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鵬圖書贈胡柏年自作詩扇面小考

徐超

摘要：姚鵬圖書贈胡柏年自作詩扇面，詩文、書法俱佳，百余年來保存完好，不僅引出了一段清代初年的紅豆姻緣，更記錄了清末民初志同道合的兩位文人的真摯交往，本文對其中的來龍去脈進行了一番考述。

關鍵詞：姚鵬圖;胡柏年;扇面

筆者近日在某收藏家處目寓一絹本書法團扇（圖1），直徑23厘米，全篇以清勁雋秀之小行楷寫來，結體法度森嚴，用筆輕盈靈動，功力頗深。作者為“鵬圖”，乃書自作詩請“柏年先生兩正”。考諸典籍，作者“鵬圖”應為清末民初文人姚鵬圖。

姚鵬圖（1872—1921），字純子，號柳屏、古鳳，江蘇太倉人。光緒十七年（1891）舉人，后在山東鄒縣、沾化等地任知縣。宣統年間協助提學使羅正鈞籌建山東省圖書館，貢獻尤巨。1912年任山東巡按使署內務主任，后為北洋政府國務總理錢能訓秘書兼內務部禮俗司司長。姚鵬圖喜收藏，精鑒賞，書工隸、楷，于碑帖用力尤勤。著有《扶桑百八吟》《古鳳遺草》等。國學大師唐文治為姚鵬圖同鄉好友，且幼時受業于姚鵬圖之父姚菉翹，在姚鵬圖英年早逝后，唐文治撰寫了《姚君柳屏傳略》以志紀念（見《唐文治文集》第5冊），文中提及姚鵬圖自幼“聰慧絕倫，每日讀書百余行，背誦無遺”，里中有“才子之目”，并引用二人共同的老師王紫翔先生的教誨說，在“文法靈警、詞華茂美”方面姚鵬圖要勝過自己。

下面就把此件姚鵬圖自作詩扇面錄文于下：

己酉四月十九日，久旱喜雨，臨池清潤因記。

秋色蕭條白日斜，夫容村樹有啼雅。

前身早種相思子，側出還開續命花。

好祝鄉魂歸翠羽，閑題影事想黃笳。

江頭凄絕桓司馬，幾度東風易歲華。

當年金谷錦成圍，惆悵花開春已歸。

證果情天無老死，移根凈土失皈依。

武陵終有桃僵恨，淮水空悲枳化非。

蕉鹿夢醒還入夢，綠陰難訪釣魚磯。

阿嬌生小住橫塘，補闕文鴛又水鄉。

調笑談鋒無故劍，平章春事托斜陽。

黃金竟買期頤壽，碧樹猶垂瓔珞香。

若向華亭聞鶴唳，菤葹同識苦心長。

瓊枝百尺艷珊瑚，文藻凄涼故宅蕪。

綺閣秋千勝荊棘，遺編夏五付胡盧。

靈心叩叩三生石，紺樹盈盈一寸珠。

多謝吳縑傳好事，當年可有合歡圖。

訪紅豆山莊，得紅豆一粒，因賦。

柏年先生方家兩正，弟鵬圖舊作。

鈐印：鵬（朱文）

據錄文可知，此件扇面作于“己酉四月十九日”，即公元1909年6月6日，為姚鵬圖書其自作詩贈“柏年先生”之物。此作中有四首七律詩，為姚氏舊作，乃“訪紅豆山莊，得紅豆一粒，因賦”。關于這四首七律詩的創作背景，《徐兆瑋日記》中有詳細記載。

徐兆瑋（1867—1940），字少逵，號倚虹，又號虹隱，別署劍心，江蘇常熟人。光緒十六年（1890）進士，歷官翰林院編修，后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后，曾任常熟代理民政長。《徐兆瑋日記》稿本藏于常熟市圖書館，凡六百余萬字，2013年由黃山書社整理出版。

徐兆瑋為江蘇常熟人，姚鵬圖為江蘇太倉人，常熟與太倉接壤，自古以來兩地文人交往便十分密切。《徐兆瑋日記》記徐、姚二人于光緒二十年（1894）赴京趕考時，在海船上相遇，相談甚歡：“三月二十日，過黑水洋，風浪平善，如履實地……又遇婁江姚柳屏，譚藝甚樂，幾忘身在瀛海中”。此后，二人遂成莫逆之交，《徐兆瑋日記》中多有姚鵬圖赴常熟與徐兆瑋交游之記錄，對于姚鵬圖，日記中均以其號“柳屏”稱之。

