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后真相現象的冷思考

摘要：關于后真相的認知和研究，目前學界大多以一種批判的范式切入，把后真相現象看作是一種純負面的表現，并希望對其進行規制與糾偏。本文試圖以一種不同的視角，即以進步性的視角認識后真相，認為此現象不失為一種社會進步的體現，在所謂的喧囂背后，更是一種由新媒介技術賦權賦能而導致事實真相以及共識達成的權力的下放；并且從馬克思“報刊的有機運動”理論出發，分析認為后真相現象是一種各方主體參與“報刊有機運動”的過程，只要包括政府機構、媒體及公眾等在內的各方主體積極參與對事實真相的揭示，推動報刊有機運動，全面的事實真相就會最終呈現出來。

關鍵詞：后真相；“報刊的有機運動”理論；事實真相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1）16-0133-03

一、前言

自2016年《牛津詞典》宣布把后真相列為年度詞匯以來，該概念迅速成為學界重點關注的對象。《牛津詞典》把后真相定義為“訴諸情感及個人信念，較客觀事實更能影響民意”。而在新聞傳播領域，后真相大多被形容為一種非常態的輿論生態，即在后真相時代，真相沒有被篡改，也沒有被質疑，只是變得很次要了，人們不再相信真相，只相信感覺、情感、關系等，只愿意去聽、去看想聽和想看的東西。一直以來，人們對于后真相的認知，大多仍以一種批判的視角和范式來進行，并且都試圖通過建設性的方法對該現象進行規制和糾偏。當然，后真相現象確實也存在一些問題需要我們修正和解決。但僅從批判的視角認識后真相，未免顯得不夠全面、立體和辯證。

所以，我們不妨從另外的視角，即從進步性的視角看待后真相，這樣可以更加全面、立體地認識后真相這一社會現象。因此，本文嘗試從馬克思“報刊的有機運動”理論入手，從進步性的視角出發探析后真相現象的本體形式，以此希望為后真相現象的后續研究提供更多的路徑和維度。

“報刊的有機運動”理論是由馬克思在1843年提出的。馬克思在主持《萊茵報》工作時，一位記者發表了一篇反映摩澤爾河地區種植葡萄的農民生活貧困的報道，時任省總督馮·沙培爾指責該報道不真實。馬克思以這位記者的名義撰文指出：“只要報刊有機地運動著，全部事實就會完整地被揭示出來。報紙就是這樣通過分工——不是由某一個人做全部工作，而是由這個人數眾多的團體中的每一個成員擔負一件不大的工作，一步一步地弄清全部事實的。”“報刊的有機運動”理論正是形容這樣一種新聞傳播規律，即新聞報道揭示事實真相是一個過程，隨著報道在縱向時間維度的連續跟進修正以及在橫向維度的分工與合作，事實真相最終就會被呈現出來。

二、后真相現象：一種社會進步的體現

對后真相的批判，人們大多從新媒介技術語境出發。人們認為，正是新媒介技術，如互聯網、社交媒體等新興媒介的出現，去中心化的形式讓每個人都擁有了對某一事件的發聲渠道，但由于公眾的知識及專業水平參差不齊，網絡平臺上充斥著各種流言及謠言，讓事實真相淹沒在了眾聲喧嘩之中。這個時候，情感、情緒、個人信念就變得比事實真相更重要了，真相退步到了次要的位置。

