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 洞（組詩）

刁利欣

林子在整個冬天

什么也不做

就連遮掩嵯峨的山峰

以及危崖的努力也已放棄

一處空地，承擔一個人的踽踽獨行

承擔鳥鳴中最特別的那一個

一個人離開同類，一只鳥離開鳥群

就像一種反叛

非此即彼的特性

探不到底。就像空地上

干燥又潮濕的暮色

不停地將陽光磨損成一張織錦

每一塊閃耀的斑斕，都不平靜

“過于完整的外在，把我

困在自我里面”

聽我哭訴吧，用樹脂的黏稠，

用皸裂的皮，說出無力

一個越來越大的傷口

已經憐憫了我自己

我在日漸殘損的軀體上

重建自己的宮殿。為了重現美麗的環形山

為了河流回溯成可見的花紋

我把自己映在一面湖水里

讓呈現更平靜地貼近自己

等我攢下了一些石頭就走

等月亮飄下一兩片白色的亮羽就走

西緒弗斯的石頭

柏林墻倒塌的石頭

帕斯捷爾納克房間里的石頭

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石頭

為每塊石頭找到愛人、朋友

為每塊石頭找到敵人和墓地

它成為：在破碎的水里壓住強橫的詞

它成為我悄悄攢下的一些星辰

還有一塊，替我

在山河故人的墳頭，擠一擠

山毛櫸的那邊是枝丫穿插的世界

我們過度地消解

當紛亂的它們回到一九八四

回到一張簡易的木頭書桌

我懷疑是櫸樹向我打開它

秘密的葉脈和花紋知道

它們一層層脫落，落向或者落盡

沒有能夠修復的詞

——讓我做一個伐木者吧

或者，一個盜取櫸樹裹緊之心的暴徒

我寧愿被它刺穿的白月亮

引入歧途

“看，這樣迅速成為往事的，是木頭也是棺槨”

我反復寫這封信

也可能末了時撕毀它

最終想把那些

隱匿夜行的持斧者，全部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