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進詮釋學》? [美]約翰·卡普托著? 李建盛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
最近,北京大學出版社同時推出兩本詮釋學方面的譯著,一本是約翰·卡普托的《激進詮釋學:重復、解構和詮釋學》,另一本是詹姆斯·里瑟爾的《詮釋學與他者的聲音》。兩本書,兩種不同的語言風格,兩種不同的哲學思路,兩種不同的詮釋學聲音,兩種不同的詮釋學目標。后者沉穩而縝密,前者激動而飄逸;后者深化現代詮釋學的理解,前者開拓后現代詮釋學空間。《激進詮釋學》批判傳統詮釋學的保守,《詮釋學與他者的聲音》質疑《激進詮釋學》的后現代誤讀。兩本書是瞭望詮釋學風景的兩個窗口,兩種差異性詮釋學聲音的對話。《激進詮釋學》充滿詮釋學的后現代激情,開啟一條不同尋常的詮釋學之路,展現西方詮釋學的另一幅圖景;《詮釋學與他者的聲音》倡導詮釋學的對話精神,在聆聽他者的聲音中構想詮釋學的宇宙。這是可以而且應該結合起來閱讀的兩本書。
卡普托的《激進詮釋學》另辟蹊徑,發掘和講述現代詮釋學發展的另一種故事。絕大多數的現代詮釋學故事都是沿著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的方法論浪漫主義詮釋學、海德格爾的事實性詮釋學、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利科的現象學詮釋學和德里達的解構詮釋學這一歷史發展展開,伽達默爾則是這一發展的核心思想家。而卡普托的《激進詮釋學》非但沒有講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伽達默爾在該書的論述中也只具有次要的作用并發出微小的聲音。因為卡普托認為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是一種保守的詮釋學,不具有他的“激進詮釋學”的特征,甚至認為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體現了一種反動的姿態,力圖阻止詮釋學的激進化,要回到形而上學的懷抱;伽達默爾追求一種更加舒適的視域融合、時代融合、傳統生命不朽的學說;伽達默爾思考的問題是“柏拉圖的對話”“亞里士多德的實踐”和“黑格爾的辯證觀念”;伽達默爾的《真理與方法》中的“真理”問題仍然屬于真理的形而上學。因此,他的《激進詮釋學》選擇的主要思想家是克爾凱郭爾、胡塞爾、海德格爾和德里達。
該書首先探討克爾凱郭爾的“重復”和胡塞爾的“構成”,以及他們的詮釋學觀念如何融入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他認為《存在與時間》是二十世紀詮釋學發展的核心文獻,并對海德格爾的詮釋學展開了一種不同于伽達默爾的激進解讀,他甚至認為伽達默爾的許多詮釋學觀念不是更加接近他的老師海德格爾,而是接近于黑格爾。德里達在卡普托的解讀中,成了激進詮釋學發展的轉折點,正是德里達把激進詮釋學推到了最極端、最激進的表達,推到了詮釋學的極限,德里達的解構詮釋學表明在場是一種重復過程的“效果”??ㄆ胀姓J為德里達進一步激進化了胡塞爾和海德格爾的詮釋學探究,極力推出一種更加激進的海德格爾和德里達詮釋學解讀。在對克爾凱郭爾、胡塞爾、海德格爾和德里達做了激進的詮釋學之后,卡普托努力“籌劃”一種后形而上學理性概念的可能性、一種播散的倫理學。
《激進詮釋學》一書出版后在學術界獲得了很高的評價。例如該書英文版封底附有《哲學與文學》雜志上的評論:“這是一本卓越的書:內容廣泛、意義深刻、書寫精彩,同時也是一本深思熟慮、個性鮮明的書,富有激情和吸引力?!薄秶H哲學季刊》評論:“卡普托因該書而牢牢占據了美國、歐洲大陸一流后現代主義者的位置?!薄度伺c世界》評論:“人們不能不為《激進詮釋學》的視野所折服”,“《激進詮釋學》以一種充滿活力、條理清晰、具有異乎尋常可讀性的風格,書寫最近歐洲大陸思想中最犀利的問題”,等等。當然,對該書的商榷和批評也不少。例如保羅·費爾菲爾德在《哲學詮釋學再解釋》一書中認為卡普托的“激進詮釋學是以對哲學詮釋學的誤讀為前提的”。
與卡普托的《激進詮釋學》基本忽視伽達默爾不同,詹姆斯·里瑟爾的《詮釋學與他者的聲音》則力圖在完整把握和理解伽達默爾著作的基礎上充分闡述哲學詮釋學,并對伽達默爾的詮釋學做出深入闡釋和評估。與卡普托拋開現代詮釋學發展的所謂傳統路線不同,里瑟爾在一種更加包容的哲學視野中傾聽詮釋學的聲音,探討哲學詮釋學的哲學背景、歷史與傳統的聲音、詮釋學經驗、詮釋學與有限性、詮釋學與真理、詮釋與文本的理解,該書對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的重讀有著極為廣闊的哲學語境,不僅涉及卡普托《激進詮釋學》中的思想家克爾凱郭爾、胡塞爾、海德格爾和德里達,而且深入把握被卡普托忽視的詮釋學家施萊爾馬赫、狄爾泰和利科等人的詮釋學思想。
《詮釋學與他者的聲音》在宏觀的詮釋學哲學和歷史語境中整體而系統地重新解讀伽達默爾著作,而非僅僅集中在其主要著作《真理與方法》上,特別考慮到了往往被人們忽視的伽達默爾后期著作。在整體把握的基礎上,深入細致地解釋和闡明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中的關鍵概念,尤其是批評家們所誤解的有限性、實事性、歷史性、真理、他者等關鍵概念。作者不僅追溯伽達默爾思想的哲學起源,而且提出具有說服力的思想洞見。著名詮釋學家理查德·E.帕爾默評論本書說:“這是一部精心撰寫的著作,設身處地理解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充分考慮他的后期著作。它認真闡明和澄清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的關鍵概念,從經常被忽視的伽達默爾的有限性和事實性要素及其海德格爾根源入手,在‘詩人的聲音一章達到高潮,然后重新回到在后期海德格爾中發現的重要性。該書一個特別有價值的方面是,里瑟爾的每一章都努力詳述他對伽達默爾的解讀如何不同于那些以各種理由譴責詮釋學的評論家的不同之處?!?/p>
里瑟爾的《詮釋學與他者的聲音》的出版比卡普托的《激進詮釋學》晚了整整十年,對他所認為的關于哲學詮釋學的種種誤讀有更多矯正和辯解的機會。該書批評和質疑最多的就是卡普托對哲學詮釋學的“誤解”和“批判”,在談到卡普托所理解的伽達默爾時,他常常帶著質疑的語調,并為伽達默爾辯護,力圖證明伽達默爾既不是元實用主義者,不是海德格爾的模仿者,也不是三心二意的“后現代”,而是一個具有自我立場的獨立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