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茂 周瑛
【摘要】 “移情”原本是一個心理學概念,指情感的轉移與傳遞的過程。將“移情”這一概念引入文學領域,有助于把握作者傾注到作品中的思想感情。通過將其引入到日語古典詩歌的漢譯之中,可在準確進行語言間的轉換以外,最大可能性地傳達原作所蘊含的心緒和情感。
【關鍵詞】 “移情”;日本古典詩歌;漢譯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0-0031-02
基金項目:本文受到杭州市社科規劃人才培育計劃專項課題“日本江戶時代對中國古典作品的接受和傳播”資助(2018RC2X32)。
“移情”這一概念源于心理學,精神分析學說認為“移情”指在以催眠療法和自由聯想法為主體的精神分析過程中,來訪者對分析者產生的一種強烈情感,它是來訪者將自己過去對生活中某些重要人或事物的情感投射到咨詢者身上的過程。“移情”后來被用于文學修辭領域,進而被用于文學翻譯方面。“移情”在文學翻譯上的先行研究,大多為探討“移情”在小說等文學體裁翻譯上所起作用的論述,比如張鳳英、王宏燕的《淺議文學翻譯的移情》。而且,這類研究的對象多是西方文學作品的翻譯,以小說為主,如張晨晨和郭書法的《認知翻譯學視域下文學作品翻譯的語言移情研究——以〈玉米〉英譯本為例》。然而,有關“移情”與古典詩歌翻譯方面的研究并不多,分析其在日本古典詩歌漢譯上的應用更是少見。學界有關和歌、俳句等日語獨特文學體裁翻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討論文體上的轉換和變式,而對于通過“移情”將作者的思想情感進行靈活遷移與傳達的研究并不多見。本文擬通過日本古典詩歌漢譯實例來分析“移情”在其漢譯過程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
一、“移情”與詩歌創作
“移情”源自心理學,文學領域引入這一概念主要用于表達某種強烈的感情,在詩歌創作中,“移情”成了一種修辭手法和表達方式。運用“移情”的修辭手法,首先將主觀的感情轉移到事物上,反過來又用被感染了的事物襯托其主觀情緒,使得物與人融為一體,以便于更好地表達人物主觀的強烈感情,達到一定的修辭效果。文學鑒賞中所說的“借景抒情”“寓情于景”的表現手法皆屬于此范疇。“借景抒情”重點在情,景物或意象是抒情的媒介,而“寓情于景”重點在景,“情”包含在景物或意象之中,它們都離不開作為具體意象的“景”和作為抽象層面上的“情”,二者相輔相成,都是詩歌發揮“移情”在情感傳遞和表達上的常用手段。比如,李白《靜夜思》中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一名句即是作者通過借景抒情將對故鄉思念的萬千情緒轉移到了夜空中高懸的明月之上,進而達到將情感層層渲染傳遞給讀者的效果。
在日本古典和歌的創作中,“移情”亦發揮了重要作用,比如“本歌取り”(中文譯作本歌取或者仿意歌)的詩歌創作方式。所謂“本歌” ,是指原本的和歌 ,而“取” 則是拿來用的意思。即利用有名的古典和歌的意境、或者原歌的部分詞語進行和歌創作。通過“本歌取り”的手法,將前人和歌中的意境和情感代入到詩歌創作之中,達到增添和歌作品的韻味以及情感上的渲染等效果,這與中國古代詩歌創作中的借典有相似之處。日本歌人參議雅經的和歌「み吉野の 山の秋風 小夜更けて ふるさと寒く 衣打つなり」,即是以“本歌取り”的方式創作的。這首和歌吸收了《古今和歌集》第六卷冬歌中坂上是則所作的一首和歌的要素。
み吉野の山の白雪つもるらしふるさと寒くなりまさるなり
(坂上是則)
王向遠和郭爾雅將這首和歌翻譯如下:
吉野山頭雪堆積
山下奈良舊故里
愈覺寒涼意
參議雅經作品中的“白雪”一詞反映了描寫的季節是冬季,但是歌人通過引用本歌的手法,將本歌中表現的冬日風情轉而用來表現秋天的寂靜蕭瑟,和歌從原本冬季白雪所表現的視覺印象轉換成冬日搗衣聲陣陣的音律之美,并且所引和歌中的冬日風情,為參議雅經作品中所展現的秋風之颯爽與搗衣之孤清更添一絲寒意。可以說參議雅經本人在創作這首和歌時,被前人作品傳遞的精神和內涵所感動,不自覺中產生了“移情”。冬與秋兩種季節帶給人相似的寂寥之感,由冬很容易聯想到秋,這即是“移情”,可以說日語古典詩歌創作手法中的“本歌取り”促使了“移情”的實現。類似于參議雅經在和歌創作上實現的“移情”,在數量龐多的日本古典詩歌中十分常見。
二、“移情”與日本古典詩歌鑒賞
