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會飲篇》引發的對愛情本質的思考

崔天資

柏拉圖是古希臘著名哲學家，他的哲學體系博大精深，涉及政治、法律、教育等諸多領域。《會飲篇》是柏拉圖最偉大的兩篇對話之一，集中表達了柏拉圖的愛情觀，其對愛情本質的思考或許會給生活在當下物欲橫流社會中的人們以新的啟發。

《會飲篇》中的對話發生在阿伽松的悲劇獲獎之后第二天舉行的宴會上，參加這次會飲的都是當時希臘社會也是現在世界史上的著名人物：哲學家蘇格拉底、悲劇家阿伽松、戲劇家阿里斯托芬、醫生厄律克西馬庫、修辭家斐德羅和鮑薩尼亞。眾人用過餐后，按照慣例應該開始飲酒頌詩，但是大家在前一晚上都飲酒過度，因此都不想在會飲上過量飲酒，經過討論，大家一致同意以斐德羅提議的贊美愛神的話題進行輪番演說。

在這次會飲中所贊頌的愛主要是指男人之間的同性之愛。由于古希臘時期女性獲得教育的機會極少且地位低下，古希臘人認為女性只需要承擔傳宗接代的任務，在這種情況下，柏拉圖筆下那種高尚純潔的愛情只能發生在男性之間。但是本文的著重點并不在相愛雙方的性別上，而在于分析柏拉圖對愛的本質的理解。

一、《會飲篇》的內容概要

（一）斐德羅：愛可以激發人的勇氣

第一個站起來演說的是斐德羅，他認為愛是一位偉大的神，主要有兩點原因。首先他認為愛神是最古老的神，“愛塑造了諸神中最早的那一位”，其高貴的地位可見一斑;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愛賜給人勇氣和力量，能最大限度地激發人們身上的品德。愛情會使戰士為了不在情人面前丟臉而英勇作戰、保衛城邦，愛情會讓人為了情人而甘愿犧牲自己以保全對方，真愛可以使人死而復生，“我要指出，諸神在任何情況下都尤其敬重被愛情激發出來的勇敢”，從斐德羅的演說中可以看出愛強大而神奇的作用。

在古希臘盛行有德行的成年男人對于美少年的追求，在獲得美少年愛的同時，對美少年進行品德智慧上的教育。斐德羅是一位美少年，他跟同在會飲上的醫生厄律克西馬庫是一對情侶，通常人們認為被愛的一方是軟弱、弱勢的一方，斐德羅通過自己的論述想向人們證明無論愛人的一方還是被愛的一方，都會因愛而變得熱忱和勇敢。

（二）鮑薩尼亞：追求美德的愛情才值得敬重

鮑薩尼亞的演說首先區分了兩種愛神—“天上的阿弗洛狄忒”和“地下的阿弗洛狄忒”，在希臘神話中，天上的愛神是烏拉諾斯被兒子們砍碎后，其生殖器掉入海中幻化而成的，地上的愛神是宙斯和女巨人生下的。天上的愛神是由男性器官幻化而成，與女性無關，其愛情的對象是少年，因此沒有沾染荒淫和放蕩，而地上的愛神是男女兩性生出，其戀愛的對象既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并且關注的是肉體而非靈魂。鮑薩尼亞認為在禮贊愛神時先要說明禮贊的是哪一個愛神，人們應該鼓勵的是有道德且高尚的愛情。由于對方的美德而相愛是高尚的，而貪圖對方的肉體或者金錢、政治上的好處而戀愛則是卑鄙的。

不可否認的是鮑薩尼亞的演說有為自己辯解的成分，因為當時他已經四十歲了，但依然和三十歲的阿伽松保持戀人關系，這在那時的希臘被認為是不合習俗的，因此他主張真正的愛情與愛欲無關，而是年長的愛者對被愛者進行美德和智慧的傳授，幫助被愛者成長，在這種愛情中雙方是兩個相戀的靈魂。

（三）厄律克西馬庫：愛要懂得節制

厄律克西馬庫從一位醫生的立場對愛進行頌揚，醫生的職責之一就是能夠調和身體中的不和諧元素，所以他看到了愛情中的不和諧因素—欲望，他認為人們必須在愛情中懂得節制，“順從那些有節制的欲望是正確的，在這樣的順從中，節制會使人們保持清醒的頭腦”。另外，他擴充了愛情所掌控的領域，形成了一個愛的體系，其中包括動植物、藝術、體育、農業等，所有這些都因為愛的協調、節制而和諧。

（四）阿里斯托芬：愛情是人類對完整的追求

阿里斯托芬提出了一種有趣的理論，他指出最初的人類是球形的，有著兩副身體，除了男女性別，還有一種“陰陽人”，他們的身體是由半男半女組成的。由于人類非常強大，想要取神代之，所以宙斯想了一個一石二鳥的辦法，將他們劈開一分為二，這樣既可以削弱人類的力量又可以增加人類的數量，同時獻祭和崇拜神的人也多了。這些被劈開的人總想要找回自己的另一半，恢復完整的樣子，“所有這些事實際上都是人類原初狀態的殘余，我們本來是完整的，而我們現在正在企盼和追隨這種原初的完整性，這就是所謂的愛情”，人們如果想要獲得幸福，就要通過愛情來實現完整，恢復人類被分割的本性。

阿里斯托芬為肉欲做了辯護，人類被宙斯劈開之后由于追求完整的本能，在找到配偶后相擁在一起不愿離開，人類開始死于饑餓和虛脫，逐漸滅亡。宙斯于是將人類的生殖器移到前面，那么人類就可以抱著結合，如果抱著結合的是一男一女，那么人類就可以繁衍下去。

阿里斯托芬用神話來解釋愛情的生發是人類追求完整性的本能，人類必須通過自我完善來獲得幸福。

（五）阿伽松：愛的美好品質

阿伽松集中稱贊了愛神的美好品質，愛外表美麗、年輕、嬌嫩，內心正義、節制、勇敢，他給整個世界帶來各種幸福。阿伽松用詩人華麗優美的辭藻極力頌揚愛神，但是稍顯內涵不足，缺乏哲理，但也引出了《會飲篇》中最精彩、最富有哲理的演說。

（六）蘇格拉底：愛是通過永恒而獲得美本身

蘇格拉底一針見血地指出，其他贊頌人是在奉承愛神，與其說是在贊頌，倒不如說是在進行一場富麗堂皇的演講比賽。蘇格拉底將會飲的主題轉向分析愛情的本質。蘇格拉底先通過詢問阿伽松一系列問題得到一個共識，即“一切事物渴求的東西都是它缺乏的東西”，因此愛神是缺乏美和善的。接著通過轉述與婦女狄奧提瑪的對話揭示愛情的本質。

首先，愛神是貧乏女神和資源神的兒子，兼具父母雙方的特點，既貧窮丑陋又非常聰明，熱衷于追求美和善。因為一切神都是美的、善的，所以愛神不是神，而是介于可朽者與不可朽者之間的精靈。其次，當人們追求愛情的時候，美和善并不是他的最終目的，終極目的是在美的東西中企盼生育。一個人想要永遠擁有美和善，必定要追求永恒，而“只有通過生育，凡人的生命才能延續和不朽”。有生育能力的人則生養下一代，而沒有生育能力卻有一定智慧美德的人則傳播自己的思想。最后，愛情會先生發于美的形體，之后上升到美的心靈，再到美的知識，最后上升到美本身，“如果他能親眼看到天上的美，能睜開雙眼凝視那美的真相，對它進行沉思，直到美的真相永遠成為他自己的東西，那么你還會把他的生活稱作無法躲避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