關于前述姚氏自作詩，《徐兆瑋日記》光緒二十七年（1901）九月二十二日（公歷11月2日）記：“……翰青叔偕柳屏亦來，柳屏言自古里別后，至白茆偕汪伯琛棹小舟訪芙蓉莊遺址，得紅豆一顆于老農，已囑伯琛繪《紅豆圖》。”據此日記可知，這天，姚鵬圖與徐兆瑋在常熟會面時說起，此前兩人從常熟古里鎮分別以后，他便與汪伯琛去白茆鎮訪問芙蓉莊遺址，并在那里從一位老農手里得到了一顆紅豆，因此囑托汪伯琛繪制《紅豆圖》。據《中國美術家大辭典》，汪伯琛，即“汪貢，清代畫家。字伯琛，江蘇常熟人。工詩，善畫，尤精于寫梅，筆墨清新。以善畫名于鄉”。芙蓉莊，位于常熟白茆鎮，為清初文壇盟主錢謙益（號牧齋）攜其側室柳如是隱居處，《錢牧齋先生年譜》記清順治十三年（1656）錢、柳二人“移居白茅（茆）之芙蓉莊，即碧梧紅豆莊”。芙蓉莊本為錢謙益外祖父顧玉柱的別業，內植梧桐及紅豆樹，故名“碧梧紅豆莊”。錢謙益移居于此后，曾作《紅豆詩》十八首，并邀海內名士飲酒賦紅豆詩，成為一時盛事。紅豆自古便有相思之寓，錢、柳歿后，紅豆更成為二人傳奇姻緣之象征，后代文人多有題詠。姚鵬圖訪芙蓉莊遺址時恰得紅豆一顆，亦引發其思古之幽情，除請同行友人汪伯琛繪《紅豆圖》外，更賦以長詩。

《徐兆瑋日記》光緒二十七年（1901）九月二十三日（公歷11月3日）記：“附柳屏近作《從牧翁故居得紅豆，乞伯琛為之圖》”，后便詳錄詩作原文280字（文字過多，不再贅錄）。錄完此詩后，又詳錄“《<紅豆圖>成，更題四律》”詩作原文，此即1909年書贈“柏年先生”詩作之初稿。對比之下，八年后，重書舊作時，姚鵬圖對部分文字進行了更改，并刪去了個別詩句后所附之注釋，具體如下：“前身早種相思子”一句，初稿作“前生早種相思子”;“閑題影事想黃笳”一句，初稿作“閑吟影事托黃笳”;“江頭凄絕桓司馬”一句，初稿作“江潭凄絕桓司馬”;“證果情天無老死，移根凈土失皈依”兩句，后面刪去了初稿中的注釋“前明舊本自淮上移植”;“綠陰難訪釣魚磯”一句，初稿作“落英零亂釣魚磯”;“補闕文鴛又水鄉”一句，初稿作“補闕文苑又水鄉”;“調笑談鋒無故劍”一句，后面刪去了初稿中的注釋“牧翁再起冠帶，謂妾王曰，我何似？王戲曰，似鐘馗耳。翁怒斥居外舍。后得河東，亦有我聞室中之謔，翁不以為迕也”;“平章春事托斜陽”一句，初稿作“平量花事惜殘陽”;“黃金竟買期頤壽”一句，后面刪去了初稿中的注釋“河東于莊前麥畦種菜，翁生日而花黃，登樓遠眺，一大壽字盈數畝”;“菤葹同識苦心長”一句，后面刪去了初稿中的注釋“河東曾謁臥子”;“遺編夏五付胡盧”一句，后面刪去了初稿中的注釋“《夏五集》成于紅豆村中”;“靈心叩叩三生石”一句，初稿作“靈蹤叩叩三生石”;“多謝吳縑傳好事”一句，初稿作“多謝吳縑傳往事”;“當年可有合歡圖”一句，初稿作“當年可似合歡圖”。《<紅豆圖>成，更題四律》在常熟文人圈中產生了一定影響，宣統二年（1910），常熟籍進士孫雄在編印《道咸同光四朝詩史》時，將其作為姚鵬圖的代表作收錄該書第六卷，不過，此書只收錄了四首七律中的前三首。

關于扇面上款人“柏年先生”，應為胡柏年。據《中華書法篆刻大辭典》，“胡柏年（1877—1923），原籍浙江紹興，寄居濟南。字柯亭，號許安。梅、蘭、竹、菊隨手揮毫，無不神妙。尤工篆、隸，善刻印，有《抱影廬印存》行世。收藏書、畫、字帖及金石拓片甚夥。存有石章千余方，心愛之而不肯刻，有石癖名。惜年不永”。姚鵬圖與胡柏年在清末民初這段時間均曾寓居濟南，且同好金石書畫，遂成至交。在1909年書贈胡柏年自作詩扇后，姚鵬圖于1910年又為胡柏年《抱影廬印稿》作序（圖2、3、4）（此書較為罕見，目前僅見互聯網上名為“中華龍道文化藝術館”的博客公布有此書部分書頁，網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63ca1d900102ejbp.html），序中謂胡柏年“以山陰之名士，作濟南之寓公，抱倜儻不羈之才，挾慷慨悲歌之氣。好讀書，善飲酒，以其余事，發為書畫，復以其余工鐵筆而最知名，獨步一時”，評價頗高。此序落款時間為“宣統建元十一月”，即1910年12月期間。另，姚鵬圖故鄉太倉博物館藏有其《癸丑日記》稿本一冊，所記為癸丑年二月初六至六月初二（1913年3月13日至7月5日）在濟南之日常，在三月初五（公歷4月11日）的日記中，姚鵬圖記與諸友人宴飲，提及“胡柏年狂奴故態，奇談亦足解頤”（圖5）。可見，姚鵬圖對胡柏年狂放不羈的性格早已了然于胸，并喜見其奇談怪論，以為樂事。

縱觀此件扇面，詩文、書法俱佳，百余年來保存完好，不僅引出了一段清代初年的紅豆姻緣，更記錄了清末民初志同道合的兩位文人的真摯交往，韻味悠長，可堪珍藏。

（作者簡介：徐超，工作單位：太倉博物館，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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