但我們依然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認識后真相現象，即后真相或許可以被看作是一種社會進步的體現。關于后真相，其實我們重點要探討的仍然是對事實真相的關注和書寫，或者從社群真知論的角度來說是關注對事實真相的一種共識的達成。在人類歷史上，對于事實真相的書寫和呈現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口語時代，彼時文字還未誕生，人們對于經驗、事實以及真相的書寫和傳遞更多靠的是以神話形式的口口相傳，通過神話的講述和接收達成關于某一事實真相的共識。第二個階段是文字以及書寫技術誕生之后，這個時候的事實真相是由史官書寫出來的，對事實真相的書寫權掌握在以史官為代表的政府官方手里，他們通過對各種事實的選擇、加工或者遮蔽的形式呈現事實真相。第三個階段是工業革命以后，機械工業技術快速發展，大眾媒介技術得以誕生，如報紙、廣播、電影、電視等。這個時期對于某一事實真相的書寫轉移到了專業技術從業人員手中，他們因為擁有專業技術而獲得了事實真相的呈現權。第四個階段正是我們目前經歷的時期，即以互聯網、數字技術等為代表的新興媒介技術時代。在這個時期，新興媒介技術的賦能賦權，讓每個人都擁有發聲渠道和發聲平臺，這是一個“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時代，人們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對某一事件進行呈現和表達，可以對某一事實真相進行揭示。這是一個對事實真相書寫權、表達權下放的過程，而這個過程正得益于技術不斷給人們的賦權賦能。

所以正是整個社會文明的發展，技術的不斷更新迭代，給予人們充分表達的條件愈發成熟，使人們對于某一事件的表達多了起來，進而使信息更加海量。人們有了各種渠道表達對某一事件的看法以及對某一事件的呈現，導致獲得真相的成本變得更高。但這同樣可以看作是社會進步的一種表現，因為這樣人們處于一個開放表達的狀態，人們都是事實真相呈現和認知的參與者。這種社會狀態是一種具有活力的表現，而“一言堂”的社會必定是死寂的。因此面對海量信息，獲得真相的成本自然變得更高，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數人就會優先接收和消化與自身情感、信念、圈子更近的信息。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人性的體現，因為人在接收和認知一種新事物時，必定會選擇一個最短路徑，所以感性的、情感的、與自身熟悉的總是比理性的、偏向邏輯的、與自身陌生的更容易被接收和認知。正因如此，所謂的后真相現象就出現了。

三、后真相現象：“報刊的有機運動”的當代體現

馬克思認為，事實的發展是一個過程，進而對事實真相的認知必定也是一個過程。正如馬克思所說：“一個新聞記者在極其忠實地報道他所聽到的人民的呼聲時，根本就不必隨時準備詳盡無余地敘述事情的一切細節和論證全部原因與根源。何況這樣做需要許多時間和資料。一個新聞記者可以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復雜的機體中的一小部分，他在這個機體里可以自由地為自己挑選一定的職能……只要報刊有機地運動著，全部事實就會完整地被揭示出來。”[1]

在馬克思的那個時代，由于技術的原因，有機運動的對象主體只限于報刊這一種媒介類型，如今，有機運動這一規律不僅適用于報刊媒體，還適用于更多的媒介形態。所以說，有機運動的主體在當下呈現出更加泛化的形態。由于各種媒介技術的發展以及“人人都有麥克風”，當下“報刊的有機運動”的主體不僅有報刊、記者，而且還有更多的媒介形態以及更多的媒介用戶的參與。而如今后真相這一現象——更多的人通過各種傳播渠道對某一事實真相及其認知進行呈現和表達，情緒、情感、個人愛好、關系等因素在前，事實真相在后的局面也可以被看作是“報刊的有機運動”的表現。只不過這樣一種有機運動參與的主體更多了，周期也變得長了。以下從“報刊的有機運動”理論的三個內涵出發對其進行進一步剖析。

（一）事實真相的揭示是一個過程

不管是自然世界還是人類社會，其構成元素和機制都是復雜而多元的，認識其本質是反復的，是一個過程。事實真相也是如此，各種事件是動態發展的，是不斷變化的，完整、全面的事實揭示不是一蹴而就的，新聞記者每人每次只能獲得一定的事實信息，隨著事實信息獲取的動態持續，對于事實真相就會不斷逼近，最終全部事實內容便會完整地呈現出來。如今對于熱點事件的關注，除了新聞媒體人員的參與之外，廣大網民用戶也都參與到了“有機運動”之中，人們可以根據不同的立場、態度對事件發表真實的看法，也可以通過各種渠道平臺多角度地呈現事件原貌，這樣，“有機運動”的參與主體就更加多元，事實呈現的角度和視角也更加多元，最終真相的呈現也就更加全面、立體。雖然過程中后真相的現象會伴隨其中，但這只是在真相獲得成本增加情況下的必然路徑，只不過是“報刊的有機運動”周期更長、過程更復雜了。

