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祁河

一個新生命的呱呱墜地,按國人習俗到滿月時要請來為嬰兒剃除胎毛的老師傅,以期望寶寶從頭開始,一生圓滿。當時進行這種頭等大事是有儀式的,剃完后要拿煮好的紅雞蛋在娃娃頭頂滾三圈,取鴻運當頭、平步青云、有好姻緣之意。然后還要為他或她洗澡,澡盆里撂兩塊凈石和兩根大蔥,祈愿小孩子身體健康、強壯如石和聰明機靈、智慧超人。講究的富貴或殷實人家,還會在澡盆中放置一把金鎖或6枚銅錢,有吉祥如意、大富大貴的寓意。
我家兄妹5人及子女都是剃過頭的,但似乎沒有舉行過上述那種莊重的儀式。雖然一輩子過去了既沒富亦不貴,但總體趕上了太平盛世,日子過得舒心,不像父輩挨過兵荒馬亂與餓肚子等等的苦難。
記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陜北集市和關中農村見過“一頭熱”的剃頭挑子。剃頭匠挑一根扁擔,一頭是紅漆的方凳,凳腿間夾著三層抽屜,最上一層放錢,二三層放圍布、剃刀、剪子、梳子等工具;另一頭是火爐,上面擱只冒熱氣的大沿銅盆,下面支著三根腿,其中一根向上伸成個旗桿,掛著磨剃頭刀的鐾布與毛巾。剃頭匠左手握著底端連在一起的兩根鐵條,右手拿一根大鐵釘敲打或劃拉著左手上的鐵條,發出響聲招攬生意。
我能記住的第一次理發,是在建國路仁壽里省委幼兒園的西隔壁。那里有個門面不大的國營理發店,放置有七八張能放平供人躺著刮臉的理發座椅。不知為何我特別喜歡聽電推剪和電吹風發出的電流聲,聞那里洗發的香皂味道,享受熱水沖洗與理發師為你洗頭時撓頭癢癢的感覺。因此常常會溜進去像看戲一樣看那老師傅抓住鐾布一頭,用蘭花指捏著彎把的剃刀蹭那么幾下,然后刮去某位老爺爺下巴涂滿的白色泡沫,再用手指輕輕一彈……瞧著理發師傅神奇地將男女老少一個個弄得容光煥發,小小的我甚至想過將來要不要去當個理發師呢?
待我有了弟弟,理發店就去不成了。父親買了把上海出的手動理發剪,先在我頭上練手。盡管他和顏悅色、十分細心,但我的“蓋蓋頭”常遭小朋友嘲諷。后來因常擺弄那理發剪,我也能照貓畫虎像模像樣地給弟弟和隔壁的安利等碎娃推頭了。
中學畢業前夕,我與幾個同學騎自行車到終南山郊游。從五星公社小新村附近進峪,沿路還偷偷拔了幾顆農舍墻內伸出枝椏上的青杏。忽然,遠遠地聽見前面傳來一陣陣殺豬似的嚎叫,于空曠山野中還真有點瘆人。近前見一婦女正拿著那種割草用的月牙鐮刀,給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剃頭。旁邊立著個半大小伙子已被剃成了青皮,半挾半押著哭喊掙扎著的孩童,以協助大人完成剃頭的作業。那慘不忍睹的場面,讓人突然會想起魯迅在《吶喊》中的記述:“清軍在街道、路口搭個棚子。旁邊豎一根旗桿,上面懸掛著‘薙發令’圣旨,誰要敢不剃頭,割下頭顱掛在旗桿上;剃發匠人被命令游行于市,見蓄發者,不問青紅皂白,按住腦袋就剃……”同是剃頭,理發師傅為何能將此變作一種神奇的表演呢?
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進廠參加工作后,慢慢由學生的平頭開始改理成“一邊倒”,而工廠的師傅們大多數是留短發和剃光頭,只有個別講究的人梳分頭或大背頭。后來隨著改革開放,國營理發店亦被各式發廊漸次替代,人們開始注重造型和追求美容美發,甚至光怪陸離。我有位中學女同學專程到深圳學習,回來在回坊附近開了家美發店。一次我還糊里糊涂被人拉去弄了個拉絲的爆炸頭,害得我見不得人,怎么洗和梳也捋不直,不得不大熱天捂頂帽子。而今,人們的發式越來越多樣化和個性化,甚至剃光頭也成了許多明星的標志。不過本人退休后仍喜歡回機關找多年為我打理頭發的陳師傅,推適合自己的那款“一邊倒”,為的是還能找到建國路國營理發店的感覺。偶爾陳師傅不在,我也會到公園或自由市場旁邊的理發攤,讓也是退了休的老理發師給自己理一理發、刮一刮臉,諞一諞閑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