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掌摑的背后

《文化產業》記者 殷柱山 李嵋屏

周振興，原中共菏澤地委書記

近日，原河南省濟源市市委書記張戰偉掌摑市政府秘書長的新聞，引發了社會的高度關注與熱議。

事情發生后，很多媒體和網友轉發了2018年《菏澤日報》一篇題為《書記的耳光》的文章。文章記錄了一個電臺記者的回憶：改革開放之初，時任菏澤地委書記的周振興，到曹縣韓集‘紅三村’，看望83歲的伊巧云。這位83歲的老人，為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做出過巨大貢獻。她的丈夫和三個孩子，都在戰爭中犧牲了。

當周書記問起重病纏身的老人還有什么愿望時，老人猶豫說：“想吃半碗肥中帶瘦的豬肉”，說完又后悔說：“也就是一想，周書記別當真。”聽到老人這樣說，周書記一下子淚流滿面，握住老人的手說“怪我們啊，對不起您”。他掏出錢給鄉鎮書記，讓他滿足老人的心愿，老人當天就吃上了肉。

在隨后的縣委匯報會上，周書記含淚講了老人當年抗日戰爭中的事跡，為讓將士吃飽吃好，她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物件和娘家陪送的嫁妝。他眼含熱淚，自責的說：“現在，在我們領導下，生重病了，竟吃不上半碗肥中帶瘦的肉。同志們，我們還有臉當他們的書記嗎？”說著，周書記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說：“我們這些大大小小書記的臉還叫臉嗎？”在場不少干部淚流滿面，陷入愧疚和自責中。

那么濟源市市委書記張戰偉掌摑市政府秘書長的事件事發于2020年11月11日，2021年1月16日晚被實名舉報者上傳到微博，1月21日張戰偉被免去濟源市委書記職務。輿情出現后在5天時間內一直高位行走，新華社、人民日報、央視新聞等媒體接連發聲。

1月16日晚，一篇題為《市委書記掌摑政府秘書長——實名公開舉報河南濟源市委書記張戰偉》的帖文開始在微博流傳。發帖人“濟源市尚娟”自稱是濟源市政府秘書長翟偉棟的妻子。帖文指出，2020年11月11日早晨，翟偉棟與其他市領導在機關某食堂角落里吃早餐時，被張戰偉公開掌摑。

不知道張戰偉在食堂打下屬那一記響亮的耳光時，有沒有想到過后果？老百姓都知道在法治社會中，打人需要承擔后果。但估計張戰偉在掌摑下屬時，沒有想到這件事帶來的惡果。權力的任性，讓他做事毫無顧忌。既不擔心被打者的控訴，也不擔心圍觀者的曝光。

“后果”是被打的人要考慮的事，圍觀的人“假裝看不見”還來不及，怎么會對外“瞎說”。或許市委書記這個身份，讓那一記霸道的耳光不再是沖動的產物，而是在自己“地盤”上有著絕對安全感和支配感的產物。

沒想到這次碰上個“硬茬”，碰上一個不想忍的秘書長，一個不顧一切在網上曝光討公道的秘書長之妻。

當事情曝光后，輿情在不斷發酵。此時張戰偉在省里開兩會，當河南省紀委經介入調查時，濟源市當地回應說“雙方或都有過激行為”。一個“或”字很是微妙，可進可退，又誘導和傳遞了“一個巴掌拍不響”的民間想象。

為“沒有讓民眾吃飽飯”而羞愧得打自己耳光的周振興

左二為原菏澤地委書記周振興

僅僅因為“食堂就餐問題”，一位市委書記打了市政府秘書長耳光，似乎并不太符合常識邏輯。由于信息不完整，這件事須等待進一步調查。但在調查公布前，基于書記和秘書長身份的不對稱，基于打耳光這個侵犯和傷害的事實，輿論有理由對那位張書記進行“有問題推定”。

所謂的“一個巴掌拍不響”，大多適用于日常兩個身份平等的人。但從職務和級別上來看，書記與秘書長身份并不平等。居高臨下，仗勢欺人，書記有揮拳之威，秘書長卻無還手之膽，一巴掌也是能拍響的。

雖然有地方發生過“副局長掄錘局長”事件，但類似這樣的事情畢竟少見。說秘書長欺負書記，過激行為讓書記忍無可忍，著實難以讓人相信。

再怎么“事出有因”，再怎么“雙方或都有過激行為”，市委書記打人耳光，這種粗暴的處事方式，對待下級的態度和為官作風，引發如此惡劣的影響，都是有很大問題的。

此次事件的發生，當我們再回首那篇《書記的耳光》比再尖銳的評論都有力！同樣是耳光，當時菏澤周書記那記扇向自己的耳光，自責“沒有讓老英雄吃飽飯”的自省耳光，打出的是權力面對民眾時的敬畏和謙卑，是官民魚水深情。此時濟源張書記那記扇向下級的耳光，打出的是權力的無所忌憚，是特權和官威，是玷污權力形象的輿情。

