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個X”的組合類型及“個”的語法意義研究

張憶南

摘? 要：“V個X”是現代漢語中經常出現的結構，“個”字作為現代漢語中使用頻率最高的量詞，在“V個X”結構中表現出的不只是量詞的功能。本文通過討論“V”和“X”組合的可能性，來分析“個”插入其中的功能變化規律。總的來說，“個”在名詞性成分前具有典型的量詞特征;在形容詞及短語前量詞用法虛化，表示一種目的、結果或程度。“個”的語法功能由單純的名量詞，到動量詞，再到“非典型助詞”，詞性隨著“V”和“X”的變化而變得越來越“虛”。

關鍵詞：“V個X”;個;語法意義;量詞

中圖分類號：H146.3?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3-7164（2021）29-0053-03

對于“V個X” 結構中“個”的詞性和用法，學者們的觀點存在很大的分歧。

朱德熙、邵敬敏、趙變親等學者認為“V個X”結構中的“個”是量詞。他們都認定“個”在此結構中是量詞，后面的成分作賓語，“個”使后面的動詞、形容詞體詞化了。呂叔湘、游汝杰、聶志平、趙日新等學者認為，“個”是由實詞完全虛化為助詞的。呂叔湘認為該結構中的“個”后面為補語，“個”是一種連接詞，已經虛化了，并不表量，已演變為結構助詞。還有一部分學者認為“個”在這種結構中，有些是量詞，有些是助詞，有些介于二者之間，如張誼生、王立、祝克懿、王立鳳。

本文同意第三種觀點，認為“個”的功能隨著“V”與“X”組合的不同，變得由實到虛[1]。本文通過歸納“V”與“X”的組合關系，對插入其中的“個”的功能進行分類，據此推理出“個”在這種結構中功能的變化規律。

一、離合詞和動賓慣用語或固定搭配中間加“個”

（一）離合詞

例1a：這次在新疆，每到一地，王老都要不辭辛苦親切看望慰問各級各族領導干部和離退休老同志等，哪怕只同大家握個手、見個面、合個影、留個紀念，心里也感到高興和寬慰。（人民日報1991年9月19日）

該例句“V個X”結構中的面、手、影、紀念原本都來自離合詞中的名詞性語素，不同于獨立的普通名詞那樣能夠計量具體數量，通常不能與“個”結合組成類似于“一/兩/三/……個面/手/影”這樣的數量名結構[2]。所以當“個”插入離合詞時，顯現出的是動量詞的功能，計量的是見面、握手、合影、留紀念的次數。

沈家煊認為，有內在終止點的有界動作是“事件”，無內在終止點的無界動作是“活動”。見面、握手等離合詞雖然可以拆分，但其作為一個整體時具有整體性和一般性，構成“V個X”結構時的“個”作為動量詞，將該活動有界化為具體事件，能夠與具體語境中明示或隱含的時間地點相符合，這也是離合詞中間加“個”后與原詞最主要的區別[3]，如例句中握個手、見個面、合個影、留個紀念所附加的具體時空條件是“每到一地”。

（二）動賓式慣用語或固定搭配

例2a：他們明明是要推翻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在“十七年”的主導地位，而又打著毛主席的旗號，這只不過是耍個花招罷了。（人民日報1978年1月30日）

b：有一些人就是來走個過場的。（王安憶《長恨歌》）

耍花招、走過場、鉆空子……，這些動賓式慣用語意義較抽象，不是表面所表現出的意義，如“花招”原指靈巧、好看的武術動作，與“耍”組合后，形成了新的抽象意義——指賣弄小聰明、玩弄技巧，此時的花招變成了不可具體計量的抽象名詞，“個”的名量性受到抑制，從而表現出動量性。一些動賓固定搭配，也可以形成“V個X”結構，如打個交道、套個近乎、開個玩笑……，其中的“個”也表現出動量性。

二、X為名詞N時，V與N中間加 “個” （“V個N”）

（一）V+個+以“個”為計量單位的表示具體事物的可數名詞

例3a：工人同志熱情地對大家說：“天這么熱，吃（一/兩/幾……）個蘋果？解解渴吧！”（人民日報1971年10月28日）

當“V個X”結構中的“X”是以“個”為計量單位的表示具體事物的可數名詞時，“個”就作為其計量單位，起到名量詞的作用，一般默認為省略了數詞“一”，如有需要可以在“個”前面加上其他數詞構成數量詞組，來表示“X”的數量。

