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在路口告別（組詩）

致敬中國高鐵

高鐵是準時的

它的速度契合這個快的時代

它讓時間回到時間的軌道

讓混亂的秩序得以重構

高鐵以某種近乎飛的速度行走

它承載我們的夢想，引領我們貼地飛行

并會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準時到達

不會提前也不會晚點

高鐵停下，世界仿佛就靜止

但很快又會出發(fā)，它讓我們保持

一種叫中國速度的快節(jié)奏

它用這種速度追趕世界

打破一種平衡，又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平衡

高鐵馳騁，如銀色閃電

一趟接一趟，幾乎不容喘息

更不會讓你失望。一位白發(fā)老人

他在忙碌中錯過，又坐上

另一趟舒適的高鐵

在夢想中穿越，暢游

早已心儀的大好河山

高鐵馳騁，帶著春天的問候

現在，鐵已經在火中褪掉它的黑

綠皮車的慢已成為一個時代的記憶

兩根鋼軌是高鐵堅實而恒定的肩膀

它讓我們看到并在瞬間抵達遙遠的遠方

也許我們依然在迷戀某種慢生活

我們即刻又看到同甘共苦的過去

現如今

我們更需要強大的勇氣進行挑戰(zhàn)

我們慶幸已被喚醒

幾乎是站在針尖上奔跑

我們需要超越

創(chuàng)造一種嶄新的速度

當古老文明與新時代的高鐵碰撞

當14億中國人坐上風馳電掣的高鐵

此時的中國

正以一種令人羨慕的姿態(tài)飛翔

以速度與力量展現應有的大國形象

我們正是以這種自豪來贊美和祝福中國

高鐵

每條路都值得走下去

夜深了，荒野的路彎曲而幽深

像一條通往虛無的路

滿是泥濘和荊棘。每邁出一步

都會聽到陌生的蟲鳴聲

令人心生恐懼，我收住了腳步

這時，一個聲音從身體里傳出

像我的靈魂在說：不要停下

每條路都值得走下去

在無人的地方，更要把自己

抱得緊緊。我抬頭望天空

只見云層深處，一顆星星

正傾盡全力，發(fā)出微弱的光芒

語言能抵達的，愛早已存在

樹從不說話，它們的語言無人能懂

暗地里，樹的根糾纏在一起

葉也在相互觸摸，但就是不說一句話

似乎語言是多余的——

語言能抵達的，愛早已存在

熱淚盈眶

越老，越不認識自己，像一個陌生人

與另一個陌生人打交道，像左手

握住冰冷的右手。我為自己變得

如此冷血而震驚。從20歲到現在

我與自己做了40年對抗，距離被拉開

——少年對白頭，且找不到一句

接頭的暗語。有一天我望著鏡子

驚訝得頭發(fā)直立。我大聲說道：你好啊

竟像遇到久違的朋友

我為這隔世的相遇

莫名其妙地，熱淚盈眶起來

我想對風說些什么

風有大脾氣，在春天

風帶來了種子，吹開了花

讓一個人忽然就心花怒放

風翻遍所有的泥土

讓枯萎的草重新復活

風吹干了我的眼淚，又吹濕了我的面頰

風在翻云覆雨，我也一直在隨風起舞

如今，我的皮膚滿是風的刻痕

可我依然如此難舍地依戀這風

盼望在盛夏，一陣陣涼風吹過我的山崗

我想對風說些什么？那些被風帶來的

是否也將，被風帶走

河流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大海

河流有信仰，它看到了

千里之外的大海

大海遼闊，住著神仙

大海托起波濤，諸神坐在波濤上

河流在曲曲彎彎的群山間走

咬著兩岸的巖石匍匐向前

像迷途的孩子離開了家

又如虔誠的老父親頑固地守著河床

——河流有特異功能，它能聽到

大海在遠方的呼喚

樹在路口告別

落葉紛紛，是樹的眼淚

樹在路口告別——從這條路

走出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就像枝頭的葉，一旦離開

從此了無音信。樹在路口告別

而我忽然想起，失散多年的親人

鯉魚街

西娃的手是溫暖的。可鯉魚

冰涼。石頭琢成的鯉魚

有包漿，西娃說

假如這條石鯉魚有了溫度

就能游動

她用手摸著石頭魚

青石板布滿鯉魚街

在陽光下，有了水的波光

鯉魚街的鯉魚，讓時間停在

某個朝代的瞬間

也停在一個人的溫度里

銀 匠

銀飾掛在侗族小妹的身上

卻不見銀匠。銀匠打好

最后一副銀飾就走了

消失在不明的朝代。從此

你能看到銀蝶起舞，白鳳展翅

你能看到彩花顫動，吊鈴搖曳

佩戴銀飾的侗族小妹一個，又一個

就是見不到細心的銀匠，見不到

他如銀的白發(fā)，和蓋世的絕技

