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 五首

冷眉語

廢 墟

陽臺上的一盆花，今早又枯一節

剪掉枯枝又矮了許多

就像已不能用高矮論母親

衰敗的身體

被她伺候了一輩子的生活

擱置于床上，好久了

像安靜的敘述，一段白描

脫水的破折號

我在她的命之外茍延

——再剪下去

這盆花只剩光禿禿的桿

至于根，僅僅是一個垂死者

對于世界的牽強，一個無果的解

父親就是這樣

一點點矮下去，他的死

不過是在廢墟上

建立新的廢墟

我的活不過是重復那廢墟的命運

秋 天

葉子依舊綠著。哀傷

雖不夠顯現，還是能明顯感受

蟄伏的能量逐漸衰竭

黃昏尤為冷漠

秋天從我們的內心出發

早上，保潔阿姨的掃帚下

一些綠色、黃色、褐色、以及

暗紅色的葉子

正被裝上垃圾車

我似乎聽到不同的色彩

集體發出異樣的聲音

秋天。是的

秋天終將會帶走一切

“世界被動卷入其中”

我們也無非是落葉

等待被清掃

以便給新的葉子在空中騰出道路

洋槐樹

為一個疏離的人間

槐樹的花瓣

曾飄過江河、鐵軌

飛進過我的夢里

我用虛空背對現實

面對一棵洋槐樹

我不知道該先親善它的

土壤，還是枝上的陽光

橢圓形的葉片無法

隱藏風聲

槐樹不像板栗樹

掛滿毛茸茸的小球球

樹冠上的小鳥

不關心板栗的收成

一棵清醒的槐樹

也不會說出春夜能開

多少串的槐花

清 明

這一天，能陪著，攙扶著

抑或推著父母到野外走動的人

都是幸福的

這一天，能扶著一塊墓碑

像扶著故去的親人

也是幸福的

這一天，能找到墳頭

在墳前栽一棵小樹

然后點燃紙錢

也是幸福的

這一天，百花齊放

一場盛大的祭祀

正在進行

回不去的時候

我是我一個人的儀式

獨自盛開，獨自凋零

瞄

經過的事物，都被探測

它臥在窗臺

偶爾停頓片刻，感覺到

一片剛落下的樹葉

抑或不同方位的腳步聲

也許它還不能準確判斷

白天與黑夜的均等

下一段黑暗持續多長

它總這樣臥著

陽光從它背上移走一截樹蔭時

它不屑翻翻身子

像一個老者

眼睛瞇成一條線

似乎看透了世間所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