（二）V+個+不以“個”為計量單位的表示具體事物的可數名詞

例4a：這天氣洗個衣服三天都不能干。（BCC微博語料）

b：道路錯車時開個車窗把藥品扔進去，隱蔽性很強，取證難。（人民日報2016年6月27日）

有些表示具體事物的可數名詞不優先用“個”來計量，但“個”作為最常用的量詞也能勉強使用。此時“個”作用于整個“V個N”結構，不是計量“N”，不能在“N”前添加數量詞，而是表現出動量性，起到將某一般活動有界化的作用。如例句4a中將洗個衣服限定在“這天氣”中，b中將開個車窗限定在“道路錯車時”。

（三）V+個+表示具體事物的不可數名詞

例5a：人回來了，得吃個飯軋個糧食，沒個碾能行嗎？（《作家文摘》1994）

有些不可數的具體名詞，如飯、水、糧食等，構成“V個N”結構時，由于“X”是不可數名詞，所以不能被“個”量化，此時的“個”作為動量詞，量化該V、N所表示的具體活動。如例句5a中的“吃個飯軋個糧食”，“個”不是在量化飯和糧食的多少，而是指向吃飯和軋糧食的行為，將這些行為具體化到“人回來了”這個特定的時空條件中。

（四）V+個+抽象名詞

具體名詞指的是能夠占據一定空間的實體，與之相對的抽象名詞指的是在現實世界里找不到實體寄托的事物。

例6a：應該幫助老鄉秋收了，要不刮個風下個雨的，就得糟蹋好些，在勞動力缺乏的人家，還不急死？ （人民日報1949年9月27日）

b：明天一早準八點碰頭，開個會？（高行健《一個人的圣經》）

由于這些抽象名詞都不受“個”的計量，所以此類VN結構中間加的“個”起到的還是動量詞的作用，將某活動具體化為某次特定事件[4]。

（五）V+個（動量詞）+名動兼類詞

例7a：首先，創新不能“拍腦袋”，在試行前，交警部門應該先做個調查？（人民日報2013年8月6日）

b：我在這里將文藝組的活動情況做個介紹？（人民日報1958年8月15日）

現代漢語中有些名動兼類詞，如調查、研究、介紹等，在“V+個+名動兼類詞”的“V個X”結構中，該名動兼類詞“X”不是可計量的實體，所以“個”的作用不是計“X”的個體數量，而是計量新事件的量，體現的是動量詞的功能。

三、X為形容詞A時，V與A中間加“個” （“V個A”）

能夠構成“V個A”的“VA”一般是動補結構。“個”此時可以理解為有補語標記功能的非典型助詞類似于結構助詞。

（一）可以加入該結構的形容詞

1. 單音節形容詞

A.表示主觀感受，該感受一般是極致的，如：吃個飽、喝個夠、研究個透……

B.表示動作的結果，如“飽”，可以說“吃個飽”，其反義詞“餓”，不能進入該格式，因為“餓”不可能是“吃”的致使結果。

C.表示主觀上的極大量。如滿、足、夠、光、盡……

2. 性質形容詞或詞組

A.雙音節性質形容詞：洗個干凈、說個明白、看個清楚……

B.重疊式性質形容詞：看個清清楚楚、問個明明白白、燒個干干凈凈……

C.嵌數式性質形容詞：把問題弄個一清二白……

D.性質形容詞詞組：把敵人打個落花流水、把局勢攪個天翻地覆……

3. 狀態形容詞

多數為偏正式：累個半死、喝個爛醉、砸個粉碎……

（二）V+個+形容詞（“V個A”），“個”的語法意義總結

“V+個+性質形容詞A”中的“個”，連接前面的動詞和后面的形容詞，相當于動補語法標記“得”，起到了結構助詞的作用[5]。“個”和“得”二者功能基本一致，但在表達的意義上有所區別。如洗個干凈強調的是“洗”這個動作的目的——想把手洗干凈，如果換成“得”，則是強調“洗手”這個動作的結果——變干凈了。

