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杰基于玄府理論辨治內障眼病經驗?

葉俏波， 張 霞， 王 倩， 劉秀娟， 江 花△

(1.成都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 成都 611137；2.西南醫科大學附屬中醫醫院， 四川 瀘州 646000)

西南醫科大學王明杰教授師從中醫眼科名家陳達夫先生，為全國第三、四、六批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指導老師，第三屆四川省十大名中醫，川南玄府學術流派創始人。自上世紀80年代初起，王明杰對劉完素有關玄府的論述進行了系統整理、詮釋與發揮，提出“玄府郁閉為百病之根”“開通玄府為治病之綱”，指出玄府理論為中醫臨床開創了一種新的診療思路與方法，尤其為臨床攻克疑難病癥提供了新的突破口和切入點[1]。多年來廣泛運用開通玄府之法辨治腦病、心病、腎病及頭面五官等科常見病及某些疑難頑癥，形成了川南玄府學術流派特色鮮明的診療風格。筆者有幸跟隨其學習受教良多，茲就其從玄府論治內障眼病的學術經驗總結如下。

1 從玄府理論探討內障眼病病機

劉河間在《素問玄機原病式·火類·目昧不明》中提出：“人之眼耳鼻舌身意神識能為用者，皆由升降出入之通利也，有所閉塞則不能用也。[2]”所以自河間始，以玄府學說辨治目疾之醫者甚眾。陳達夫在《中醫眼科六經法要》中，提出從肝經玄府、少陰經絡玄府等角度開通玄府治療眼病論治的思想[3]。王明杰在繼承陳達夫學術思想的基礎上，提出“竅不通則目不明”的學術觀點[4]，認為玄府學說對指導中醫眼病的治療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因為不論內障還是外障眼病，患者往往只有視覺功能障礙而無全身癥狀，多無癥可辨。如《審視瑤函·內外二障論》云：“內障難治者，外不見癥，無下手處也。且內障之人，二目光明，同于無病者，最難分別，惟目珠不動，微可辨耳。[5]”在臨床看起來無癥可辨的疑難眼病，恰恰正是玄府學說大放異彩之處。

王明杰從玄府理論出發，指出精明有賴玄府宣暢，若竅不通則目不明。認為目中玄府閉塞是各種內障眼病的基本病機。玄府通利，臟腑之氣可上達而潤目，則目能視；若玄府閉塞，臟腑之氣不能上達，目失濡養則目病。玄府通利則目之濁氣能降，而無濁氣內停致生化無常之虞。至于引起目中玄府閉塞的原因，有外邪侵襲、情志所傷、痰瘀阻遏及正虛失養等諸多方面，且常相互聯系、相互影響、互為因果，或兼夾為患。如正虛失養，御邪無力，每易遭受外邪侵襲；七情所傷，氣機失調，玄府郁閉之后，津血運行阻滯，又可成痰成瘀。因此往往呈現出內外合邪、虛實相兼、氣血津液精神同病的復雜病理變化，這是本病治療較難的原因所在[4]。

基于上述認識，王明杰認為開通玄府竅道以暢達精氣升降出入，促進目中神光發越，對于治療目視昏盲一類眼病具有顯著的特色和一定的指導意義。

2 基于玄府理論的眼病特色用藥

2.1 善用風藥，升散條達

在諸多開通玄府藥物中，王明杰首重風藥，指出風藥法象風木之屬性，其性能也具有風木之特點，最能鼓動陽氣，振奮氣化，促進體內氣血津液流動暢通。舉凡臟腑經絡、四肢百骸、五官九竅之閉阻，氣血津液之瘀滯皆可使之開通，有開竅啟閉之功。如羌活，《本草備要》載其：“氣雄而散，味薄上升。瀉肝，搜肝風，小無不入，大無不通。[6]”其輕清芳香之性，又可調達肝氣，辛散走竄之勢能發越陽氣，暢通經絡氣血。柴胡、葛根同具升發透散之性。王明杰臨床常取羌活、柴胡、葛根三者鼓舞陽氣、升提托舉、辛散流動之功，用于升宣通竅，治療頭面五官諸竅不通，如眼底病、視神經萎縮、視疲勞等。此外，據其經驗，小劑量風藥加入大隊補益藥中可產生增效效應。眼科內障用之，意在升達五臟精氣上注于目以為精明之用，且有助于運行藥力，使滋膩之品無呆補之弊。

