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民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國以來,便與道教結下了不解之緣,雙方相互吸收,相互融合,同時又相互斗爭,相互排斥,經過融合、斗爭、融合的曲折歷程,終于并存,成為中國歷史上重要的兩家思想。由于佛道之間的密切關系,導致仙道小說也與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梢哉f,仙道小說在很多方面都深受佛教的影響,并深深打上了佛教的印記,如佛教的一些教義、概念、詞匯、典故、情節、題材、創作模式等就深刻地影響著仙道小說,并成為其有機組成部分。下面我們就來具體探討一下佛教及其故事對仙道小說的影響。
一
佛教對仙道小說的影響首先表現在其一些教義、概念為仙道小說所吸收上,如佛教的諦、劫、神通、因緣、慈悲、三業、六根、十惡、五戒、十善、地獄等觀念就為仙道小說所吸收,并有一些運用。如清黃永亮的《七真因果傳》說:“邱長春深自改悔,潛形斂跡,不復逞乖弄巧。馬丹陽果將道妙玄機與他指撥。邱長春勤參妙諦,不敢懈怠。”[1](P486)就使用了“諦”這個概念。五代杜光庭的《墉城集仙錄》云:“此書天上四萬劫一傳,若在人間,四十年可授有道之士?!盵2](P170)就用到了“劫”這個詞。南朝梁代周子良的《周氏冥通記》曰:“乙未年六月十九日,易遷五女仙來告生死因緣根本?!盵3](P536)就用到了“因緣”一詞。南宋謝守灝的《混元圣記》曰:
老君指尹真人示胡王曰:“此吾之弟子無上真人,命為汝師。”乃令王與偕來之眾,先懺悔三業六根,自從無始以來所造陰罪陽過、十惡五逆,信用邪見外道、一切罪犯,以至積世父母眷屬所造諸業,悉皆懺悔。懺悔已畢,乃謂汝等各各攝念靜神,諦聽吾言,今為汝授五戒十善。[4](P822)
集中使用了三業、六根、十惡、五戒、十善等概念,這是仙道小說使用佛教概念的一些例子。
同樣,佛教的地獄觀念在仙道小說中也有廣泛運用。如五代杜光庭的《道教靈驗記》對地獄有這樣的描繪:
太上老君曰:“使者將(劉)圖示罪福之地去?!毖庞鹉藢D入彌離一重之內,見三千余女人,齊懸頭大樹上,足履百斤鐵核而拷之。次入二重之內,見三千余男子,足覆百斤鐵核,懸頭樹上而拷之。次入三重、四重,乃至十重之內,皆見受罪之人,或著百斤鐵核,或懸頭樹上,或反縛兩手,或入鑊湯之中,或頭戴重石,或鐵叉叉身,或著火中,或更相鞭打,皆身體爛壞,苦毒無堪。羽曰:“誹謗三寶,欺枉百姓故也?!薄世暇唬骸胺蛏普呱焯茫瑦赫呷氲鬲z?!盵5](P851)
這就描繪了十重地獄的各種慘狀,并使用了“地獄”一詞。仙道小說像這樣描寫地獄的地方還有很多。可見,佛教的一些教義、概念在仙道小說中有著廣泛的運用,這是仙道小說受佛教影響的一些例證。
除了佛教常用的一些教義、概念被仙道小說使用外,還有一些佛教用來描寫人物的詞匯也為其所效法使用。如佛經通常是這樣描繪佛神形象的。如梁寶唱撰著的《經律異相》對舍利弗形象有這樣的描繪:
舍利弗又化作一大六牙白象,其一牙上有七蓮華,一一華上有七玉女;其象徐詳往詣池邊,并唅其水,池即時滅。復作一山,七寶莊嚴,眾池樹木華果茂盛。舍利弗又化作金剛力士,以金剛杵遙用指之,山即破壞,無有遺余。[6](P749)