“V+個+狀態形容詞A”中的“個”，也起到類似于“得”的動補語法標記作用，但并沒有完全擺脫其作為量詞的功能，只不過此時的“個”既不是用來計量具體事物數量的名量詞，也不是將某活動有界化為具體事件的動量詞，而是表示主觀程度量[6]。

總的來說，“V個A”結構里的“個”既不是量詞的典型成員，又與助詞的典型成員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這里的“個”是帶有表量功能的非典型的助詞。

（三）A為體詞化的形容詞/動詞時

例8a：老幾請她們幫個忙把六中隊的鄧指叫來。（嚴歌苓《陸犯焉識》）

b：多數都不是來收發信、物的，只是來看個熱鬧？（余秋雨《信客》）

“V個A”結構一般是謂詞性成分作賓語，這種動賓結構中的“個”已不是典型的量詞，而是仍然具有指量（程度量）的功能的非典型助詞[7]。有些名動兼類詞或名形兼類詞，如例句8a中的“忙”，b中的“熱鬧”在此結構中體詞化為賓語，此時的“個”又表現出量詞的特征，有著計量的作用。具體是名量詞還是動量詞還要根據本文第二部分的各項情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四、“V個X”結構中“個”的功能及其變化規律

通過羅列以上“V個X”組合類型，能總結出此結構中，“個”的功能主要有三類：一是作為名量詞，計量具體事物;二是作為動量詞，使某一般活動有界化為附著于特定時空條件的具體事件;三是起到相當于補語標記的作用，可以看作帶有表量功能的非典型助詞。

“個”的語法功能由單純的名量詞，到動量詞，再到“非典型助詞”，其詞性隨著“V”和“X”的變化而變得越來越“虛”，具體可以總結為：

（一）當該結構是“V個N”類的動賓結構時

VN的“活動性”越強、“事件性”越弱，即該活動無內在的終止點，概括性強，不具體，“個”的動量性越強，使“V個N”表達一個有界化的事件，如吃個飯、喝個水、打個車……

“VN”的“事件性”越強、“活動性”越弱，也就是說該“VN”越具體，“個”的動量性越弱，名量性增強，表個體數量，如洗個蘋果……

“N”的名詞性越強，也就是說其代表的事物越能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具體的實物依托，如蘋果、雞蛋，“個”的名量性越強，其作用是表示事物的量。

“N”的名詞性越弱，代表的事物不容易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具體的實物依托，如風、雨，“個”的名量性越弱，其作用更多是表示事件的量。

（二）當該結構是“V個A”類的動補結構時

“個”不止表現出量詞的性質（表程度量），也體現了作為補語標志結構助詞的性質。一般來說，性質形容詞可以受程度副詞修飾，而狀態形容詞不受程度副詞修飾，所以性質形容詞，如洗干凈—洗個干凈、弄明白—弄個明白，構成的“V個A”結構中的“個”的所表現的程度量的提高也更明顯。而狀態形容詞，如“累半死—累個半死”（表結果），“打半死—打個半死”（表目的）中的“個”，更多的是起到的是類似于結構助詞的作用[8]。

總的來說，“個”在名詞性成分前具有典型的量詞特征，在形容詞及短語前量詞用法虛化，僅指示一種目的、結果或程度。

參考文獻：

[1] 張誼生. 從量詞到助詞——量詞“個”語法化過程的個案分析[J]. 當代語言學，2003（03）：193-205+285.

[2] 王姝. “V個X”結構的生成：輕動詞解釋[J]. 語言教學與研究，2015（04）：60-67.

[3] 郭富凱. 現代漢語“V個VP”格式研究[D]. 沈陽：遼寧大學，2013.

[4] 宋麗麗. “V個A”結構的分析和探源[D]. 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0.

[5] 祝克懿. 析“動+個+形/動”結構中的“個”[J]. 漢語學習，2000（03）：16-19.

[6] 張明輝. 動補結構“V+個+明白”的語義分析[J]. 語言教學與研究，2006（05）：29-36.

[7] 高菁菁. “V個N”結構與名動雙性量詞“個”[D]. 南京：南京大學，2017.

[8] 龍景科. 動補語法標記“個”與“得”的比較分析[J]. 時代文學（下半月），2010（04）：123-125.

（薦稿人：張亞軍，揚州大學文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淳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