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鳴的詩

談話

兩個人之間，就像香水的談話

把哭訴的，當成明亮的

把刺耳的，當成輕輕撫摸的手

光從紅櫨樹的枝杈間漏下來

漏下兩截斷裂的影子

親愛的，我深愛這種斷裂

我還深愛這人間

深愛一片海浪覆蓋全身

深愛一塊礁石拒絕腐爛

深愛兩截影子從樹下起身，

迎著風互致別離

不可知

西瓜破碎。雨水仍無憐憫之心

蜜月已啟動航程

而颶風正在襲來

新房子

建在山腰，石頭昨夜?jié)L下山坡

每一次看烏云與彩霞

這些神秘的事物

我永遠無法掌控

雨水覆蓋瓜地。鎬頭揮舞

“最痛苦的事，

莫過于親手將甜蜜摧毀”

兩個新婚的人

坐在孤島上

“也許，他們需要一陣狼煙”

而泥石流，正悄悄將我掩埋

七月七日的大雨

下在泥土上，只能開花

下在樹杈上，只能凋謝

下在江河里，只能潰敗

下在白紙上，只能記憶

下在槍口上，只能仇恨

……

萬物各執(zhí)一詞

亂了方寸的雨

失去重心的雨

下在懸崖上

而失聲慟哭的雨

只能下在眼窩里

潰口

經(jīng)過陸溪江，像兩個兄弟重逢

我有完整性，受到審視

我有殘缺性，受到呵護

有些目光是需要原諒的

有時寬，有時窄

有時清澈，有時渾濁

有些吝嗇是需要原諒的

只有細微的波浪可以哭泣

只有幾棵水草可以愛

僅有的一條堤壩

是用來塌陷的

兩個蹚水過河的兄弟

填上彼此的潰口

他們匆匆擁抱，又匆匆別離

渦輪

暗屋子挨到半夜，新聞播完

電風扇的葉片呼呼轉(zhuǎn)動

胸懷正義的人具有前進的渦輪

他抱緊海水，鯨魚一樣

在風浪中推進。炮彈從身體里飛出

他有龐大的肢體，他有縱深

吞沒敵人的仇恨

渦輪會來回在天上飛

投下硝煙，苦雨

投下廢墟，難民營

新聞里他真實的鏡頭

一群逃難的孤兒

剩下雙腿，在瓦礫中飛奔

須給他們逐一裝上輪形的翅膀

須給他們一座新的家園

須搶建一座堆滿面包，

純凈水與新鮮草坪的著陸場

給外祖母

給老太燒香，作揖，下跪

喊她外婆

她睜眼，咳嗽，并坐起來

毫不顧及

一個孩子的恐懼與驚悸

她飄過來

冰涼的雙手握住我

喊我的乳名。我驚叫著推開她

——這個夢中的異類

1954年，沔陽發(fā)大水

母親一歲，老太抱養(yǎng)了她

1974年，父親退伍在鎮(zhèn)里

老太嫁出了她

六個孩子的母親

貧窮與匱乏啃噬著她

我有驚恐，是一個孩子的驚恐

我有羞愧，是一個成人的羞愧

一只談?wù)摵诎椎呢?/p>

兩顆藍灰色玻璃球

透視著海一樣的幽深

身披黑白相間的毛發(fā)

它蹬在屋脊上，與頭頂?shù)脑铝?/p>

推理白天與黑夜

一只矛盾的貓。一只哲學的貓

一只來回踩踏著神經(jīng)

與焦躁的貓

面對悖論的老鼠，它快速逃離

在相互咬合的高樓間

我用四年喂養(yǎng)了一個偽命題

它右眼飄揚著白雪

左眼蓄滿曠世的黑夜

沙子都是柔軟的敵人

不介意鏟土車把沙子鏟向哪里

如果鏟到墻上，就會成為別人的窗子

鏟到一個人狹隘的眼里

就會與柔軟的硝煙對峙

挨著一堆沙子

我們互不打聽秘密

我已經(jīng)抓取了它們的秘密

我抓得賣力，它們漏得干脆

只剩空氣從我的掌心滑落

工地上，它們自成一團

一條堆起來的河流

剛剛歡聚，又即將離散

【作者簡介】龍鳴，湖北咸寧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 《星星詩刊》《詩歌月刊》《山東文學》《邊疆文學》《漢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