這里運用了蓮花、玉女、七寶、金剛、力士等詞來描繪舍利弗的神奇變化能力,勾勒出了佛神的美妙與神奇,它們是佛經用來講述故事或作人物描繪時常用的術語。
而仙道小說中這樣的描繪也隨處可見,如杜光庭的《道教靈驗記》說:
天尊坐五色蓮花之座,垂足二小蓮花中。其下有五色獅子九頭,共捧其座,口吐火焰,繞天尊之身。于火焰中,別有九色神光,周身及頂,光中鋒芒外射,如千萬槍劍之形。覆七寶之蓋,后有騫木寶花,照曜八極。真人力士、金剛神王、玉女玉童充塞侍衛。[5](P816)
謝守灝的《混元圣記》曰:“尹真人適赴天帝中食而還,項負圓光,足履蓮花,諸仙玉童玉女,香花天樂,從空而下?!盵7](P822)這兩處就分別使用了蓮花、獅子、神光、七寶、力士、金剛、神王、玉女、香花、天樂等佛經中常用來描寫佛神的詞匯來刻畫太一天尊和尹真人形象,其結果是其描繪的神仙簡直就與佛神無異。而佛經中如來佛或觀世音等坐于獅子座或蓮花座上宣講佛法或發布指令的描述更是隨處可見,由此可見仙道小說在人物描寫上所受佛經的影響。
不僅如此,佛經中的一些典故也為仙道小說所使用。如六朝人所著《漢武帝內傳》云:“王母謂夫人曰:‘卿之戒言,言甚急切,更使未解之人畏于至意。’夫人曰:‘若其志道,將以身投餓虎,忘軀破滅;蹈火履水,固于一志,必無憂也。’”[8](P51)這里面的“身投餓虎”“蹈火履水”故事便最初出于佛經。如三國吳康僧會翻譯的《六度集經》曰:
昔者菩薩,……道逢乳虎,乳虎乳之后,疲困乏食,饑饉心荒,欲還食子。菩薩睹之,愴然心悲,哀念眾生,處世憂苦,其為無量。母子相吞,其痛難言。哽咽流淚?;厣硭念?,索可以食虎以濟子命,都無所見?!醋砸允淄痘⒖谥小R灶^與者,欲令疾死不覺其痛耳?;⒛缸泳闳?。[9](P816)
這是中國翻譯的佛經對以身飼虎故事的最早記載,其后西晉法炬翻譯的《前世三轉經》、北涼法盛翻譯的《佛說菩薩投身飴餓虎起塔因緣經》、北涼曇無讖翻譯的《金光明經》、北魏佛陀扇多翻譯的《銀色女經》和北魏慧覺等翻譯的《賢愚經》等對此都有載錄,只不過其中內容有所變化、細節有所改動而已。
至于“蹈火履水”故事,最初見于后秦鳩摩羅什翻譯的《妙法蓮華經》:“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入大火,火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盵10](P588)這就是說,若能稱頌觀世音名號,即便遇上蹈火履水這樣的事也能通行無礙,可見觀世音名號的法力無邊?!稘h武帝內傳》的作者對這樣的記載一定很熟悉,故其在編撰《漢武帝內傳》時不自覺地運用了這一典故,因此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謂該書“其文雖繁麗而浮淺,且竊取釋家言”[11](P19),是言之有據的。
二
