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兩題

（1）大頭

大頭是我兒時的玩伴，小時候我倆形影不離，一起上學、一起放牛、一起提迷藏。

上學時大頭學習好，經(jīng)常被評為“三好”學生。這“三好”是指“德智體”三者兼優(yōu)，其實主要是看學習，只要學習好，其他方面幾乎是忽略不計的。

我們放牛，就是把牛騎到村西的山岡上，讓牛自己在山坡吃草，而我們這些放牛的孩子只管圍坐在一起打牌取樂。回家的時候，大家都先看一下牛背兩側(cè)的肚皮是否跟肋骨一平，平了，表明牛吃飽了，回去不挨罵;凹陷，就表明牛沒吃飽，回去會挨罵。而大頭的牛總是比我們的牛顯飽。我曾問他原因，他說他的牛食欲好。但我懷疑這話不真。

捉迷藏大頭也有絕活。一次，我們五個小伙伴玩有賭注的捉迷藏游戲，地點在打谷場，有幾個稻草垛和兩間農(nóng)具庫可以藏身。每人扮一次躲藏者，另外四個人找。基本規(guī)則是：范圍不能越過打谷場的四周界限，當尋找者確實找不到，吆喝一聲“不找啦，出來吧”，算躲藏者贏;被找著自然為輸。結(jié)果我們四個人都輸了，只有大頭一個是贏家。我們很納悶，那稻草垛明明被我們搜查了好幾遍，都沒發(fā)現(xiàn)大頭的蹤跡，最后他竟像玩魔術(shù)似地從那兒爬出來。愿賭服輸，我們四人各拿出一份平時積攢的壓歲錢，請大頭吃了一頓燒烤。

一次，我倆路過我家菜園，我摘了兩根黃瓜遞給他一根，他了咬一口說，好吃，又脆又嫩。他吃完黃瓜，抹抹嘴，看我一眼，顯出欲言止的樣子。我問他怎么了。“還是告訴你吧。“他忽然說，“你不是想知道那次捉迷藏的秘密嗎，我只是用了“金蟬脫殼之計”而已。”我問：“怎么個脫法？”“當時打谷場外圍是不是有一個穿花衣服的女人在彎腰拾柴？那其實就是我。”我很驚訝：“你在哪弄的花衣服？”“事前，我在農(nóng)具庫發(fā)現(xiàn)了一塊花花綠綠的塑料布，靈機一動就用上了。”我仍然不解：“那你怎么是從稻草垛里爬出來的？”“趁你們搜查過那個草垛轉(zhuǎn)移別處的時候。”

大頭的講解讓我好像看了一場離奇的間諜片。我趁機又問他讓牛吃飽肚子的事。“這個簡單，”大頭沉浸在得意的情緒中，“就是給牛飲一次水。你沒發(fā)現(xiàn)每次打牌中途我都以解手為由離開一會兒，其實是去飲牛水了。牛有個特性，不是渴得厲害不主動找水喝，你把它趕到水邊就不一樣了，即使不渴，它也會滋滋地喝上一通。肚子里的草有了水的浸泡，肚皮就很容易鼓起來的。”我聽了，不得不嘆服大頭的聰明與機智。

后來，大頭憑著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考上大學，成為我們?nèi)宓墓鈽s。

再后來聽說大頭當了官，還捐錢為村里修了一條水泥路。

村上人說：“從小看大，這大頭從小就不一般，頭大有官相不說，還處處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當了官的大頭每年只在清明節(jié)祭祖時回來一次。他來到墓地，對著祖墳燒紙、磕頭、作揖，樣子十分虔誠。他的轎車就停在墓地旁邊，在這雜草叢生的鄉(xiāng)野，那锃光閃亮的轎車，更顯得豪華氣派。這場景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光宗耀祖”。

大頭最后一次回鄉(xiāng)卻是在冬季，行動很倉促，只呆了一天就走了。但在這一天之內(nèi)，他還不忘記到祖魂前進行祭拜活動。當時正下大雪，他停在墓地旁的轎車，在紛紛揚揚的飄雪中，靜靜地趴在那兒，像一個滑稽的怪物。

