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先生

趙菱

蛤蟆先生個兒不高，胖胖的，有一個大大的肚子，肚皮圓鼓鼓的。

蛤蟆先生住在水邊，他是一個鄉村歌手。每當有動物生了寶寶呀，過生日呀，辦結婚典禮呀，都會邀請他去唱歌。所以，蛤蟆先生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這天，麻鴨家生了四個小寶寶，請蛤蟆先生來唱歌。

蛤蟆先生精心打扮了一番：一件棋盤格子西裝，可惜緊了點，他拼命地收著肚子，還是扣不住扣子。因為怕把扣子繃壞，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消了扣扣子的念頭。

他穿了一雙擦得锃亮的綠皮鞋，一雙鮮艷的紅襪子，褲子是黑色的。為了吸引別人注意，他特意請裁縫啄木鳥太太幫忙，給他在褲腿上鑲了兩圈金黃的花邊。

接著，蛤蟆先生拿起梳子，蘸著河水，裝模作樣地梳了梳他光溜溜的腦袋。然后他戴上蘆葦編的草帽，肚子一挺，出了門。

蛤蟆先生來到麻鴨家，看到麻鴨家的院子里支起了一頂巨大的紅色帳篷，帳篷下擺放著一張張小圓桌，桌邊坐滿了麻鴨家的客人：尖嗓子的喜鵲女士、粗嗓子的灰鼠先生、說話甕聲甕氣的鼴鼠先生。

“這些嗓子難聽的家伙，又該羨慕我的金嗓子了！”蛤蟆先生高傲地掃了他們一眼。

“聽說水獺先生的魚店新做了一些腌草魚，好吃得不得了！魚肉用花椒水泡過，再抹上鹽曬干，吃起來有新鮮花椒和陽光的香氣，美味得很！”灰鼠先生說著，“咕嘟”一聲咽了口口水。

“是嗎？那我得買些嘗嘗。這樣我在《動物報》上開的美食專欄就有新題材可寫了！”喜鵲女士尖著嗓子說。

“說話聲音那么響，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會寫文章似的。那干巴巴的文章，恐怕比咸魚干還干！”蛤蟆先生想。

當然，這只是蛤蟆先生自己的想法，絕不代表大多數動物。在蛤蟆先生眼中，除了他自己，誰他都看不上。

“對了，你們知道嗎？蒲草叢那邊搬來了一位新鄰居，聽說是一位歌唱家呢！”鼴鼠先生說。

啊？蛤蟆先生聽了，只覺得自己肚子里一下子充滿了氣，讓他的肚皮鼓得越來越高。

“竟敢在我面前說什么‘歌唱家！森林里唯一的歌唱家，難道不是我蛤蟆先生嗎？”蛤蟆先生氣鼓鼓地走過來，一屁股坐在鼴鼠先生旁的凳子上。他的身體是那么重，以至于可憐的凳子發出了“吱呀”的聲音。

“鼴鼠，你真是太不注意個人形象了！你看，你的黑皮鞋皺巴巴的，干得都裂口了！”蛤蟆先生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腿高高蹺起來，給大家看他閃閃發光的綠皮鞋。

“我的這雙綠皮鞋呀，是在旱獺太太的鞋店里特別定制的，用最好的綠櫻桃樹樹皮做的。記住，你們以后做皮鞋時，一定要選綠櫻桃樹的樹皮，不能選紅櫻桃樹的樹皮。紅櫻桃樹雖然結的果子好吃，但它的樹皮是酸的，質地太軟，不適合做皮鞋。只有不結櫻桃的綠櫻桃樹的樹皮才最適合做皮鞋……”蛤蟆先生一旦開口，別人就再也插不上話了。

“灰鼠啊，你來做客，都不好好熨燙一下你的襯衫嗎？你也太不講究了！”蛤蟆先生緊盯著灰鼠先生的襯衫，“你是不是從來不看《時尚動物》雜志呀？太不懂得色彩搭配了！你身材這么瘦，不應該穿條紋襯衫。你應該穿色彩明艷些的純色襯衫……”

聽了蛤蟆先生的話，鼴鼠先生把頭扭到了一邊，臉上顯出厭煩的神情。

灰鼠先生牙尖嘴利，他咯咯地笑起來，說：“蛤蟆先生真是講究！從頭到腳，新嶄嶄，明晃晃的，晃得我頭都暈了！麻煩你坐到旁邊那桌去吧，我的眼睛怕光！”

