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升三級的武漢快遞小哥汪勇：感恩而平靜

王京雪

在武漢因新冠疫情“封城”的第三天，休假在家的武漢快遞小哥汪勇決定出門，接送金銀潭醫院的醫護人員上下班。這像是一部英雄電影的開頭。之后的幾個月，汪勇像一個支點，撬動了人們難以想象的能量。這個36歲，單眼皮，高個頭，走出家門時手頭資源僅有一輛小轎車的快遞員，集結起一眾素不相識的同伴，自發搭建了一條醫護后勤服務保障線，為武漢抗疫一線的眾多醫護人員解決了一個又一個難題。

他因此被人們稱為“生命擺渡人”“組局者”和“凡人英雄”。他上了《新聞聯播》，經武漢當地黨委批準火線入黨，被順豐公司連升三級、破格提拔為手下有200多名員工的分部經理;他獲得國家郵政局授予的“最美快遞員”稱號和共青團中央頒發的“中國青年五四獎章”，還在全國抗擊新冠疫情表彰大會上接受了先進個人表彰……

“真正的大事”

踏上旅程時，英雄們大都并不以“成為英雄”為目標。就像除夕夜，汪勇加入金銀潭醫院的一個醫護出行需求群時，他的初衷是看看醫生護士在聊什么，打探點消息。結果群里沒人聊天，只有一條條滾動的用車需求。那是武漢“封城”的第二天，公交地鐵停運，網約車下線。金銀潭醫院位置偏遠，不少醫護人員上下班遇到困難。這家醫院是全國最早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定點醫院，也一度是收治新冠肺炎患者最多的醫院。

看見群里有護士發布用車需求卻無人接單，可能要在夜班后步行4小時回家，汪勇感到不忍。他在心里百般思量，凌晨1點多，終于下定決心聯系了對方。當金銀潭醫院的護士真的坐進車里，汪勇開始本能地感到恐懼。一路上，他的腿抖個不停，眼睛不時地瞟一眼后視鏡，感覺病毒正趴在自己背后虎視眈眈。一天下來，汪勇免費接送了差不多30位醫護人員。讓他心驚的是，這些人的狀態都相差無幾——他們坐上車，往后一靠，一動不動，沒有說話的欲望，有的人還會面無表情地流淚。

收工后，汪勇住進公司的快遞倉庫，跟妻子謊稱自己到公司值班，接觸了疑似病例需要隔離。晚上，他躺在倉庫里考慮起生死：萬一自己出了事，家人怎么辦？房貸、車貸怎么辦？汪勇想，自己在做的事情意義大于風險，既然已經走出家門，不如繼續干下去。從某種角度上說，守護醫護人員也是守護自己的家。汪勇已經顧不得害怕了。他決心發動更多的人，為這些讓他越接觸越敬重和心疼的醫生護士做更多事。由此，他從“擺渡人”慢慢變成一個“組局者”。從組建志愿車隊接送醫護人員通勤，到協調提供每日近1.6萬份餐食;從調配醫療物資，到給醫護人員買拖鞋，修眼鏡，修手機，解決生活所需……

汪勇總能細心地發現醫護人員沒好意思說出口的需求。“回過頭，把所有的事復盤一下，你會看到我們其實沒做什么。”汪勇說，“我們照顧的是他們的心。”

“一起拼過命”

對自己的過往，汪勇很坦然。讀書時，他并不是好學生。2009年，24歲的汪勇開了家電腦維修公司，一度收入可觀，月入兩三萬元。“飄了，覺得自己很不得了。”他這樣評價當年的自己。他賺多少花多少，公司也無心打理。2011年，公司開不下去倒閉了，汪勇也陷入人生的黑暗時光。他覺得所有人都對自己有敵意，都在看自己笑話。后來，他開了一年出租車，晚上開車，白天睡覺，依然回避與他人交往。

