主要關注點在于分析對自殺者短期內的心理成因和行為機制，停留在情感、認知和行為維度，缺少人格角度的分析和討論。

而已有文章指出自殺的可能性與人格之間有密切相關關系，所以我們需要對自殺者人格的模型和形成原因進行深入討論[11]。精神分析對于自殺者的深層人格研究早已從1910年開始，但國內少有文章討論。雖然國內已有文章指出心理學對自殺的研究要回顧到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但目前只有少量文章對精神分析關于自殺的理論進行了簡單的介紹和應用[12-14]。

基于此，本文回顧了精神分析理論中一些有關自殺的重要理論和觀點，并以此為基礎，探討兒童和青少年學生自殺的心理機制，以拓寬防治思路。

二、精神分析關于自殺的研究綜述

1910年，維也納精神分析學會的“論自殺——特別是青少年學生自殺”研討會，是精神分析學派第一次試圖解決自殺問題[13-14]。這次大會的參與者包括阿德勒（Adler）、薩德爾（Sadger）和斯蒂格勒（Stekel）等多名精神分析家，他們從手淫、敵對沖突、復仇和男性對自卑的抗議（Masculine Protest）等角度尋求對自殺的解釋。其中最有名的是威廉·斯蒂格勒（Wilhelm Stekel）的結論：自殺者無一不想殺死他人[15]。而弗洛伊德以沒有確切的經驗為由，沒有接受這些解釋。弗洛伊德認為自殺問題的核心是回答自殺者是怎么克服生本能（Life Instinct）的，要回答這個問題可能需要先弄清楚憂郁癥（Melancholia）的心理機制。

之后，弗洛伊德在《憂郁與哀悼》這篇文章當中又再次回到了這個問題，弗洛伊德說：“因此，客體的影子落在了自我上，自我因此可以被一個特殊的機制判斷，仿佛自我是一個客體，一個被遺棄的客體。”[16]這一切的發生原因是自戀性客體的喪失，導致力比多（Libido）回撤到自我（Ego）。自我通過認同，把這部分喪失的客體保存，而這個特殊的機制會把自我當成客體進行攻擊。這個特殊的機制其實就是后來的超我（Super ego）。超我在憂郁癥當中不僅進行判斷，也會變得暴力和殘酷，所以個體就會出現自己攻擊自己的情況。

弗洛伊德在《自我與它我》這篇文章中，首次使用超我概念重新描述了上述機制：“過度強大的超我抓取意識中的憤怒，并用無情的暴力來攻擊自我，通常這樣會導致自我的死亡?！盵16]這個原本應該愛著自我的超我變得如此暴力，讓自我覺得被超我所憎恨和迫害，所以自我放棄了自己。之后的精神分析家們在這個機制的基礎上考慮攻擊性（Aggressive）部分，但是弗洛伊德沒有論述這一部分。而攻擊性本質是對構建生命至關重要的推動功能，所以自殺行為中如果有攻擊性，那么一定也是夾雜著死本能的攻擊性[17]。因此自殺也就和憂郁癥取得了實質上的聯系。

梅蘭妮·克萊因（Melanie Klein）[18]采用投射性認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理論進一步發展了弗洛伊德的憂郁癥學說。她把抑郁追溯到了早期俄狄浦斯，用以解釋抑郁癥者人格的形成原因。其觀點主要是，憂郁癥產生的原因主要是一直處于抑郁心理的人無法接受自己的痛苦，他們一生當中都會想要完成對內在“好客體”（Good-object）和“壞客體”（Bad-object）的整合。所以他們要么走向疾病，要么繼續完成這種融合。我們可以發現憂郁癥患者會把外界的某個東西通過投射變成“好客體”，而把自我變成一個可以攻擊的“壞客體”。通過這樣分裂的方式，讓自身好的部分在殘酷的超我作用下得以保存，而殺死這個被“壞客體”占據的自我就變成了拯救自己的唯一方式。我們也可以用克萊因的這套理論去解釋，為什么重度抑郁患者自殺概率很小，而抑郁癥病人在康復期間自殺沖動反而更強烈。這是因為康復期的病人會把分裂的兩方面進行整合;整合過程當中會出現因為攻擊客體而產生的內疚感，這種內疚感會促使他們自殺。而重的抑郁癥病人處于一種類似原始分裂的狀態（Primitive split state），他們只需要忍受由于想去整合而導致的痛苦。

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19-20]針對自殺的身體因素和青春期的特點推動了精神分析自殺學說的進步。她發現，存在自殺意念的青春期學生對待其身體的態度和其他同齡人截然不同：一般而言，青春期學生會開始重視自己的外貌，花大把的時間裝扮自己，而存在自殺意念后，這些學生往往就開始以一種極端的方式破壞自己的身體。她認為這種顯著的不同很可能是學生內化了父母對待他們身體的態度。所以如果父母以忽略且不負責任的態度對待孩子的身體，那么孩子自然不會重視自己的身體并會對其進行毀壞。這種情況在有家庭暴力行為的家庭中最為常見。而如果父母早期以一種疼愛和保護的方式對待孩子的身體，孩子就會逐步習得對于危險沖動的控制力，最終把身體和自我都看作值得愛護的客體。從自殺意念過渡到實質性的自殺行為，身體往往是最后的一道防線。一個能夠被良好對待的身體，總能在關鍵的時候對生命起到保護作用，而對自體的壞的態度往往會導致身心兩方面的問題。