說完，灰鼠先生、鼴鼠先生和喜鵲女士又湊到一起聊起天兒來，聊得熱火朝天，蛤蟆先生一句也插不進去。

蛤蟆先生翻了個白眼，看看喜鵲女士的發型，正想發表“高見”，喜鵲女士卻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把頭扭過去了。

“這樣對待一位金嗓子歌唱家，真是太沒禮貌了！”蛤蟆先生憤憤不平。

他覺得坐在這里很沒趣，就站起身來，用力拉了拉他的格子西裝。真氣人，這西裝又緊箍著他的圓肚子了。

蛤蟆先生走到了水獺先生那一桌。

水獺先生經營著魚店，日子過得很滋潤，他打扮得也很光鮮：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西裝、白襯衫、紅領帶，穿得好像要結婚似的。而且，水獺先生喜歡運動，身材勻稱，這西裝穿在他身上，比蛤蟆先生帥氣多了，顯得十分精神。

蛤蟆先生一看，心里又不舒服了，肚子里一下子又充滿了氣，他的襯衫被高高地撐了起來。

“哎呀，哪里來的一股魚腥味呀？”蛤蟆先生夸張地皺緊眉頭，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風，“水獺啊，你今天沒洗澡嗎？”

水獺先生像沒聽到一樣，沒有接蛤蟆先生的話，繼續和旁邊的旱獺太太聊著：“今年我又想了好幾個魚醬的新品種。我準備采些藍莓，做成藍莓魚醬，你覺得怎么樣？”

“藍莓魚醬？好主意！我還從沒聽說過呢！”旱獺太太笑著說，“做好后，咱們請喜鵲女士來品嘗，也許能激發她的靈感，讓她寫出一篇動人的美食文章呢！”

蛤蟆先生站了一會兒，只聽他們聊什么藍莓魚醬啦，芝麻魚醬啦，海鮮魚醬啦，實在太沒意思了。于是，他把腮幫子鼓得圓圓的，又踏著他的綠皮鞋走開了。

“還是到太太們那桌去看看。”蛤蟆先生想，“太太們性情溫和，總是比這些討厭的先生好相處一些。”

于是，蛤蟆先生來到松鼠太太、鸕鶿太太和獾太太這桌，她們不知道聊了什么開心的話題，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

“這歡樂的氣氛比較適合我！”蛤蟆先生高興了些，肚子里的氣也消散了一些，西裝沒那么緊了，他微笑著坐下來。

“哎呀，松鼠太太，你是不是剛燙了頭發呀？”蛤蟆先生真佩服自己犀利的眼神，一秒鐘之內就發現了這個變化。

“對啊，感覺怎么樣？”松鼠太太笑著轉了轉頭，給大家看她蓬松的鬈發。那些小發卷就像卷曲的玫瑰花瓣一樣，看起來十分俏皮可愛。

“你真不該燙頭發！”蛤蟆先生說，“你本來就是紅頭發，這樣一燙，看起來像著了火一樣！”

松鼠太太的臉立刻陰了下來，她可不是位好惹的太太，只聽她說：“不懂就不要亂說！胡說八道的人最惹人討厭！”然后狠狠白了他一眼。

蛤蟆先生覺得沒趣，轉過頭來看看鸕鶿太太，不禁笑了起來：“鸕鶿太太，你的脖子本來就夠長了，偏偏你還戴了一條這么長的項鏈！你看起來像一只打嗝兒的長頸鹿！”

鸕鶿太太生氣了，冷不防伸出尖嘴，用力啄了一下蛤蟆先生的手背。蛤蟆先生猛地跳起來，打翻了旁邊的一碟草莓醬，草莓醬沾到了他的綠皮鞋上，他心疼得臉變得跟綠皮鞋一樣綠。

“你們……你們這些太太，真是太野蠻了！”蛤蟆先生慌忙抓過一塊抹布，胡亂抹去鞋子上的草莓醬。可惜，綠皮鞋還是被弄臟了。

蛤蟆先生的臉垮了下來，肚子里的氣越來越多，鼓得他幾乎變成一只氣球了。

“這些家伙真討厭！”蛤蟆先生氣鼓鼓地想，“他們都是嫉妒我的金嗓子！沒一個人給我好臉色。唉，都怪我太優秀了！引來嫉妒也是沒辦法的事。”