（二）事實真相的揭示應該分工

馬克思認為，報刊應該進行分工，一個新聞記者不需要竭盡擺出事件的所有細節和緣由，而是應該根據自身的特點、角度等如實地反映僅能反映的事實即可。報紙同樣如此，不同種類報紙也應該有分工，對于某一事件，各個報紙應該有各個側重點的報道。馬克思說：“一個人多描寫些他和人民來往時人民的貧困狀況所給他的直接印象；另一個人，譬如歷史學家，就研究造成這種狀況的歷史；感情豐富的人就描寫貧困狀況本身；經濟學家就研究消滅貧困所必須采取的辦法，而且這個總的問題還可以從各方面來解決。”[2]這樣，馬克思就從記者和報紙兩個維度闡釋了關于報道的有機分工規律。

而在當下，隨著社會分工的進一步細化，多元利益進一步體現，許多亞文化、亞群體的出現，使我們對某一熱點事件的認知更加多元，真相共識的達成更加困難。這個時候，更多的主體以分工的形式參與到了事實真相的達成中，這既是技術賦權賦能的支持，也是人們對社會事物積極參與的表現，還是社會良性運作和發展的基礎。雖然在表達過程中會出現關于人們情緒、情感、信念等因素的內容，但只要人們是基于自身對事件的真實感受，從切身出發如實地表達，也能為最終揭示真相與達成共識提供幫助。

（三）“報刊的有機運動”具有自我糾偏能力

新聞報道必須準確，這是新聞專業主義的內在要求，也是新聞之所以為新聞的關鍵。而在馬克思看來，新聞報道的準確性是一個相對開放的狀態。他認為，由于事實處在不斷變化發展中，對于某一事實的絕對準確把握不是在第一時間就能完成的，而是一個過程，對于新聞記者來說，準確報道只能做到在某一時間里在自身有限條件下力所能及的準確。而完整、全面的準確需要在后續中，在多個記者乃至多個報紙的有機運動中得以完成。并且，在此過程中，后續報道可以對往前報道進行修正、補充、糾偏。“今天它所報道的事實或所發表的見解中的錯誤之處，明天它自己就會推翻。”[1]報刊會在有機運動中不斷逼近事實真相。

所以說，當下某一突發熱點事件出現后，最開始難以避免一些不準確、不全面或者是帶有情緒化的信息充斥輿論環境。甚至一些媒體為了爭搶時效性也會發布一些不準確的消息，因為報道的時效性與真實性在突發事件剛發生時往往無法兼得，而這些情況都是因為獲得真相的成本增高而產生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同記者、媒體、網民用戶的共同參與下，事件真相最終會得以呈現。

四、各方主體參與“報刊的有機運動”的具體表現

正如前文所述，在當下，“報刊的有機運動”的主體呈現出多元泛化的狀態，所謂后真相現象中的各種熱點事件的傳播以及事實真相的揭示都是一個由各方主體共同參與分工合作的過程。只要各方主體從不同的角度及立場如實地表達和揭示事實真相，那么最終的事實真相就會完整、全面地呈現出來。以下從政府機構、媒體以及公眾三個主體維度分析各方在參與“報刊的有機運動”中的具體表現。

