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獻的音樂教育研究方法分析
——實證路徑選擇

○ 郭 彪 徐曉雯 李 波

引 言

實證研究是自然科學研究的基本范式。19世紀40年代，孔德（Auguste Comte）首次在社會科學領域提出“實證主義”（positivism）命題，涂爾干（émile Durkheim）將實證的思想轉化為實際研究方法。至20世紀60年代，實證主義研究方法不斷向社會科學滲透，已經成為包括教育學在內的社會科學領域的共同研究范式①袁振國：《實證研究是教育學走向科學的必要途徑》，《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7年，第3期，第4–17+168頁。。

盡管一百多年來對教育研究的性質和特點爭議不斷，但目前實證研究已經成為國際教育研究的主流方法。國內早在20世紀80年代，葉瀾等學者就倡議采用實證的方法來增強教育研究的科學性②葉瀾、陳桂生、瞿葆奎：《向著科學化的目標前進—試述近十年我國教育研究方法的演進》，《中國教育學刊》，1989年，第3期，第2–6頁。。2015年，華東師范大學和北京師范大學等單位開展首屆“全國教育實證研究論壇”，并于2017年發布“華東師范大學行動宣言”，呼吁教育研究工作者積極推動教育研究的實證轉型③《華東師范大學行動宣言：加強教育實證研究 促進研究范式轉型》，《中國遠程教育》，2017年，第3期，第75頁。。

近年來，國內教育研究領域的期刊文獻中實證研究數量持續增加，從已有文獻分析中清晰可見，如2003年至2013年教育學術期刊文獻中，有87.7%采用思辨研究，11.9%采用量化研究、質性研究、混合研究④姚計海、王喜雪：《近十年來我國教育研究方法的分析與反思》，《教育研究》，2013年，第3期，第20–24+73頁。；通過分析2015年至2019年的教育研究文獻發現，國內教育研究中實證研究占比持續增長，從2015年的34.4%逐步提升至2019年的38.6%，且呈現繼續增加趨勢⑤朱軍文、馬銀琦：《教育實證研究這五年：特征、趨勢及展望》，《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20年，第9期，第16–35頁。。

音樂教育是教育和音樂的交叉領域，與音樂學、教育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多學科密切相關，音樂教育研究領域所運用的研究范式與方法值得深入探究。本文對國內外音樂教育領域研究方法運用情況進行整理，并深入分析十年來國內核心期刊載文研究方法運用情況和變化趨勢，為國內音樂教育研究領域研究方法的選擇提出建議，以提升音樂教育研究質量。

一、國內外音樂教育領域研究方法比較

在界定音樂教育研究方法判斷標準的基礎上，本研究首先區分思辨研究和實證研究方法；整理2018年至2021年第一季度間的國內外音樂教育領域核心期刊⑥國內核心期刊為北京大學《中文核心期刊要目總覽》或南京大學“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來源期刊；國外核心期刊為SSCI（社會科學引文索引）收錄期刊。載文，采用統一的判斷標準對文獻所使用研究方法進行判斷并分類匯總，利用citespace軟件關鍵詞共現后進行主題和熱點分析。

（一）思辨與實證之區分：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的判斷標準

基于客觀性考慮，根據音樂教育研究領域文獻情況，本研究將研究方法劃分為思辨研究、實證研究和其他類，其中實證研究包括定量研究、質性研究、混合研究方法。

思辨研究是研究者在個體理性認識能力及直觀經驗基礎上，通過對概念、命題進行邏輯演繹推理以認識事物本質特征的研究方法⑦彭榮礎：《思辨研究方法：歷史、困境與前景》，《大學教育科學》，2011年，第5期，第86頁。，是研究者在自己已有知識積累和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對現實或歷史等問題采用概念、判斷和推理等形式進行理性思考而形成思想觀點的過程中所運用的一種方法，具體包括沒有使用數據資料或使用數據資料但未對數據資料的收集方式、特征和分析程序等進行描述的論文⑧胡伶：《我國教育政策研究方法的演進與反思：2000—2015年》，《現代教育管理》，2017年，第6期，第48頁。。

實證研究是基于證據的研究，依賴直接觀察和實驗，通過數據的收集、分析和解釋來回答研究問題或驗證假設，旨在探求現象之本質和規律，英文翻譯一般為“research related to justifying hypothesis based on facts and evidence”。基于此，教育實證研究可以認為是在教育研究中根據事實和證據來驗證有關研究問題的假設的過程，旨在探究教育現象之本質與規律⑨胡中鋒、禹薇：《教育實證研究之深度反思》，《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第138–149頁。。根據Creswell的分類，實證研究分為質性方法、定量方法和混合方法，其中混合方法是指資料收集和分析過程均運用定量方法和質性方法⑩Creswell John W.Editorial: Mapping the Field of Mixed Methods Research.Journal of Mixed Methods Research,2009,3(2),pp.95-108.。裴娣娜認為教育調查、觀察、訪談、測驗及教育實驗等均屬實證研究，是形成科學事實的方法?裴娣娜：《教育研究方法導論》，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313頁。。