正想著，麻鴨先生和麻鴨太太推著這場宴會的主角——四只麻鴨寶寶來了。

寶寶們躺在用寬葉香蒲做的小推車上，車上還裝飾著淺紫色的千屈菜花，顯得喜氣洋洋。

“麻鴨寶寶們好可愛啊！”松鼠太太說。她連忙拿出一個果醬禮盒，里面裝著她送給寶寶們的禮物：黃桃果醬、蜜桃果醬、杏子果醬和玫瑰果醬。

麻鴨太太接過果醬禮盒，笑著說：“謝謝松鼠太太！這些果醬聞起來甜絲絲的，一定很好吃！”

“我給寶寶們做了生日蛋糕！”開蛋糕店的獾太太端出一個超大的生日蛋糕，上面裝飾著紅紅的野草莓。

“寶寶們長得真漂亮！”鸕鶿太太說，“我家魚店最近推出了創意文具，連書簽都是魚形的，我給每個寶寶帶了一個紅鯉魚筆記本！”

“麻鴨先生，什么時候開始唱歌呀？”蛤蟆先生實在忍耐不住了。

“客人們都餓了，咱們先吃飯吧。”麻鴨先生笑著說，“一般來說，都是飯后再表演。”

“我是來唱歌的，可不是來吃飯的！”蛤蟆先生不高興地說，“等我演唱完，再讓他們吃飯！”來了這么久，他一直沒受到關注，真是讓他無法忍受！

“呀，美味的蕨菜拌油炸小魚上來啦！我忍不住要動筷子啦！”水獺先生哈哈一笑，招呼大家開始吃起來。

“哎，我還沒開始唱歌呢！別吃，別吃！”蛤蟆先生急了。

可是，沒有一個人理他，大家吃得可香了！

“你們太無理了！”蛤蟆先生的肚子又充滿了氣，把他的西裝都撐得向兩邊分開了，“一群貪吃鬼！好，吃吧，吃吧，讓你們盡情地吃吧！等你們吃完，我也不演唱了！哼！”蛤蟆先生說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蛤蟆先生，這道奶油焗蘑菇可美味了，你不嘗嘗嗎？”水獺先生笑著說。

“哼，我才不愛吃這種素菜！”蛤蟆先生高高地抬起寬大的下巴，看都不看水獺先生一眼，“我不但是歌唱家，還是美食家。我對食物非常挑剔，我的口味很高貴！我只喜歡吃蚯蚓、蝸牛和小魚蟲！”

“哇，這口味真是‘高貴啊！”水獺先生哈哈一笑，低頭吃起奶油焗蘑菇來，再也懶得理他了。

蛤蟆先生的肚子雖然鼓著，但早已餓了，食物的香氣一陣陣飄過來，逼得他不得不一下下咽口水。

“哼，你們吃吧，我不唱了！”蛤蟆先生站起來，重重地跺了一下腳，他的綠皮鞋發出響亮的聲音。

蛤蟆先生以為大家一定會挽留他，并且立刻停止吃飯，端端正正地坐好，認真聽他唱歌，這樣，他的尊嚴就挽回了。

可是，他沒想到，水獺先生笑嘻嘻地望著他，說：“好啊，正好我們這兒來了一位歌唱家，住在蒲草叢那邊的綠蒲草房子里，咱們請他一展歌喉吧！”

“好！歡迎我們的新鄰居！”穿著條紋襯衫的灰鼠先生帶頭鼓掌。

這下子，喜鵲女士、鼴鼠先生、松鼠太太、鸕鶿太太、獾太太等，都跟著一起熱情地鼓起掌來。

蛤蟆先生聽到“歌唱家”這三個字，簡直心如刀絞。

他連忙抻長粗短的脖子四處張望著，只見一位穿著藍色休閑襯衫的先生走上臺來，沖大家笑著鞠了一躬。

蛤蟆先生非常不情愿地承認，這位先生的舉止的確稱得上優雅。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新鄰居青蛙先生，平時的愛好是唱歌。現在我為大家演唱一首《綠蒲草池塘之歌》。”