當然,佛教對仙道小說的最大影響還在于其中的佛教故事對其故事情節的影響,這對塑造仙道小說的品質特征起著很大作用。如“神通、神變”是佛教常用術語,它們在佛經中有諸多運用。如西晉安法欽翻譯的《佛說道神足無極變化經》說:“神通者,于一切諸法要義悉知,彼一一之智皆悉了?!盵12](P505)就是說神通者具有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能力。又如唐代菩提流志翻譯的《大寶積經》說:
云何名為神通神變?若為調伏驕慢眾生,或現一身而作多身,或現多身而作一身,山崖墻壁出入無礙,身上出火身下出水,身下出火身上出水,入地如水履水如地,日月威德以手捫摩,或現大身至于梵世,乃至廣大,遍覆三千大千世界,隨所應現調伏眾生,是名神通神變。[13](P146)
可見,神通神變乃變化多端、神通廣大之意。關于神變佛經中有大量描繪,如東漢安世高翻譯的《佛說阿難同學經》說:

就對掘多比丘入禪前的諸多變化做了詳細說明,可見其能力非凡。其他如后秦佛陀耶舍翻譯的《佛說長阿含經》、北宋法賢翻譯的《佛說信佛功德經》等都有對佛的神變能力的描繪。
而神魔斗法的描寫在佛經中亦不少見。如西晉竺法護翻譯的《普曜經》中的一段:
魔王益惱,召四部兵,大來集會:“無極大力當往戰斗,自古迄今未見有此,汝等并勢當討滅之。”爾時四部十八億眾,各各變為師子、熊羆、虎兕、象龍、牛馬、犬豕、猴猨之形,不可稱言。蟲頭人軀、虺蛇之身、黿鼉之首、一面六目,或一項而多頭,齒牙爪距,擔山吐火,雷電四繞,擭戈矛戟。菩薩慈心不驚不怖,一毛不動,光顏益好,鬼兵不能得近。[15](P437-438)
這就描寫了魔王波旬與釋迦菩薩之間的一場爭斗,真是驚心動魄,攝人心魂。其他如隋阇那崛多翻譯的《佛本行集經》、唐地婆訶羅翻譯的《方廣大莊嚴經》、北宋法賢翻譯的《佛說眾許摩訶帝經》等都有對神魔斗法場面的描繪。
受佛經這些故事的影響,仙道小說對神仙變化能力及神魔斗法的場面描繪亦多。如托名劉向《列仙傳》中的寧封子、嘯父,東晉葛洪《神仙傳》中的玉子、淮南王八公、孫博、劉政、張道陵、欒巴、班孟、葛玄、左慈,南朝見素子《洞仙傳》中的介琰、姚光,五代沈汾《續仙傳》中的殷文祥、譚峭,其他如宋元時傳說中的仙人鐘離權、呂洞賓、韓湘子、張果、壺公、王重陽等都是善變之仙,他們呼風喚雨,上天入地,隱形易貌,坐在立亡,表現出了極大的神通。而元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中的張天師與鬼帥的爭斗、南宋白玉蟾《旌陽許真君傳》中許遜與蛟精及其余黨的斗爭、南宋謝守灝《混元圣紀》中老君與魔師的斗法、南宋黃公瑾《地祇上將溫太保傳》中溫瓊與妖魔的打斗、明代無名氏《三教搜神大全》中關羽與蚩尤的打斗等都是精彩的神魔斗法場面,它們為仙道小說增色不少。而這一切其實都受到佛經的影響,由此可見佛教神變及斗法故事對仙道小說特征的形成所起的關鍵作用。
佛經中還有一些射箭反向的情節也為仙道小說所吸收。如吳支謙翻譯的《撰集百緣經》中的一段:
值王夫人及諸婇女,出宮到園池中滲洗,解脫衣服,置林樹間。時恒伽達,密入林中,取其服飾,抱持而去。門監見之,即便將往,白阿阇世王。王聞此事,瞋恚隆盛,便取弓箭,自手射之,而箭還返,正向王身。如是至三,不能使中,王怖投弓。[16](P57)