參照朱軍文等學者對教育實證研究“包括教育定量研究、教育質性研究與教育的混合方法研究”的界定?朱軍文、馬銀琦：《教育實證研究這五年：特征、趨勢及展望》，《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20年，第9期，第16–35頁。，本研究將音樂教育研究中的定量研究、質性研究、混合研究劃歸為實證研究。定量研究有明確的研究設計和研究過程，以及確定的數據采集范圍、方式，基于對數據的統計分析形成觀點或結論。質性研究方法被認為是以研究者本人作為研究工具，在自然情境下采用多種資料收集方法，對社會現象進行整體性探究，主要使用歸納法分析資料和形成理論，通過與研究對象互動對其行為和意義建構獲得解釋性理解的一種活動?陳向明：《質的研究方法與社會科學研究》，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0年，第14–18頁。。混合研究指的是一個研究中采用了定量研究和質性研究兩類方法。

（二）國外音樂教育領域研究方法運用情況

1.文獻來源

本部分研究對象為SSCI目錄中與音樂教育相關的核心期刊所有載文。2020年SSCI（美國社會科學引文索引）收錄期刊中音樂教育相關期刊共4本，分別是《國際音樂教育雜志》（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usic Education,IJME）、《音樂教育研究雜志》（Journal of Research in Music Education,JRME）、《英國音樂教育雜志》（British Journal of Music Education,BJME）、《音樂教育研究》（Music Education Research,MER），具體情況見表1。

表1 國際音樂教育權威期刊情況

利用web of science數據庫對以上期刊在2018年至2021年第一季度間載發所有文章進行匯總，去除書評、編輯材料等類型文章，共395篇。

2.研究方法統計

為保證研究的準確性，由三位研究者獨立分析并交叉互檢，確定每篇文獻使用的研究方法。在395篇文獻中，有339篇使用實證研究方法，約占85%，其中，使用定量研究方法的文獻占比約35%，使用質性研究方法的文獻約40%，使用混合研究方法的文獻約10%，具體情況見表2。

表2 國外四種權威國際音樂教育期刊研究方法統計（2018年1月至2021年3月）

3.關鍵詞和熱點分析

運用citespace對文獻進行關鍵詞被引共現，得到關鍵詞共現圖譜（圖1）。關鍵詞詞頻共現分析屬于內容分析方法之一，其基本原理是對一組詞兩兩統計它們在同一組文獻中出現的次數，通過這種共現次數來測度它們之間的親疏關系，進而分析特定學科的熱點內容。

圖1 國外音樂教育期刊文獻關鍵詞共現圖譜

圖1中字體大小代表關鍵詞共現頻次高低，可看出音樂教育、音樂、教育、感知、體驗、動機、表現、性別、身份、教師等詞出現較為頻繁。表3進一步給出了關鍵詞共現頻次具體數據和中心度大小。

表3 國外音樂教育期刊文獻關鍵詞共現頻次和中心度分析

從中心度大小來看，動機、感知、教師、身份等詞中心度較高，是音樂教育研究中的節點和連接詞，表明音樂教育中的動機、感知、學生、教師等問題是國際音樂教育的研究熱點問題。

（三）國內音樂教育領域研究方法運用情況

1.文獻來源

國內關于音樂教育研究的文獻廣泛分布于教育類、音樂（藝術）類期刊以及音樂教育類期刊中，不適合通過期刊名稱進行搜索，因此，選擇“北大核心”和“CSSCI”兩類期刊作為文獻來源，具體載文內容的確定通過中國知網（www.cnki.net）的高級檢索功能實現：檢索數據庫選擇“學術期刊”；檢索項選擇“檢索條件輸入區主題”為“音樂教育”；時間范圍選擇“2018”至“2021”（檢索后手動剔除2021年4月后文獻）；來源類別選擇“北大核心”+“CSSCI”。最終確定符合研究界定范圍內的文獻735篇。去除檢索結果中的無關內容31篇，剩余有效文獻704篇。

2.研究方法統計

經過三位研究者獨立分析并交叉互檢，在704篇文獻中有95篇使用了實證研究方法，約占13.5%，其中，使用定量研究方法的文獻19篇，使用質性研究方法的文獻54篇，使用混合研究方法的文獻22篇；有213篇文章采用了思辨研究方法，約占30.3%；剩余396篇為其他類。具體情況如表4所示。