羅伯特·黑爾（Robert Hale）從精神分析的角度解釋了自殺發生的機制，見圖1[21]。

他認為背叛性的事件指的是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即自殺者認為他們的信任遭到了背叛。他們會因此進入一種自殺幻想意識狀態當中，進行自殺行為準備。而當他們遭遇了令他們感到攻擊或被拒絕的誘發性事件時，其大腦就會進入一種失去控制的碎片化狀態，自我在這個時候會失去原本調控內在世界的能力。自殺者就會進入一種混亂狀態，自我的防御功能和現實感就會慢慢地完全喪失。他們的精神世界會處于失序狀態，內部興奮無法釋放，所以他們會把內在的暴力性質幻想轉化到身體上，想用身體來釋放和承擔自己的沖突。這個時候身體往往是最后的一道界限，它會幫助自我緩解和釋放內部的興奮，為自我贏得重啟時間。所以我們往往可以看到自殺者會有反復破壞自己身體的沖動，直至最后突破了身體的保護，最終發生真正的自殺。

三、中小學學生自殺防治思路

根據上述精神分析的觀點，我們可以從以下三點防治和干預學生自殺。

（一）癥狀維度——抑郁的識別

根據上述論述，我們知道自殺者往往和抑郁癥有密切關系。如果能及早發現抑郁癥，就可以盡早阻止自殺行為。學校和教師需要具有一定鑒別抑郁癥的能力和緊跟其后的一系列配套措施。首先，學校應當開展抑郁癥心理測量，這有助于學校發現抑郁癥患者，深入了解學生的情緒狀態。同時學校也要及時為學生提供干預意見，保護其隱私，這樣才能為他們的心理健康保駕護航。近日，國家衛健委《探索抑郁癥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也提出，各個高中及高等院校將抑郁癥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建立學生心理健康檔案，評估學生心理健康狀況，對測評結果異常學生給予重點關注[22]。其次，教師平時是和學生溝通見面最多的角色，所以也應該給他們進行抑郁癥相關知識的定期培訓和普及，幫助他們提高抑郁癥的識別能力。最后，家長作為監護人，要多和孩子進行良好的情感交流，維持良好的家庭氛圍，采用友愛的教育方式來緩解孩子的壓力和焦慮[23]。

（二）人格維度——自我的功能

一個順利渡過前俄狄浦斯情結（Pre-Oedipus complex）的自我，能夠阻止自殺幻想過渡到自殺行為，因為在前俄期自我需要習得容忍局限的能力和現實感?，F實感會讓孩子知道幻想和現實是不同的，因此能讓幻想僅停留在腦海當中。這種能力一方面可以起到阻止幻想進一步演變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可以通過幻想的方式對自我的一些內在沖突進行部分滿足和釋放。但如果自我的這些功能出現問題，自殺者就會企圖在現實中實現自殺幻想，最終導致產生真正的自殺行為。中小學學生的自我本來就不太成熟，他們的自我對內面臨著身體成長帶來的悸動，對外遭遇來自老師、家長和同輩的壓力，所以往往是脆弱的。首先，教育者需要給這些幼小的自我一些支持性的工作，培養它們處理內外刺激的能力。首先，運動是幫助自我逐步掌控身體和獲得現實感的方式，其次，老師和家長要教導孩子處理自己內外沖突，讓孩子知道自我內部在發生什么，這樣就可以加強其超我對自我的保護性[24]。最后，教育者要讓孩子提高語言運用的能力，鼓勵他們言說自己的情緒和狀態。因為語言也是自我用于釋放沖突的重要方式，通過語言，孩子可以把他們內心的恨意和敵意表達出來[17]。

（三）身體維度——最后的保護

身體作為自殺者保護自己的最后一道關卡，同時也是最能明顯給對教育者提供預警信號的地方。因為自殺者首先會通過反復攻擊身體的方式進行自殺嘗試，這一方面是對沖突的象征性表達，另一方面是內在興奮的釋放。所以老師和家長要關注孩子身上突然出現的劃痕和傷疤，也許這就是孩子身體預警和求救的信號。首先，教育者在教育學生的過程當中，需要一些課程來教導學生使用身體。身體在青春期是一個關鍵概念，因為學生會在這個時候開始注意到自己身體快速的發育。這會導致他們的不安和焦慮，也容易出現同齡人之間相互比較身體的情況。所以我們需要告訴孩子他們身體的重要性，并給予他們一些描述自己身體狀態的詞語，這樣可以幫助他們識別自己目前身體的狀況。其次，應該嚴厲禁止體罰、校園暴力和家庭暴力的發生，因為這些情況會導致學生身體形象的破壞，讓他們不再愛惜自己。最后，對于一些本來身體就不好的學生，我們更應該去關心他們的身體和心理情況。這樣才能幫助他們建立起干預自殺的最后一道防線，讓他們知道身體是應該被保護和愛惜的。

四、討論

精神分析沒有把自殺看作一個單純的行為，而是去分析這種行為背后的人格因素及其內在機制。本文簡單介紹了精神分析有關自殺的部分的研究，嘗試給出了自殺者人格形成的模型和防治思路。但因為篇幅限制，沒有逐一討論自殺者在每個人格發展階段的樣貌，這部分內容需要在后續研究中進一步分析。

總之，精神分析學說認為人格的發展是階段性的，每一個階段都有該階段需要處理的問題。如果教育者能在其遇到問題的階段，提供及時的心理支持和幫助，那么自殺行為就有機會被扼殺在搖籃當中。對此，需要學校與家庭雙方面給予中小學生心理上的關注與支持，緩解他們的壓力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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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劉 芳 終校/張國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