一個為“沒有讓民眾吃飽飯”而羞愧得打自己耳光，一個為“憑什么在我吃飯的食堂就餐”而憤怒得打下級的耳光，同是耳光之怒，打出了不同的為官境界和權力觀。

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文章強調：“今天，‘書記的耳光’對于所有黨員干部仍是一面鏡子，可以讓我們不時照一照，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意識是不是還不夠強？人民群眾的安危冷暖放沒放在心上？有沒有不實的政績觀和官本位思想？我們不希望聽到自扇耳光的啪啪聲響，我們更期待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的路上，有更多的黨員干部們以周書記等老一輩共產黨人為榜樣，以‘功成不必在我’的胸懷境界和‘功成必定有我’的使命擔當，以人民為中心，進一步改進工作方式、轉變工作作風，多下高樓、出深院，到田間地頭、大街小巷，和群眾掏心窩，用真情和真心解決人民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問題。”

兩記耳光都引發了熱議，但不同是周書記自扇耳光，讓人民覺得溫暖有力量；張戰偉扇向下屬的耳光，卻只為顯示自己的“官威”，使人既憤怒又心寒。

張戰偉的耳光驚天動地，引發輿論圍觀，事發地會把這種圍觀看成輿情。一提到“輿情”，就會想到“要平息它”，可輿情背后是什么？不要把輿情當“敵情”，不是急于讓人們不去關注它，而是要看到這個輿情背后的案情、病情和實情。

動手打人，致人嚴重受傷，精神和肉體雙重傷害，這首先是一個案情，需要公安機關的介入。然后是病情，一個書記，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有什么意見不能好好提，有什么問題不能好好解決，在食堂以這種暴力方式對待下屬，這是一種什么權力病？是一貫作風如此霸道，還是偶爾情緒失控，有必要治治這種病。再是實情，書記用耳光跟下級解決問題，被打者無法在系統內維護自己的權益，一直討不到說法，不得不采取曝光方式向輿論求助，這暴露了該地怎樣的官場生態和權力關系。

耳光，往往是某種沖突激化、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一個書記，何以在公開場合如此無視他人尊嚴、不顧身份、不考慮后果，大打出手。事情發生了，公眾關注，自然形成“輿情”，關鍵問題是耳光輿情背后的案情、病情和實情，依法處理了案情，公布了實情，診治了病情，輿情自然就散了。

央視新聞官微發布“央視熱評”《央視評一記耳光打碎官德》

圖左為被打者翟偉棟，圖右為打人者張戰偉

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是人民當家做主的國家。無論是職位高低、職務大小，都應該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而不是在領導面前曲意逢迎，在下屬面前作威作福，在群眾面前不做實事。對于市政府秘書長尚能當眾掌摑，很難想象當張戰偉面對人民群眾時，在日常工作中，又有何等表現。

張戰偉事件的處理，正是要告訴所有人，任何人，尤其是領導干部，都必須遵守黨的紀律，執政為民，而不是盛氣凌人，霸道行事。

正如《半月談》評論文章所言：“這兩種耳光，一種因羞愧而起，一種因任性而發；一種是為了滿足群眾需求，一種是為了耍官威、維護領導特權；一種體現了黨員干部為人民服務的初心與擔當，另一種則是官僚主義作風嚴重下的扭曲心理在作祟。僅僅因為一記耳光，引發了群眾‘戳脊梁骨’的惡劣影響，也僅僅是一記耳光，體現的卻是共產黨員干部的擔當作為與優良風范。領導干部因一時情緒打耳光很容易，但一記耳光打掉的可能是我們黨長期以來積攢出的領導干部與人民群眾心貼心的好感，甚至打掉的是政府樹立起來的良好形象與公信力。‘國無德不興，人無德不立。’‘德不配位，必有災殃。’黨員領導干部的作風建設問題絕不是小事，這不僅是每一個黨員干部個人的品德私事，更是關乎治國理政的公事大事。黨員干部中存在的官僚主義問題是對作風建設危害最大的毒瘤，亟需徹底鏟除”！

今年是共產黨執政一百周年，只有深入群眾，相信群眾，與人民群眾打成一片，才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人民需要的，從來不是盛氣凌人，掌摑下屬的張書記；而是一心為民，識民之苦的周書記。前者被人民所厭惡，后者為人民所愛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