表4 國內權威期刊音樂教育文章研究方法統計（2018年1月至2021年3月）

3.關鍵詞和主題分析

中文詞匯使用中出現較多近似的說法，導致關鍵詞存在很多含義接近但字面不同或字面接近但詞義不同的現象，例如“高師音樂教育”“高師音樂”兩個關鍵詞很可能標注為同一個主題，但由于字面不同無法合并統計；再如“高等音樂教育”“高等院校音樂教育”“高校音樂教育”以及“高校教育”“高校教學”等詞意接近的表達方式，會被分開統計。基于這種情況，中文關鍵詞統計未能完全采納統計結果，而是結合詞意來加以判斷。圖2為國內權威期刊音樂教育文章關鍵詞共現圖譜。

圖2 國內核心期刊音樂教育文章關鍵詞共現圖譜

從圖2可以看出，國內音樂教育領域對中國音樂、民族音樂、多元文化音樂教育、高等音樂教育、音樂教師教育、奧爾夫等音樂教學法的研究較為集中，結合表5的關鍵詞共現頻次和中心度情況，發現以下三個方面的中文文獻的研究關鍵詞熱點問題：一是關注音樂教育領域的教學問題，有“教學”二字的關鍵詞46個，包括“教學法”“教學理念”“教學模式”“教學資源”“課堂教學藝術”等，涉及教學的多個方面，其中學者們重點關注教學法問題；二是關注中國音樂、民族音樂相關問題，主要包括“民族音樂”“中國音樂”“中國樂派”“傳統音樂”等關鍵詞，主要涉及音樂傳承問題；三是較多關鍵詞直接指向鋼琴教育，如“鋼琴教育”“幼兒鋼琴教學”“中國鋼琴音樂”“中國鋼琴基礎教育”等。

表5 國內音樂教育期刊文獻關鍵詞共現頻次和中心度分析

（四）國內外音樂教育領域文獻比較分析

國內外音樂教育主題文獻分析結果表明，在研究方法上，外文文獻以實證研究為主，且定量研究和質性研究的數量相當；中文文獻以思辨研究為主，實證研究占很小一部分，且分布不均衡。在研究熱點問題上，國外研究者主要關注音樂教師、音樂表演中的教學問題，國內學者主要關注教學、民族音樂傳承、鋼琴教育等主題。這充分說明，國內音樂教育研究領域在研究方法和研究熱點上均與國外明顯不同。

二、對國內音樂教師教育研究領域的深入研究

為明確國內音樂教育研究領域在研究方法方面的具體現狀，本研究在研究關注點上繼續聚焦，同時擴大時間范圍，以使最終獲得的數據成果更具有代表性，以“音樂教師教育”主題為例，以2011—2020年國內音樂教師教育文獻為研究對象，運用上文研究方法判斷標準，對文獻中使用的具體研究方法進行判斷，根據得出的數據探究文獻情況，從而呈現音樂教育領域的實際狀況。研究問題包括刊載文獻中音樂教師教育研究方法的使用情況及時間分布情況如何；十年間實證研究與非實證研究之間是否呈現顯著的演變趨勢；采用實證研究的文獻是否具備某些方面的特征與特點。

（一）文獻來源

依托中國知網（www.cnki.net）平臺，通過“高級檢索”功能，獲取285篇檢索結果。具體的檢索條件為：檢索數據庫選擇“學術期刊”；檢索項選擇“檢索條件輸入區主題”為“音樂教師教育”；檢索控制條件選擇“中英文擴展”；時間范圍選擇“2011”至“2020”；來源類別選擇“北大核心”+“CSSCI”。篩除檢索結果中8篇非學術研究成果（期刊發布的書目信息1篇、活動預告2篇、活動簡訊2篇、封面人物簡介1篇、期刊機構介紹1篇、產品宣傳文字1篇），以及6篇與音樂教師教育完全不相關的其他主題文章，最終獲得研究文獻271篇作為研究對象。雖然這些文獻不是國內“音樂教師教育”相關文獻的全部，但無論從近十年的時間跨度上還是“北大核心”+“CSSCI”的來源范圍上，這271篇文獻均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因此研究結果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呈現近期音樂教師教育研究領域的學術成果概貌。

（二）研究方法統計

CSSCI期刊和北大核心期刊于2011至2020年刊載的271篇音樂教師教育主題文獻中，思辨研究192篇，占比70.8%；質性研究、定量研究、混合研究等實證研究24篇，占比8.9%；其他類55篇，占比20.3%。具體數據見表6和圖3。