侗族小妹不知道銀飾的來歷

和朝代的變遷。可她們的眸子里

分明有一個英俊的銀匠……

三江月

今晚，月亮像一只小船

三條江在月光下流淌

江河有時也會走錯路

比如潯江、榕江、苗江

拐了幾道彎，就迷了路

也幸好是迷路，它們相遇了

三條江在老堡鄉(xiāng)抱在一起

從此不再分開，并重新取名叫

融江。引起月亮的注意

三條江匯合后，在月光下抒情

纏纏綿綿，越走越慢

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碧波蕩漾的江水迷住了月亮

月亮潛入江里，落入鯉魚口中

這一切，被船上的漁夫看見

他用早已布好的網，把月亮

打撈上來。從此，每天夜里

月亮一直掛在三江的天空

黎明到來時，漁夫的船上

裝滿金子般的月光

百家宴

從一杯酒開始，喝出一條江河

高山流水，最終成為身體里的飛瀑

蘆笙響亮，銀鈴清脆，一路踏歌

百家宴祈萬年福，當然是歡聲一片

在鼓樓談笑風生，都是家國小事

在風雨橋上行走，輕易就走過了千年

山呈百態(tài)，也都叫山

河有千條，也還叫河

花開萬朵，也仍叫花

口袋里裝滿月光，追問白云的地址

一百條長桌排開，一百壇好久斟滿

都說此處最怡情，此處叫侗鄉(xiāng)

此處在三江，沒有別處，唯有此處

唯有侗鄉(xiāng)的姑娘，百媚千嬌

唯有坐妹的小伙，千杯不醉

蘆 笙

蘆笙響亮。這是最簡單的音節(jié)

吹奏出的純樸與熱烈

我們愛著這蘆笙，愛著

這簡單、熱烈的時刻

我們捧起蘆笙，在吹奏

像在曠野中寫一首詩——

我們用簡單的方式說出真實的自己

節(jié) 日

太陽是金紅色的。當太陽

升起，云朵也變成金紅色

這是節(jié)日的太陽。庭院里

樹木幽深，百鳥唱和，一聲

高過一聲。樹葉因歡喜

落了滿地……

這是我們的節(jié)日

我們因歡喜

而落淚，因喜極

而生出些小悲傷

看日出

一個日暮之人，總有許多不舍

他患上了潔癖：只看日出

不看落日。他對著朝陽喊：

早啊！然后默默地往天上看

好像自己就是新生的嬰兒

跟著朝陽緩緩升起

夕陽是生命的一枚印章

夕陽是生命的一枚印章

現在，它正沿山谷落下

為即將結束的一天畫上句號

我想象自己的另一個真身

正站在天邊，在山谷中

迎接這枚金燦燦的太陽

可我錯了，此刻的夕陽只是落日的假象

夕陽轉身，又在地球的另一面出現

打開另一扇黑夜之門。夕陽在依依惜別

在轉世。這輝煌的一幕令人無限感懷

庭院里的樹

高樓建成時，當然不忘種上樹

喚起對森林的記憶。這是神的安排

庭院里的樹自生自長，也很茂盛

相處久了，也很親切。每天見面

我都默默地打招呼，樹也點點頭

算是回了禮。有時太陽很辣

我在樹下遮遮陰。有時小雨

樹就幫我擋擋傘。多像我的親人

只是樹從不說話，而鳥兒

又太不懂事，一個勁地

亂叫，也不問我的憂喜

喝酒是做夢的開始

——與友人喝酒偶得一詩

喝酒是做夢的開始

一杯一杯，把我拉進夢里

我看見深藍的天空有星光閃過

神踏云而來，降臨我身邊

神對我說：喂，你是有夢的人

請喝吧。我接過神賜的酒，一飲而盡

抬頭看，神已坐在云端，也在豪飲

我聽見天上傳來的聲音：來吧

天門已經打開，這是夢中的藍天

于是我來到夢里，身體開始變輕

星星在飄，我伸手就能摘到

我的身體也在飄，在無邊無際的藍里

立冬書

現在，雪同意落日的想法

把火焰熄滅，在虛幻中

做一個發(fā)光的雪球

現在，雪批準落葉返鄉(xiāng)的請求

離開樹枝，在風中

完成最后的飛翔

現在，雪決定交出自己

連同假想的天空

現在，請讀讀這首詩，請記住

雪的空茫，并將這片

蒼茫而單純的白，悉數取走

作者簡介：田湘，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廣西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全國公安文聯(lián)詩歌分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廣西民族大學客座教授。現任職于南寧鐵路公安局。著有《城邊》《虛掩的門》《放不下》《遇見》《田湘詩選》《雪人》等詩集。作品散見于國內主要刊物，入選多種詩歌年鑒。曾獲《詩歌月刊》年度詩歌獎，公安部金盾文化工程藝術獎，中國公安詩歌貢獻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