不久，傳聞大頭出事了，至于犯的什么錯，有種種不同的版本。

（二）爸爸

高三（10）班是個問題學生偏多的班級，上學期末班主任辭職，開學分工時無人愿意接手。都知道，接這種班是費力不討好的。楊澤青本是從高二帶上高三的一個標桿班的班主任，卻主動提出改任高三（10）班班主任。領導不太同意，怕他標桿班的優(yōu)勢得不到保障。楊澤青說，那個班的班風和學風都基本形成，不會有太大變化。由于他的堅持，且言之在理，領導只好順從其意。

楊澤青的家就在校外不足二里遠的地方，接高三（10）班后，他主動住進學生宿舍旁一個簡陋的小房子里。領導說可以簡裝一下，他拒絕了。

這所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學生兩周才能回家一次。班主任身兼老師家長雙重身份，學生的大小事情都會找到班主任那里。

一次周末，晚上八點多鐘，一名學生報告楊澤青，他的手機丟了，還說是剛買的高檔華為牌。楊澤清問他可能會丟在哪里。他說在食堂吃飯時看過手機，回來時他在洗手間洗了一會兒衣服，洗完衣服才發(fā)現(xiàn)手機不見了;剛才去食堂找了，沒有。楊澤青安慰他先別著急，并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囑咐他趁周末好好與父母交流一下——手機平時都是要上交的，周末發(fā)給學生以便與家長通話——楊澤青來宿舍號召大家?guī)兔φ乙徽遥瑳]有結(jié)果。寢室長建議把每個人的柜子搜查一遍。被楊澤清制止。第二天，楊澤青分別與宿舍的六位同學一一談話。不知道他是怎么談的，當天晚上他回宿舍時，發(fā)現(xiàn)一個手機放在他的床頭，華為牌的——他的宿舍從不鎖門——手機下面壓了個字條：“老師，我一時糊涂，對不起。”根據(jù)談話與字跡情況，楊澤青基本能判斷此人是誰了。他把字條撕碎揉成一團丟進垃圾簍里，拿起手機來到學生宿舍，對大家說：手機找到了，是高二一位學生拾到送到政教處了。他把手機交給那位學生并告誡他：以后多留心，要保管好自己的物品。

兩年后的一個教師節(jié)，楊澤青收到一件快遞，打開看時，是一部新款華為手機，并附著一封長信，落款是：被拯救者。

有一個女生患上了抑郁癥，睡眠不好，脾氣暴躁，別人稍有動靜吵著她，她就責罵人家，與同學關系十分緊張。由于夜晚睡不好，白天上課昏昏沉沉，什么也聽不進去，學習成績急劇下滑，常常獨自流淚。楊澤青通過跟她交流得知，她父親剛剛因胃癌病故，父親看病花掉了所有積蓄。母親沒有工作，想讓她輟學。楊澤青讓她母親來學校一趟。女生母親見到楊澤青悲凄地說：沒有辦法再供孩子讀書了。楊澤青說：千萬不能讓孩子輟學，學費我可以向?qū)W校申請減免，先帶孩子去看心理醫(yī)生，最好在校外找個房子單住，改善睡眠環(huán)境。女生母親說：我們眼前——沒等她說完，楊澤青接過話頭：我有個親戚在附近有間閑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們就住在那里吧。那女生后來順利地參加了高考。考完試母親搬行李時，房東過來說，你女兒的老師是個大好人吶，我并不是他的什么親戚。將來你女兒出息了，好好謝謝人家吧。

女生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母親拿著女兒寫的一篇文章《第二個爸爸》，送給學校領導，請求領導好好揚楊老師。

學校領導把這封信張貼在宣傳欄的，于是楊澤青就有了一個別稱——“二爸爸”

作者：李新泉，河南羅山縣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中國散文協(xié)學會會員，河源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