2014年，在去找工作途中，一個送快遞的小哥從汪勇面前“飄過”。“咦！這個我也許干得來。”他這么想著，進了快遞公司。在新公司，汪勇每天早到一小時，晚走一小時，幫別人搬貨、送貨，直到被同事們叫停。29歲這一年，他從頭打理自己的人生，認為身體健康、有個家庭、有份工作就足以叫人心滿意足。這時的汪勇已經是個樂于助人、為人仗義、有責任心的小伙子了，但也沒人留意過，他是否已經具有如今備受稱贊的組織能力和領導能力。“其實組織能力不太重要，當時最需要的是信任。因為那時愿意走出家門做事的人，都是拋開生死、想出一份力的人，大家目標一致。”汪勇說。

“當然，中間有太多拒絕和困難，但那些不值得被記住，我們只看結果。有時候，前面找的20個人都拒絕了你，但第21個人會站出來幫助你。”比如，蔬果老板說，這一倉庫水果都給你們了;魚行老板說，上千斤魚你要就都拿去;回國創業者、退伍老兵、經理、房地產員工等9位身份各異的武漢人組成一支叫“九槍衛楚”的志愿者小隊，他們總能為汪勇對接到需要的物資……什么是風雨同舟，眾志成城？什么是同甘共苦，生死之交？汪勇深知其中滋味，但他更愛用的詞是“拼過命”。在驚心動魄的抗疫大戰中，像汪勇和他的同伴們這樣，來自各行各業的普通人，慷慨挺身，盡己所能，如無數粒螢火生輝，在暗夜里共同匯聚出一片永載史冊的壯闊光海。

“組更大的局”

12月初，汪勇在北京參加一次節目錄制，見到了3位援鄂醫護人員。“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口罩下的臉。”汪勇說，看淡過生死，面對再多的榮譽、再大的鏡頭，他的心跳都不會加速;只有一起拼過命、一起迎來曙光、一起幫過許多人的醫護人員，能讓他“破功”。看見小伙子一上臺眼里就含著淚，汪勇立刻跟著紅了眼圈。“這我哪受得了？”在臺下，他笑著嘟囔，說這些人都是他的“軟肋”。

作為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中的青年榜樣，汪勇是幾個宣講團的成員，定期在各地宣講。很多中學生、大學生也在關注他。汪勇常受邀到學校演講。他覺得，正因為自己是個成長經歷沒那么光彩奪目的普通人，學生們才更容易將他看成一個有血有肉、真實的人，而不是來講大道理的說客。“他們看到的就是一個平時給他們送快遞的人，在疫情期間，因為發現一些需求，做了一些事情，得到了認可。”

他想要“組更大的局”，影響更多的人。依靠公司公益基金會的支持，汪勇參與的慈善項目為4357個受疫情影響的湖北貧困高中生提供了學費。汪勇還收到許多孩子寫來的信。其中，有個廣州的小學生托父母加上汪勇的微信，捐出了自己所有的壓歲錢。孩子父母說，這是兒子長這么大以來做過的最棒的事。“我最看重的就是對孩子的影響，希望我能在他們心里種下一顆種子，告訴他們助人是件快樂的事。”汪勇說。

汪勇不喜歡喊口號，不愛用弘大的詞匯，他給即將畢業、踏入社會的學生的忠告是：要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所在。他現身說法，告訴年輕人遇到困難要堅持到底，問題往往能迎刃而解。“不要退縮，想放棄時，可以想想，你們遇到的困難有我們當時遇到的那些難嗎？看看最后的結果，像一天之內解決近1.6萬份餐食這樣的事，是不是也都解決了？”這些都是汪勇在疫情過后，沉淀下來的體會。

如今，汪勇的生活變得比過去更忙碌。他的脾氣變好了不少，更注意健康，更眷戀家人。偶爾，他會同并肩奮戰過的志愿者兄弟們聚會喝酒，覺得跟這幫人在一起時最放松。他期待新一年里，“健康，平安，山河無恙”。

（選自2020年12月25日《新華每日電訊》，本刊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