圖3 國內核心期刊音樂教育文章研究方法統計

（三）研究結果分析

1.思辨研究居主流地位，實證研究占比低

思辨研究是文獻采用的主流研究方法，達192篇，占比70.8%；實證研究比例較低，僅24篇，不足總量的十分之一，其中主要為定量研究，僅有質性研究和混合研究文獻3篇；其他類55篇，主要包括會議、學術論壇等活動情況綜述及專著評介、人物評介類等。這表明音樂教師教育研究領域對開展實證研究尚未形成共識，對現象研究的關注程度較高，可能與音樂教師教育研究領域關注情感、情緒和藝術感受的學科特點有關。

2.實證研究數量及占比均未呈現明顯變化趨勢

實證研究數量和比例都低于思辨研究。從年份分布來看，各年份中均處于較低水平，盡管在2013年出現了一個相對高點，達13.7%，但在比例上小幅度上下起伏不定，無明顯規律可言，且未出現明顯增長或降低的趨勢。圖4和圖5分別是按各年度實證研究的數量和比例統計的具體情況。

圖4 音樂教師教育實證研究數量變化

圖5 音樂教師教育實證研究占比變化

教育實證研究比例在不斷提高，音樂教育領域的實證研究仍未有明顯改變。24篇實證研究成果的存在，說明音樂教育領域中部分學者對實證研究有一定的運用。

3.定量方法是當前實證研究中主要研究方法

統計結果顯示，目前24篇實證研究中主要是定量研究，僅有2篇采用了質性方法，1篇采用了質性和定量混合的研究方法。結合十年的時間跨度來看，這些數字說明該領域的研究者在研究方法方面還認識不足。

結 論

教育領域實證研究增長趨勢毋庸置疑，無論是參與討論的學者規模還是研究成果數量和比例的體現都非常明顯。從本研究結果來看，在音樂教育研究領域并未出現相應現象，思辨研究依然是文獻中的主要研究方法。基于此，本文建議如下：

1.開展質性研究，實現音樂教育研究中的微觀洞察和主體關切

音樂是情緒情感的表達，個體在學習過程中的體驗、感受、情緒等因素對教育效果有關鍵影響。因此，獲取此類相關信息對音樂教育研究有重要的價值。質性研究關注現象與過程，是一種通過重現社會事實來詮釋社會現象的方法和策略，其目的在于探索深奧、抽象的經驗世界的意義。通過觀察、訪談、撰寫日志等方式來探索音樂教育中師生在審美感受和藝術體驗中的行為、過程和不同階段的內心世界。鑒于此，質性研究適合于扎根理論或小型理論的建立，研究結論會深刻、有說服力。

2.開展定量研究，促進科學性、規范性和客觀性

定量研究是采用統計、數學或計算技術等方法對研究現象進行系統性的經驗考察。隨著科技發展，新的實驗設計、數據收集和分析方法，以及新的管理數據、分析數據軟件的運用，不斷更新學術界對定量研究的認識，為研究者提供一個新的認識和觀察視角。音樂教育研究中的定量研究可以在網絡技術、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新型科技手段的幫助下，依靠數據采集、分析實現更精確更宏觀的研究可能。

3.開展混合研究，達到方法之間優勢互補，應對音樂教育研究中的復雜問題

音樂教育研究面對的是各種教育現象構成的教育系統，是相對多元化、綜合性的研究工作，僅采用質性研究或定量研究有時無法滿足實際研究需要，可采用二者相結合的混合研究。混合研究適用于音樂教育研究中綜合程度高、相對復雜的研究問題。質性研究和定量研究互補運用，充分利用各自優勢，規避各自的不足和缺憾，有益于拓展研究的廣度，增加研究的深度，有效提升研究效果。音樂教育研究中，研究者不僅需要概括出整體的情況，也需要就某一具體的個體或現象進行詳細的剖析，因此需要以研究問題為核心，合理運用混合研究方法。

綜上，在音樂教育領域開展實證研究，并不是要完全摒棄思辨研究，思辨研究和實證研究可同時存在，共同促進音樂教育多元化發展。本文對音樂教育研究方法進行了現狀分析，為音樂教育研究方法發展趨勢的研判提供支持。音樂教育領域學者可協同參與全國音樂教育專業學生培養與發展調查（China Music Education Students Survey，CMESS）或組織“音樂教育實證研究論壇”等學術交流活動，通過開展質性研究、定量研究、混合研究等范式，實現多種研究方法的綜合應用，為進一步提升音樂教育研究質量、促進音樂教育研究的發展提供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