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海
怎么說呢,大澡堂嘛,熱水里無遮無擋,相熟不相熟的,可以聊個八荒四海,也有打通每個毛孔的蒸汽,云山霧罩,看不太分明,終歸是肉身魂靈放空的地方。《大澡堂》這一篇從兩個男人洗澡寫起,不光松快不下來,還心事重重。徑直就提到了魔法油。魔法油是不是真有魔法不大好講,反正看到煉制過程,只會想到這主意出得歹毒。誰能料想動物的絕望也能成為人的武器?它的主題不單是控訴野蠻,妒忌會形成何種程度的傷害。幾千字篇幅,對人事的恰當理解自不待言,若不是魔法油意象的接入,也只是一則家常談資,等到把人架在這個意象下翻覆炙烤,不光荒誕,還有那么些駭人。根本顧不上體味行文的曖昧,道德懸置的戲謔時刻。這哪里是在辨析生命的庸俗和高尚,分明是拿嫉妒和邪惡來試探,看看在人性的修羅場里,原始樸素的正義能不能找到正當理由。巧妙的是對時間的處理,看起來不經意間的重復,命運之錘早就露出了它的公允態度。人物面對可怕深淵,靈魂深處是不是真有成長先且不論,反正我們在緊張的敘述里,感受到了作家處理故事的輕盈,或者說深思熟慮。
同樣書寫每況愈下的生活,《來雨》還有那么些樂觀主義,看似茍且的普通日子,卻也洋溢著遮遮掩掩的真情。生存,無常世事,無處下口的龐然大物,他不決絕應戰,只是困惑人是怎樣一步步從天真滑向世故這段旅程。《美杜莎時刻》寫得安靜,橫貫全篇的不是消怠,總能從彌散其間的情緒中,覺察出一顆方方正正的心。她有她的愛憎,對規則的不認同。這就是年輕人,有朝氣,她的觀察不動聲色,連修辭都有內在的清醒。《青春辭》是一則詠嘆調,二十來歲的生命好像總是時刻預備著,迎接新的可能。命運不是微風,透過通篇清亮文字,逐漸掀翻粗糲本相。經見的過往,他不急于結論,只是試圖抓住炊煙和蛛絲,盡情擁抱全部人生。
《“年譜”憶舊及其他》看似散淡,卻總能從溫雅文字底下,看到人的熱血,對現實的強烈關切。比如重提“空頭文學家”,顯然傲慢宣言裝腔作勢統統要被他的標準剔除。他看重的是《張瑞璣先生年譜》的結實,組織考證的用心。言近旨遠的書話里,他有他的希冀,對語言的自覺追求。《關于垂釣的痛苦和哲學》是在談論生死,也在追問什么是恥辱和人的尊嚴。七天只是一個幌子,經書也不全是隱喻,這是一個人的所有現實。悔恨的浪濤在心頭翻涌,一個人到底遭遇了什么才會變成這樣?人性他不簡單批判,環境的險惡他無意暴露,只是耐煩安撫,仿佛雨水的沖洗,太陽的暴曬,就能將人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