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空

金小杰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參加《中國詩歌》雜志社2016新發(fā)現(xiàn)詩歌夏令營、《散文詩》雜志社2017全國散文詩筆會，曾獲得草堂·青年詩人獎、第五屆“詩探索·中國春泥詩歌獎”等獎項，作品常見《詩刊》《星星·詩歌原創(chuàng)》《散文詩》《山東文學(xué)》等刊物。

春天的答案

一想到春天就心生柔軟。

四月，海棠在陽光下燃成小朵小朵的火焰。

教室里，孩子們談?wù)撝葺?、風(fēng)箏、窗外的玉蘭。他們把我圍在中間，像云朵簇擁著山岡，交換著彼此的桃花，收集著春天的雨水。

命里含雪的女孩突然開口，她離家兩年的媽媽，在這個春天，比燕子更早地回家。聲音落地的瞬間，孩子體內(nèi)的大雪開成漫山的梅花，在春風(fēng)里紛紛炸響。

此刻，大片大片的麥田都在著急返青，幾只長尾巴的喜鵲正飛向果園。我突然想去室外看看，仰面，花瓣紛飛，東風(fēng)正派送著春天的信箋。

春風(fēng)不度

什么都不知道，如同麥穗不認識經(jīng)冬的大雪，秋天的果實遇不見春日的花朵。

八歲的男孩笑得開心，他的眼眸里有山，有風(fēng)車，有開滿櫻桃花的小鎮(zhèn)。課間，他會扯同班女孩烏黑的麻花辮，會捉春天的第一只蚱蜢，會晃落四月的花瓣，讓短暫的暖色掩蓋住每一個留守的夜晚。

暮晚，華北平原遼闊空蕩，找不到媽媽的男孩尋不到春天的入口。

他的爺爺站在身后，長成暮色中的蘋果樹。留守的男孩越長越瘦，瘦成了一抹黑色的側(cè)影。他不知道，身后的果樹也正在緩慢地沒入夜色。

桃花扣

每一朵桃花都是春天的紐扣，它們扣緊東風(fēng)，扣緊雨水的嘴巴。

校園里，小朋友們的嗓音含雨：“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泵恳髡b一聲，窗外的嫩芽就長高一寸。

教室里，臨窗的女孩最靠近桃花，兩根及腰的長辮是春天的藤蔓，發(fā)梢上的蝴蝶演繹著色彩的斑斕，愛笑，喜穿裙子，臉頰上的酒窩漾滿浩蕩的春風(fēng)。

女孩坐在窗前，遠山風(fēng)車，鳥鳴稠密，她就是春天的模樣。

傍晚，她五十多歲的母親等在門前，晚風(fēng)梳理著白發(fā)，安撫著暮年。

小女孩撲到懷里，一棵老梅樹“噗”地開出花朵，簪上了春天的色彩。體內(nèi)的桃花借機在她們中間流竄，我看到初春與暮秋碰面，揮手撒出漫天淡粉色的晚霞。

通往春天的鑰匙

二十出頭的女孩碰見北方的冬天，誕下三小片孱弱的花瓣，每一片都是通往春天的鑰匙。

長發(fā)如瀑，臉頰的粉色借用花朵的明艷，世間美好的詞匯在三個女孩身上浮現(xiàn)。

課間，風(fēng)撩動女孩純白色的裙擺，仿佛推動一小朵白云，在蔚藍的天幕下踉踉蹌蹌地向前奔跑。

她們的母親帶著南方的溫潤，站上山崗。漫山遍野的莊稼在腳邊起伏，樹木搖晃著樹冠，幾只北歸的燕子低低地掠過池塘。等不到明月低垂，故鄉(xiāng)的月亮便遞來思緒，一抹熟悉的江水泛起漣漪，在心頭潤了又潤。

她的女兒們擁在身邊，像三朵色澤溫暖的迎春，爭先恐后地開著，爭先恐后地想把當年遠嫁他鄉(xiāng)的少女，重新推回春天。

打量春天

在春天，萬物一天比一天飽滿，只有后操場的兩棵榆樹，最為遲鈍。

課間，仰面躺在樹下，小朵小朵的槐花是帶香的云朵，風(fēng)一搖，便開始“下雨”。班里的十個孩子也喜歡擠在一起，并排躺在樹下。此刻，天空是我們的獨屬，云朵是我們的羊群。偶爾，有蝴蝶從眼前飛過，像一小片花瓣，追尋風(fēng)的足跡。我們伸出手掌，撫摸風(fēng)的肚皮，遠處山坡上的風(fēng)車，被癢得發(fā)出聲響。

總有太多相似的日子，忙著低頭，忙著趕路，忙著跟隨季節(jié)的變化托舉出自己的色彩。不如種豆南山，不如跟隨兩棵榆樹練習(xí)打坐，想開花便開幾朵小花，想結(jié)果便隨便結(jié)幾顆果子。

旁邊的小菜園里，狗尾巴草和小白菜一樣茂盛，一樣好奇地打量著春天。

春山空

安靜下來了。

上崗的，只剩一把大鎖，鎖住鳥鳴，鎖住滿園的花朵、枝丫。教導(dǎo)處前的老鈴鐺，在風(fēng)中晃了晃褪色的尾巴，可能再也不會有人將它搖響。

撤校，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幾十個孩子背起書包，往桃花繁茂處前行。走得最慢的，是幾位老師。和往常一樣，關(guān)好水電，緊閉門窗，把鑰匙在鎖孔里輕輕地，轉(zhuǎn)響。隔著窗戶，再看一眼，讀書聲仿佛還在教室里回蕩：“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仿佛每一次誦讀，窗外的月季、海棠就會舒展一點。

我走得最晚，抽出抽屜，一點點騰空無數(shù)個昨天。小朋友送的賀卡依舊嶄新，幾根半舊的中性筆依舊殘存著體溫，練字本上的筆記還停留在前幾頁，仿佛一轉(zhuǎn)頭，還能看到孩子們課間的笑臉。

起身，一點點擦拭桌上的浮塵，兩年了，山岡上的云朵還未熟識，便要再次啟程。

我彎腰緊了緊鞋帶，緊跑幾步，追上孩子們的步伐。一程又一程，東風(fēng)會與春天碰面，花朵會同雨水相逢，我和孩子們在前往另一個春天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