在日本古典詩歌漢譯方面,“移情”發生在翻譯環節之前,先發生在翻譯前的準備階段。比如,讀到松尾芭蕉的俳句「古池や 蛙飛び込む 水の音」,從原作所營造的清幽閑適之感,即會聯想到王維《山居秋暝》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有的讀者則會聯想到王籍《入若耶溪》中的“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芭蕉的這首俳句表達了動靜結合之美,它所營造的氛圍被讀者感知,并被帶入到類似的中國古代詩歌之中,該氛圍在中國詩歌所傳達的動靜和諧之美中再次被確認,這個過程即是“移情”。可見“移情”在翻譯的準備階段即為譯者準確理解和把握原作深意打下了基礎,它將不同語言所表達的類似氛圍與情懷聯系在一起,并在不同語言間進行了傳遞,為譯者準確傳達原作思想做好了語言與感情的準備工作。
三、“移情”在日本古典詩歌漢譯中的應用
中日古典詩歌翻譯由于詩歌形式各具特色,文字短小精煉,凝練的語言傳達了豐富的情感,因此日譯漢時內容的對應、語言的凝練、形式的匹配,神韻的傳達都需要譯者反復推敲。而“移情”在實現這一目標時可以發揮重要作用。下面通過經典的日本古典詩歌譯作,分析“移情”在不同譯作上的表現。
上文在闡釋“移情”與文學的關系時,提到了杜甫的《月夜憶舍弟》。懷念故鄉是詩歌創作中經常出現的主題,同樣在日本古典詩歌中也有許多表達同一主題的作品。下面比較杜甫的《月夜憶舍弟》和《古今集》所收錄的阿倍仲麻呂即將離開長安返回故土日本時所作的一首和歌,分析“移情”在這首詩作漢譯中的應用和表現。
天の原 ふりさけ見れば 春日なる
三笠の山に 出でし月かも
阿倍仲麻呂即將結束多年的留學生活回到家鄉,對故鄉的思念之情通過眼前的夜空、明月以及回憶中故國的三笠山三大載體凝練地表現了出來。其中,明月這一意向尤為重要,它是詩人情感的載體,也是溝通創作者和譯者以及讀者之間的橋梁。在這一點上,不論是杜甫的詩作還是阿倍仲麻呂的和歌都有著相似之處。在漢譯時,倘若能借鑒類似杜甫《月夜憶舍弟》中所反映的精神,則更容易激發譯者的情感共鳴,帶來文學作品間的“移情”。
阿倍仲麻呂詩歌的譯作中劉德潤(下文簡稱劉)的翻譯流傳頗廣,其譯作如下:
長空極目處,萬里一嬋娟。
故國春日野,月出三笠山。
劉的譯文在保持原文內容不變的基礎上中運用漢詩常見的五言律詩形式,這種形式更容易使中國讀者理解和接受,不失為優秀的譯作。
下面是潘小多(下文簡稱潘)的譯文:
舉目望九天,神州冰輪現。
宛如舊時月,飛過三笠山。
潘的翻譯與劉的翻譯一樣,亦采用五言律詩的形式。雖然詩歌形式相同,但在描寫的景物和表達的情感上卻存在著不小的差異。首先,對于“月”這一情感的寄托對象,劉沒有直接翻譯成“月”,而是選用了“嬋娟”一詞。“嬋娟”,很容易讓中國讀者產生“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之思念故鄉與親友的感情,這應是譯者選用“嬋娟”一詞的用意所在。而在潘的譯文中,“月亮”被“冰輪”一詞所替代,相較于“嬋娟”,“冰輪”并不能引起讀者強烈的思想之情,因而較難發生“移情”。潘的譯文中將意象月亮用“冰輪”“舊時月”兩個不同的詞語來表現,以區別中國的明月和作者故鄉的明月。這樣翻譯與原作相比,失去了含蓄的余韻,無法令讀者體會到原作的精妙之處。通過分析上述譯文的特點與精妙,發現譯文雖然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但是在翻譯過程中最大程度傳達原作神韻仍然是一個重要課題。譯者若能結合本國文學作品中相通或類似的情感與精神,則會更為精準地傳達原作內涵與余韻。譯者結合本國文學作品解決這個問題的過程,即是“移情”發生的過程,“移情”的結果反映在譯作上即是帶給讀者更加準確理解原作內涵與余韻的效果。
四、結語
本文將“移情”這一心理學概念引入到日本古典詩歌的漢譯過程中,探討了“移情”如何發生在古典詩歌的創作、鑒賞和漢譯過程中。古典詩歌的翻譯與散文和小說的翻譯相比,不僅要忠實于原作的內容,考慮讀者所習慣的詩歌形式,更要通過凝練的字詞來傳達作者寄托于其中的豐富情感以及詩歌本身所烘托的氛圍。同時還要譯者作為溝通異文化交流的使者,要將異國古典詩歌中的豐富情感與余韻最大程度傳達出來,即要扮演半個創作者的角色,深入到原作者的內心深處,去發現和尋找其文學創作背后的動機和情感因素,并與本國文學進行比較,這個過程即是“移情”,“移情”的結果亦通過借用本國文學中的經典表達體現在譯作之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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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子茂,男,安徽池州人,杭州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語言文學專業碩士生,主要從事中日比較文學,日本古典詩歌的翻譯研究。
周瑛,女,陜西西安人,杭州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中日比較文學、日本古典文學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