（一）政府機構

在社會熱點事件發生后，政府機構往往不是第一時間發現和傳播事件的主體，事件在第一時間往往是由網絡用戶等公眾及媒體傳播和發酵的。但政府機構作為具有權威性和公信力的代表，對事實真相的揭示起著關鍵作用。由于多元主體都從不同角度對事實真相進行傳播和表達，所以政府機構在此時要做的應該是盡可能地鼓勵包括媒體、公眾等在內的多方主體積極參與到對事件的關注以及對事實真相的揭示中。政府機構此時需要提供的是一個公共、開放、平等的輿論環境。對于公共輿論環境中的言論，準入門檻應當盡可能低，這樣才能保證絕大多數公眾都能夠參與進來。因為即便是一個沒有受過專業文字訓練的公眾，也可以如實地表達對某一事件的認識和看法。當然，這個公共輿論環境的參與也不能沒有最低限度，這個最低限度應當是國家法律法規，參與公共輿論的最基本前提應當是要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

（二）媒體

相對于絕大多數公眾來說，媒體在對熱點事件的傳播與表達，以及在對事實真相的挖掘方面具備更專業的技能。但事實真相的挖掘和最終呈現是一個過程，在當下，媒體很難做到在第一時間全方位把握事實真相，況且現實中許多熱點事件的傳播首先是由自媒體及公眾來完成的。所以在一個熱點事件出現后，媒體千萬不能只為了獲得最終的全面的真相選擇在第一時間失聲，而是需要在當時情況下及時對事件本身呈現出來的某些方面進行如實反映，并且及時在后續新的報道中不斷地補充和糾正之前的報道。雖然每個媒體、每個記者在當時可能只能做到從某一方面、某一角度報道事實，但伴隨著多個記者以及多個媒體的共同分工與合作，伴隨著對公眾關于某些事實的言論的挖掘和核實，在各方主體的共同協作下，全面、完整的事實真相最終會被揭示出來。

（三）公眾

隨著新興媒介的快速發展，數字媒介、互聯網技術的賦權賦能讓公眾擁有了發聲渠道。某一社會熱點事件出現后，公眾都可以對其進行觀點表達和真相揭示，發現并傳播一個熱點事件，第一時間往往是由公眾完成的。在“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時代，公眾往往在某些事件的表達和傳播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所以當一個社會熱點事件出現后，與該事件有直接或間接關聯的公眾可以積極通過各種渠道平臺對其進行事實的呈現及觀點的表達，盡管內容或多或少具有片面性，這是由于每個公眾的視角和立場的不同導致的，我們需要以一種平和的心態去看待。而對于與事件關聯較少的公眾來說，同樣可以如實地就事實表達觀點，雖然同樣避免不了內容的片面性、情緒化等，但只要是公眾對事件作出的真實反映，都有利于我們全面、完整地認識和揭示事實真相。

五、結語

對后真相的認知不應停留在一種批判的視角和范式上，雖然現象之中確實會存在一些可改進的問題，但我們同樣需要從其他角度和方式全面考察后真相。從人類對事實真相共識的書寫和達成的歷程來看，后真相現象或許可以被看作一種社會進步的表現。因為在這樣一個時期，人們能夠參與表達各種事件，從各個角度呈現和分析事實真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由新媒介技術賦權賦能導致事實真相以及共識達成的權力的下放。只有廣大民眾積極參與的社會才是常態的良性的社會，而“一言堂”的社會必定是死寂的。隨著參與者與相關信息言論的增多，獲得事實真相的成本自然增加，在人們更傾向于選擇最短路徑尋求某種認知的情況下，感性的、情感化的、帶有個人信念的內容更容易被接受與傳播。除此之外，從馬克思“報刊的有機運動”理論出發，可以認識到此現象并非一種絕對負面的現象，只要包括政府機構、媒體以及公眾等在內的各方主體從各個方面、各個角度參與到真相的揭示中，事實真相最終就會得以全面呈現，這也正是“報刊的有機運動”的作用。

參考文獻：

[1] 鄭保衛.馬克思主義新聞經典論著導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24-25，31-32.

[2]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211.

作者簡介：趙文菠（1997—），男，云南昭通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新聞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