2.2 蟲藥走竄，搜剔鉆透

蟲類藥是王明杰臨床常用的另一類開玄藥。本類藥物多具蠕動之性，靈動活潑，總結其特性為“能走善竄，功專搜剔”，其走竄鉆透之性，能搜剔脈絡內有形無形之邪，開啟目中玄府郁閉，具有暢達精氣、發越神光之功。與風藥相比，蟲藥因其走竄通達、疏逐搜剔之“動”性，開通郁閉之力更強，借其鉆透搜剔開玄之力，治療難治病癥更有勝算。故在多年臨床經驗基礎上指出，全蝎為通竅明目要藥，可用治眼科疾病如視神經萎縮、近視眼等，單味藥即可見效[7]。此外，蟬蛻、僵蠶、地龍、水蛭、蜈蚣等亦均有力度不等的搜剔開通作用，常用于霰粒腫、視疲勞、干眼癥、青光眼、視神經病變、黃斑病變等多種內外障眼病的治療。

2.3 虛實兼顧，通補結合

玄府學說的臨床運用強調開通玄府，卻并非忽視補益之法。王明杰認為任何原因引起的氣液不足、精虧血少都可致玄府失養，因虛而閉，因閉而滯，進而導致氣血津液留滯而成實，形成虛實相兼的玄府病變。此時當酌情施補，體現以補為通之法。臨床善于以適當補益藥與開通玄府之品配合，達到增強療效的目的。氣為血之帥，是人體津液血脈運行的動力，因此王明杰對補氣之品尤其重視，特別是黃芪既能補氣又能升陽，引氣血津液上達頭面。疑難病所致玄府郁閉，常伴見血滯成瘀，故常用桃仁、紅花、川芎等藥物以增強風藥、蟲藥的開玄效果。活血化瘀易傷正氣，故養血活血之品如當歸、白芍、雞血藤等應用頗多。風藥、蟲藥、補藥、血藥相伍組方，寓補于通，開玄補虛，效力更增。

綜上所述，王明杰以升散透竄法治療內障眼病的配伍經驗，概括為風藥作先鋒，血藥為側翼，蟲藥是中軍，補藥當后援。對于常見病癥，一般情況下首選風藥為主組方，酌情適當配伍活血藥；如效果不如人意，則選加蟲藥協同作戰，必要時再派遣扶正之品。對于某些難治病癥則逕以風藥、蟲藥、血藥、補藥聯合組方，每一級用法當中，藥物選擇尚有輕重緩急之不同考量。諸種治法環環相扣，靈活有致，卷舒有常，形成了川南玄府學派獨具一格的組方用藥特色。

3 常用方——柴葛解肌湯及通竅明目飲

柴葛解肌湯出自《傷寒六書·卷三·殺車槌法方》，由柴胡、葛根、羌活、甘草、黃芩、白芷、芍藥、桔梗、生姜、大棗、石膏組成。原書主治“足陽明胃經受證，目痛鼻干，不眠，微頭痛，眼眶痛，脈來微洪，宜解肌，屬陽明經病”[8]。王明杰認為柴葛解肌湯原著中提到“目疼、眼眶痛”，并非只局限于三陽合病之時，該方發散開通，善除玄府閉塞，臟腑精氣得以源源上輸則目明。王明杰授業恩師陳達夫先生，曾用此方治一繼發性視神經萎縮，辨為風邪留滯三陽，干犯三陰，閉塞目中玄府。認為疏解三陽經風邪，使三陰受干之邪仍從三陽外達，則目中玄府自開。患者前后共服藥40余劑，雙眼視力由0.08恢復到1.5，可謂靈活運用該方之典范[3]。

在臨證中，王明杰常運用柴葛解肌湯治療視神經萎縮、視疲勞、干眼病、外障眼病等，且以該方為基礎加減化裁，加開玄明目之全蝎，創制“通竅明目飲”。通竅明目飲組成：柴胡10～12 g，葛根15～30 g，石菖蒲10～12 g，遠志5～10 g，全蝎3 g，當歸12～15 g，黃芪15～30 g，并作為治療內障昏盲的基本方。如遇玄府閉塞之重癥，還需加蟲藥如地龍、僵蠶、蟬蛻、土鱉蟲、蜈蚣等開通目中玄府，使氣津布散，神光運轉。茲將王明杰常用方藥配伍經驗精華列表于下(見表1)。

