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永天
小院書
院子里的海娜花開得正旺,一枚枚,都嬌艷無比,期待被采摘,被搗碎,在與指甲的親密接觸里,留下最美的顏色。
祖母離開我們好多年了。
渴望染指甲的女孩們,也消失不見了。
海娜花開。
寂寞的氣味,像一抹紅色印在記憶深處,經久不褪。
院子里,菊花、大麗花……爭相綻放,只是沒有蝴蝶翩翩地起舞,沒有蜜蜂嗡嗡地飛翔,一種美,只開給了無人的時空。
多年來,我們不斷修建房屋,擠占得院子越來越小。果樹也只剩下兩三棵了,低垂的果實密密地擠占著有限的空間,綠茵茵的,不言不語。它們很早就被我惦記著,在接近成熟的時刻,也所剩不多,枝條渙散,向四面張開。
一切都靜靜的,我躲在樹陰下飲茶、納涼。八歲的兒子隨母親出去了,眼前的桌子上,放著他剛吃剩的玉米棒子,金黃的顆粒,訴說收獲的喜悅。
孩子長大,而母親并未老去。
花兒綻放,果實在成熟,美好的色彩正在四處豐沛地閃耀。
風吹送慰藉
遠風在前方鋪展。遭遇白楊樹時,突然有聲有色,葉子七嘴八舌,撕扯樹枝,欲飛而去。我看到眾多綠色的手,左右擊掌,似爭論,似歡笑,偶爾亮出銀白的手背。
吹過白楊樹后,風變得粘稠,吹送有力。
——秘制的白楊樹的辛涼,已在風中暗換。
模仿樹木迎風矗立。皺緊的眉頭,接受清涼沖擊,嘩然冰釋。如果伸手在風中,像探入水流,企圖撈住什么,比如冰涼的魚兒,那么,它們就會一一碰撞,溜走。
舉手凝視,只有干凈的手指,在陽光下透射紅光,愈加輕盈。但仍然有細碎的東西,在手掌開合之際,被風吹走,簌簌落下。
久在西北隴中,身似城堡,總有什么東西在風中一一瓦解,而落下深沉的慨嘆。
當我佇立在一片恍惚的清涼中,一任周圍的盛夏,繁花似錦,我只在意那些貼近內心的粗糲、滄桑的事物,獲得濕潤,得到慰藉。能在獨自的遐想中,身輕如蝶。
如父如兄的白楊樹,迢遙地注視著,目光深沉。風中,有親人的呢喃與囑托……都在飄搖的水面上起伏不定,在遙遙地吹送里,心思說盡,以為忘記的又回到眼前,以為堅硬的又突然變柔軟。
冬日之詩
沒有雪的消息。
寒冷鋪天蓋地。
佇立路邊的樹木,伸著瘦硬的枝條,編織著悵惘。任憑遠山茫茫,隱藏生動的細節,時間,掠走一片灰白。
摩挲一棵樹冰涼的軀體,表面冷清,其實深處充滿熱情,在長久的冬季懷想中,它握緊拳頭,標志著信心,滿枝滿丫的力量耀眼生輝。
地下隱秘的根,在緩慢行走;
空中無形的目光,四處擴散。
飄落在地上的事物,皆為塵土所堆積,漂浮不定。
事物在冬季的行走,如涉水中,受阻,緩慢。背影蒙塵,從遙遠的時空,拖著前世的疲憊。
冬至如期蒞臨,陽光將熱烈起來,展現它的溫暖,照亮更廣闊的領域。
冬日,我異常安靜。
我反復打磨一首詩。那些過往,唯有在詩行間,才能種植下對世界的愛。
明亮的照耀
一場秋雨過后,陽光有意播撒著溫暖,那么明亮地,照著西北寒涼的大地。我從屋子里出來,像一只躲在深處的蟲子,抖動翅膀,蠢蠢欲動。
多么愜意地照耀呀!
入秋以來,我逐漸收緊的身體,被緩緩地打開,像退遠的群山,丟掉綠草的披覆,卻把深沉的面容呈現出來。
多么明亮地照耀呀!
遠處傳來爆竹聲響,一家子的喜悅,在陽光下發出了聲響,被群山傳送。
于是,整個谷地,陽光就嘩啦啦地爆裂開了,四處閃爍。
頭頂的天空越發湛藍,腳下的黃土越發親切,有些說不明、道不盡的情思,在無盡的照耀里,如絲絲陽光,縈繞在我所熟知的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