“什么？《綠蒲草池塘之歌》？我怎么從沒聽說過？”蛤蟆先生不由得叫起來。

他沒注意到，由于嫉妒，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了。

“因為這是我自己作詞、作曲的。”青蛙先生微笑著回答。

接著，青蛙先生唱起歌來：

綠蒲草，綠池塘

朝著我們心的方向

綠太陽，綠芬芳

香氣飄滿河水上

劃起潔白的小船

歌聲隨風飄揚

藍天上飛滿蒲公英

我們也一起飛翔！

“太動聽了，真是金嗓子！”水獺先生又是第一個叫好。

大家嘩啦啦地鼓起掌來，紛紛贊揚。

蛤蟆先生的臉色變得比他的綠皮鞋還綠。他連忙站起來大聲說：“我才是真正的歌唱家，聽我唱一首《蛤蟆大王真厲害》！”

這個歌名是他臨時編的，他自己都沒想好怎么唱。

“好啊，那就請歌唱家唱給我們聽聽吧！”水獺先生笑著說。

蛤蟆先生急忙站到一把椅子上，努力抻長粗短的脖子，鼓起眼睛唱起來：

呱呱呱，蛤蟆大王真厲害！

咕咕咕，肚皮鼓鼓多可愛！

呱呱呱，蛤蟆大王真厲害！

咕咕咕，眼睛圓圓多可愛！

唱著唱著，蛤蟆先生實在編不下去了，只好大張著嘴巴，反復地唱“呱呱呱，咕咕咕”。

“哎呀，唱的什么呀？真難聽！”

“趕快下來吧！別丟人現眼啦！”

“我們要聽青蛙先生唱！”

蛤蟆先生雖然臉皮不薄，但他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只好從椅子上灰溜溜地下來了。

他的肚子里又充滿了氣，想狠狠地跺一下腳，可是他抬起腳來，卻感覺無比沉重。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飯，怪不得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兒力氣呢！

蛤蟆先生耷拉著腦袋，從喧鬧的人群中擠出來，慢慢地向他的蛤蟆窩走去。

“幸好窩里還有兩塊小魚蟲餅干。”蛤蟆先生安慰自己，“回去先吃了墊墊肚子，然后再燒一鍋荷葉甲蟲湯喝。我再也不想看到這些討厭的家伙了，尤其是那個蹩腳的池塘歌手！”

想到這里，蛤蟆先生的肚子立刻又鼓了起來，越脹越大。

于是，沒吃飯的蛤蟆先生，帶著一肚子氣回到了家。

兩只碩大的綠皮鞋被蛤蟆先生丟在了門外，上面蒙著一層灰，不再綠得發亮。其中一只，還沾著鮮艷的草莓醬。

蛤蟆先生心胸狹隘，只會一味挑剔、埋怨，雖然他衣著精致，但我認為他不具有人格美。

那什么樣的人具有人格美呢？

東漢的陳寔就是一位很有人格魅力的君子，讓我們一起來讀讀他的故事吧！

一天夜里，有個小偷兒悄悄溜進陳寔家。可是，這個小偷兒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有人進來了。小偷兒無處藏身，只好順著柱子爬到屋梁上，蜷作一團，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陳寔提著一盞燈在屋里找東西，他無意間看見從屋梁上垂下的衣襟，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知道家里進賊了。

他遲疑片刻，輕嘆一口氣，吩咐家人說：“把孩子們都叫來吧。”

小偷兒聽了，心想：這回玩兒完了！

小偷兒這樣想時，門外已經來了很多人。

接著一個聲音說：“今晚把大家召集起來，我有幾句話要說，都給我認真聽好，牢牢記住！我們做人啊，無論在什么時候，都不能隨意放縱自己，放縱了自己，就會走上邪路。有一些壞人，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壞人，而是他平時不懂得嚴格要求自己，慢慢養成了不好的習慣。比如我們家梁上的這位君子，他就是因為一時陷入困境，喪失了志氣，才自甘墮落的。”

陳寔的大兒子陳紀、四兒子陳諶聽完這番話，頓時明白了父親的用意。

陳紀說：“既然是梁上君子，我們就不留他在家做客了。大家拿些吃的和衣物，送他上路吧。”

小偷兒起初不相信，以為自己聽錯了。偷人家的東西，被人家堵在屋里，人家非但不治罪，反而還給吃的、給衣物？但他一下子明白了，人家這是用“梁上君子”這個活教材，在教育兒孫們的同時，以寬厚、仁德之心感化他啊！

他越想越慚愧，忍不住從梁上下來，聲淚俱下地說：“我錯了！從今往后，我再也不干見不得人的事了，我一定記住您老的話！”

陳寔一家寬厚的美名一直流傳至今。

我明白了，陳寔身上的人格美就像一盞絢麗的燈，在照亮自己的同時，也照亮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