表1 基于玄府理論的內障眼病特色方藥規律

4 典型病案

案1：視瞻昏渺。向某，男，65歲，2018年11月6日初診：主訴頭昏眼脹，畏光，視物模糊1年余。刻診：瞳孔對光反射遲鈍，苔微黃膩，脈弦滑數。磁共振示雙側額頂葉、側腦室體旁及半卵圓中心多發缺血灶及腔梗灶，大腦前交通動脈結節狀隆起，提示大腦前交通動脈瘤可能，診為視瞻昏渺，辨證屬風邪阻絡，玄府郁閉，神光不遂，治以祛風活血，開玄通絡。以柴葛解肌湯加減：柴胡20 g，葛根 30 g，羌活12 g，酒黃芩12 g，白芍30 g，酒川芎12 g，木瓜15 g，雞血藤30 g，當歸12 g，蟬蛻6 g，炒僵蠶12 g，土鱉蟲10 g，桃仁12 g，4劑水煎服。11月13日二診：眼脹、畏光有所減輕，仍頭昏，視物模糊，略厭油，苔微黃膩，脈弦滑數。繼以上方加紫蘇梗12 g、廣藿香12 g，4劑水煎服。11月27日三診：眼脹緩解，畏光消除，視物較前清晰，舌紅苔微黃膩，脈弦滑數。給予前方3劑并制水丸緩調。丸藥處方：柴胡12 g，葛根 30 g，羌活12 g，防風12 g，黃芩12 g，白芍30 g，半夏曲15 g，酒川芎12 g，雞血藤20 g，當歸12 g，桃仁12 g，木瓜15 g，炒僵蠶12 g，土鱉蟲12 g，蟬蛻6 g，全蝎4 g，蜈蚣1條，地龍9 g，制水丸服用，5 d1劑。患者服用丸藥8劑后，頭昏及視物模糊癥狀解除，瞳孔對光反射恢復正常。此后堅持服用丸藥半年病情穩定。于2019年8月28日腦部增強CT復查，多發性缺血性腔梗及大腦前交通動脈隆起均未見。

按：三陽經脈皆系目竅，灌溉氣血。若三陽經脈郁閉則氣血澀滯，目竅失養，可致視瞻昏渺、目珠疼痛、酸脹疲勞等。柴葛解肌湯疏解三陽經郁滯，使氣血津液正常上達頭目，加大隊蟲藥搜剔經絡瘀滯，使腦竅、目竅得通，諸癥皆去。

案2：青盲。楊某某，女，44歲，2019年2月19日初診：患者于2018年6月診斷為肺結核，服用抗結核藥物(異煙肼+乙胺丁醇+利福平膠囊)治療，同年11月開始出現視物模糊且逐漸加重，前往某三甲醫院眼科就診。眼底檢查及頭顱CT、MRI未見明顯異常，查視力VOD:0.02，VOS:FC/30 cm，眼底檢查黃斑區團片狀黃白色滲出。黃斑OCT示,黃斑區RPE團狀高反射，給予抗VEGF(vascular endothelial growth factor)治療(雷珠單抗玻璃體腔注藥)，視力無改善，進一步考慮抗結核藥物所致視神經病變，囑停用乙胺丁醇，給予營養神經治療2個月，視力仍無改善。刻診：神疲乏力，下肢麻木，食少眠差，舌暗淡，脈緩，診斷青盲，辨證屬氣虛血瘀，玄府郁閉。施以通竅明目飲加減：黃芪25 g，當歸12 g，白術12 g，甘草6 g，石菖蒲12 g，赤芍15 g，桃仁12 g，紅花9 g，丹參15 g，川芎12 g，柴胡12 g，葛根20 g，羌活10 g，白芷12 g，麻黃9 g，全蝎6 g，僵蠶12 g，水蛭4 g，地龍12 g，土鱉蟲10 g，5劑制水丸，每服10 g，每日3次。3月29日二診：視力較前明顯改善，日常生活已無障礙，但不能閱讀及寫作，雙下肢仍感麻木。上方加蜈蚣2 g，雞血藤15 g，川牛膝18 g，王不留行15 g，威靈仙15 g，5劑制水丸服。4月28日三診：視力進一步恢復，讀寫尚感費力，下肢麻木消除，納差眠差。上方去麻黃、柴胡、紅花、石菖蒲、僵蠶、赤芍，加酸棗仁20 g，柏子仁15 g，五味子15 g，靈芝12 g，白芍20 g，5劑制水丸服。10月23日四診：視力基本恢復，讀寫恢復正常，查視力右眼1.0，左眼0.8，停藥觀察3個月，電話隨訪未見異常。

按：本例乙胺丁醇所致視神經病變，西醫缺乏有效治法，王明杰投以通竅明目飲加減開通玄府，收效甚捷。王明杰治療內障眼病習用中藥制作丸劑，一是便于患者長期服用，二是方中蟲藥如全蝎、蜈蚣、水蛭等均不宜水煎，入丸劑功效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