這其中就寫到了阿阇世王射箭反向之事。同樣,梁寶唱撰著的《經律異相》中也有這樣的記載:“王便普召,被命皆會。讠玄容持齋,獨不應命;反覆三召,執節不移。王怒隆盛,縛曳殿前,將欲射煞。讠玄容寸心歸佛。王自射兩箭,皆還自向,王怖而解之?!盵6](P107)也記載了射箭反向之事。其他如西晉法炬翻譯的《法句譬喻經》、姚秦竺佛念翻譯的《出曜經》等亦有相關記載。
受佛經這種描寫的影響,射箭反向之事在仙道小說中亦時有所見。如《神仙傳》“劉憑”中的一段:
諸賈人聞(劉)憑有道,乃往拜見之,乞得侍從,求見佑護。憑曰:“可耳?!庇钟邪儆嗳穗S憑行,并有雜貨,約直萬金。乃于山中,逢賊數百人,拔刅張弓,四合圍之?!谑琴\射諸客,箭皆反著其身。須臾之間,大風折木,飛沙揚塵。憑大呼曰:“小物輩敢爾,天兵從頭刺殺先造意者?!睉{言絕,而眾兵一時頓地,反手背上,不能復動,張口短氣欲死。其中首帥三人,即鼻中出血,頭裂而死。[17](P74)
這就記載了射箭反向之事,其描寫的情況與佛經中的大體一致?;蚴鞘苓@種描寫的啟發,仙道小說中還有一些射箭反向后化為瓦礫的情節。如南宋沈庭瑞《華蓋山浮丘王郭三真君事實》中的一段:
(李)元晏被命,統兵牧伐,既至華蓋山下,但見山之周回紫云瑞氣繚繞,令軍士瞰之。二真聞而笑曰:“吾儕修志虛無,豈冀有上?!蹦嘶杀紳M云中,與凡兵戲戰。雖交鋒屢斗,竟無所傷。士卒射之以箭,但見箭頭落地,皆變為瓦礫。[18](P52)
這就描寫了凡人射向神仙的箭在改變方向后又變為瓦礫之事,其神奇程度似又比射箭反向更進了一步。
當然,佛經中的一些故事題材對仙道小說亦有影響。如佛經中描繪的動物獲救后報答人類的故事就為仙道小說所吸收。如《經律異相》中“日難王棄國學道濟三種命”故事就描寫了一烏一蛇獲救后報恩之事。故事描寫摩天羅國國王日難出家為道士,一日遇一烏、一蛇及一獵人墮于坑中,道士遂救出三位,三位亦許諾報答。后烏飛往般遮國,偷得國王夫人明月珠送給道士,道士將其轉贈給了獵人。而獵人出賣道士,將其縛送給般遮國國王。國王大怒,欲殺道士。危急時刻,道士呼蛇相救。蛇在得知情況后,設計入宮咋殺太子,而將神藥給予道士,令其入宮相救。太子獲救后,國王悟道士之冤,知獵人之背恩,遂將獵人滿門抄斬。這則蛇獲救后報恩故事對仙道小說有一定的影響。如《續仙傳》“孫思邈”條就寫到孫思邈因救蛇一命而獲蛇報恩贈送藥方之事,雖然其所寫不是蛇報恩救命,而僅是贈送藥方,但對孫思邈來說,藥方是比性命還重要的。這則故事明顯受到佛經同類故事的影響,雖然其故事情節與佛經中的不完全一致,而是經過了作者的加工改造,但其受佛經故事的影響則是無疑的。其他如佛經中關于世外桃源、夢、龍王、死而復生等題材的描寫對仙道小說亦有一定的影響,只是這些影響有時難以一眼識別,需要我們仔細辨別。
三
更讓人驚詫的是,佛教小說的一些創作模式對仙道小說亦有影響,并形成了仙道小說的某種創作類型。如《道教靈驗記》這類宣驗小說就是受佛經故事影響的結果。這種應驗故事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晉竺法護翻譯的《正法華經》一書,其中有對稱呼觀世音名號可以獲得各種救助的記載。后秦時期,鳩摩羅什將該書重新翻譯為《妙法蓮華經》,遂成為后來最通行的本子?!睹罘ㄉ徣A經》卷七有對觀世音神奇法力的描寫:
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入大火,火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若有百千萬億眾生為求金銀、琉璃、車渠、馬瑙、珊瑚、琥珀、真珠等寶,入于大海,假使黑風吹其船舫,飄墮羅剎鬼國,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稱觀世音菩薩名者,是諸人等皆得解脫羅剎之難,以是因緣名觀世音。若復有人,臨當被害,稱觀世音菩薩名者,彼所執刀杖,尋段段壞,而得解脫。若三千大千國土滿中夜叉羅剎,欲來惱人,聞其稱觀世音菩薩名者,是諸惡鬼,尚不能以惡眼視之,況復加害。設復有人,若有罪若無罪,杻械枷鎖檢系其身,稱觀世音菩薩名者,皆悉斷壞,即得解脫?!璠10](P588)
這就說明無論是遇火、遇水、遇鬼,還是被系、被殺、被害,只要稱呼觀世音名號即能解脫,這樣的神奇之事真是令人瞠目結舌。后來,東晉竺難提翻譯的《請觀世音菩薩消伏毒害陀羅尼咒經》中亦有相似記載。
受佛經這種描寫的影響,東晉時期中土產生了謝敷的《觀世音應驗記》這樣的佛教宣驗小說,該書以具體事例說明了稱呼觀世音名號可以獲得各種救助,宣揚了觀世音的神奇靈驗,如其中的“徐榮”條曰:
徐榮者,瑯琊人。常至東陽,還經定山。舟人不慣,誤墮回洑中,旋舞濤波之間,垂欲沉沒。榮無復計,唯至心呼觀世音。斯須間,如有數十人齊力掣船者,涌出洑中,還得平流,沿江還還下。日已向暮,天大陰暗,風雨甚駛,不知所向,而濤浪轉盛。榮誦經不輟口。有頃,望見山頭有火光赫然,回柂趣之,逕得還浦,舉船安穩。既至,亦不復見光。同旅異之,疑非人火。明旦,問浦中人:“昨夜山上是何火光?”眾皆愕然曰:“昨風雨如此,豈有火理?吾等并不見。”然后了其為神光矣。[19](P7-8)
這是一則為風浪所阻但因呼喚觀世音而獲救的事例,表明了稱呼觀世音名號的神奇靈驗。該條明顯是據佛經中有關觀世音的描述生發而來,只是增加了具體的人物和細節,因而顯得更為真實,更具故事性。受本書的影響,劉宋張演和南齊陸杲分別為其續作了《續觀世音應驗記》和《系觀世音應驗記》兩部著作。此外,南朝劉義慶的《宣驗記》和王琰的《冥祥記》也是其時著名的佛教宣驗小說。
受佛教宣驗小說的影響,唐五代時期產生了像杜光庭的《道教靈驗記》這樣的道教宣驗小說,該書按道教的宮觀、尊像、法器、符箓、經誥、科儀、財物、遺跡等類別編排,宣揚了道教的威力和神圣不可侵犯,表達了信道則靈、損道則殃的思想。從寫作模式上說,該書具有與佛教宣驗小說一脈相承的關系,只不過其宣揚的思想屬于道教而已。如其中的“袁逢太一天尊驗”條曰:
袁逢,峽中人也。崇好至道,嘗于仙都觀得太一天尊像,焚修奉事。泝峽入蜀,江波所驚,逢念太一救苦天尊百余聲,見赤光自水面亙天,不知丈尺之度。光中見天尊通身青衣,良久乃隱,波浪亦定,舟舸無虞。同侶云:“逢所乘之舟于氵賁潦中回旋數匝,眾疑傷損,皆為驚焉,忽有赤光照船乃安定。”眾人但見赤光之異及安靜之事,不見天尊。唯袁逢隨念得見爾。[5](P817)
這就描寫了袁逢在其所乘舟為江浪所襲的危急時刻因念呼太一天尊之名而獲救的神奇經歷,其寫作模式與《觀世音應驗記》中的“徐榮”條完全相同。
當然,信道會獲助,而毀道是要遭殃的,這種事例在《道教靈驗記》中亦隨處可見。如“南岳魏夫人仙壇驗”條云:
魏夫人壇在南岳中峰之前,巨石之上是一片大石,方可丈余,其形方穩,下圓上平,浮寄他石之上。嘗試一人推之,似能轉動,人多即屹然而定。相傳以為靈異,往往神仙幽人,游憩其上,奇云靈氣,彌覆其頂。忽有衲僧十余人,秉炬挾杖,夜至壇所,欲害侯仙姑。入其居處,仙姑在床上而僧不見。乃出詣壇所,推壞夫人壇,轟然有聲,若已顛墜?;貭T照之,元不能動,知其靈異,奔迸遁去。及明,有至遠村者,大都不過走十余里。十人同志,九人為虎噬殺。一人推壇之時,不同其惡,遂免虎害。乃以其事白于村鄉之人,遠近驚異焉。[5](P805)
這就描寫了因毀壞宮觀而遭受禍殃之事,說明了道教器物的神圣不可侵犯,其傳達的思想正好與上面一則互補。這兩則故事相輔相成,共同表現了道教宣驗小說的創作模式,而這樣的模式也正是《宣驗記》和《冥祥記》中所常見的,由此可見佛教小說的創作模式對仙道小說的影響。
當然,佛教對仙道小說的影響當不止這些,若仔細推求當會有更多發現。因此,我們可以毫不諱言地說,佛教及佛經故事對仙道小說有著深刻影響,它們在教義、概念、詞匯、典故、情節、題材、創作模式等方面都影響著仙道小說,因此可以說仙道小說的創作和發展是離不開佛教及佛經故事的。但也毋庸諱言,仙道小說雖受佛經故事的影響較大,但它們之間的差異還是較為明顯的,這主要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首先,佛經故事主要宣揚的是佛教的因果、輪回、慈悲、勸善、厭世、不殺生等思想,是為宣揚佛教思想服務的,它們是佛經的有機組成部分,除少數作品外,大多不能脫離佛經而單獨存在。而仙道小說主要宣揚的是道教的成仙、養生、揚善懲惡等思想,是為宣揚道教思想服務的,它們一般脫離道經而單獨存在,是不依附道經的。
其次,佛經故事多富于哲理,這是由于佛經故事主要是為佛教說理服務的,它注重闡釋前世、現世、來世三者之間的關系,教導人們如何去除現世煩惱及追求來世幸福,故其哲學意味濃郁。而仙道小說主要宣揚的是道教的長生成仙思想,是為人們追求現實的長生幸福服務的,故其注重實用技巧,而對人生哲理則缺乏思考。
再次,佛經故事大多來源于民間文學、寓言故事、百姓傳聞及人們的想象,故充滿了生活氣息,富有人情味,有的生動幽默,有的富于有益教訓。而其內容則龐雜廣大,想象豐富,描寫細膩,情節曲折,文體活潑。但它們也有啰嗦累贅,過于堆砌,敘述不暢,層次不清等毛病。而仙道小說大多以實人實事為基礎,再加上適當的想象和虛構而成,故其敘述簡潔流暢,篇幅短小精悍,摹畫簡練,層次清楚,條理貫穿。但它也有生活氣息不濃,缺乏人情味和幽默感,描寫不夠細膩,情節不夠曲折,文體過于單一等毛病。
此外,佛經故事想象自由,夸張奇特,其虛構不受任何拘束,其描寫沒有任何套路,只要有利于說理,什么樣的寫法都可采納,什么樣的虛構都可實施,它反映了古代印度人民活潑自由的思想和無拘無束的行為,而這些故事也純屬幻想,大多沒有事實依據。而仙道小說大多有一點事實依據,其描寫與現實之間有一定的聯系,故其是在事實基礎上的想象夸張,因而其想象的成分較佛經故事為少,其幻想的能力也就較佛經故事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