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友,魯曉瑋
(1.浙江工商大學杭州商學院 管理分院,浙江 杭州 311500;2.浙江工商大學 技術與服務管理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18;3. 浙江工商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污染密集型產業是指因治理不力產生大量工業污染物的產業[1]。污染密集型產業在地理空間上集聚形成產業集群,如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紡織業、造紙和紙制品業等集中分布在江蘇、浙江、山東、廣東、福建等沿海省份。這些產業集群往往是一地的原生支柱產業,“一業興百家旺,牽一發動全身”,同時也給當地生態環境及百姓生活帶來極大破壞和困擾,是所在地廢水、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煙(粉)塵等工業污染物最大排放源。因此,如何踐行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生態發展理念,實現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綠色和可持續發展,已成為中國制造業必須破解的發展難題。
關于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的研究,現有文獻主要從企業視角[2-4]、產業視角[5-7]和組織場域視角[8]展開研究,取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然而,現有研究還存在以下兩點不足:一是對產業(活動)這個客體本身重視不夠,多為脫離客體談升級[9];二是當前興起的組織場域視角僅聚焦子場域[10-11],尚未將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活動視為由各種子場域交織而成的生態系統展開研究。鑒于此,本文在本體論層次提出產業活動具有不確定性和共享性兩大特性,并據此對產業活動進行類型劃分,引入生態系統理論,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劃分為自由耦合模式、固定耦合模式、約束耦合模式和自適應耦合模式。同時,遵循物質生產方式決定社會生產方式的基本邏輯[12],探索產業活動類型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的匹配關系及其對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的影響,并以紹興紡織印染產業集群為例,對本文假設進行驗證,以期為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提供新的理論洞見,深化和拓展生態系統理論現有文獻。
產業集群升級一直是學界持續關注的重要議題,積累了豐富的研究成果。已有研究主要從以下5個視角展開:一是全球價值鏈視角,提倡主動嵌入由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價值鏈體系,通過產品升級、工藝升級、功能升級、鏈升級,逐漸從低附加值環節攀升至高附加值環節,但近幾年,“低端鎖定”“悲催增長”等現實問題也引起學者反思[13];二是技術創新與創新網絡視角,主張通過技術研發、產學研合作、創新平臺建設等多種形式提高集群企業,特別是龍頭企業自主創新能力,并在此基礎上構建創新網絡,捕獲本地與超本地的異質性創新資源,實現利用式和探索式創新[14];三是知識管理視角,強調知識的獲取、溢出、傳遞、共享以及知識網絡構建的重要作用[15];四是利益相關者視角,主張借助本地政府、集群內龍頭企業、集群(國際)客戶、專業市場、行業協會的專業知識與能力實現升級[11];五是制度與組織視角,強調社會資本、區域文化、組織模塊化等制度與組織因素的重要性[16]。
作為一種特殊產業集群,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研究呈現出一定差異性和獨特性。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研究經歷了從企業視角、產業視角到組織場域視角3個相互交疊而又遞進的階段[8]。企業視角將企業升級視為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的關鍵,該視角以企業為錨點,以資源基礎觀、戰略管理理論、制度理論等為理論基礎,探索影響企業升級的內部因素(如管理者環境認知、組織身份、環境戰略、組織資源、組織能力等)[9]、外部因素(如政府管制、利益相關者壓力、環境不確定性等)[17]以及內外部因素的交互影響[18],其核心觀點是企業的意識、動機、資源、能力等內部因素是影響企業升級的關鍵,外部環境要素主要起調節作用[2-4]。產業視角聚焦環境規制、環境稅、排污權交易、政府補助與補貼、地區污染治理投資等[5-7],強調通過對產業(集群)施加制度壓力、提供政策優惠、重構產業組織規則等,激發企業的環境自動適應機制,實現過程—管理—產品—產業鏈—生態創新的遞進升級[19]。近幾年,組織場域視角逐漸興起,其聚焦個體和組織行為體(微觀層面)與社會或跨社會行為體系統(宏觀層面)之間的中間單元,運用演化理論、制度理論、創新理論等,探討多重交互維度(Multiple Interacting Dimensions)宏觀系統下微觀行為體的多維(Multi-dimensional)行為[8]。如Penna&Geels[8]通過考察任務環境、制度環境、產業體制3個交互維度下美國汽車產業空氣污染治理的歷史過程,發現3個交互維度遵循由缺位虛位到同向強化,再到異向弱化的演化范式,與封閉戰線、增量技術創新/探索替代品、產業再封閉3個治污集體行為一一對應。
個體視角、產業視角和組織場域視角的研究已識別出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的內外部影響因素及其作用機理,但仍存在不足。首先,無論是企業視角、產業視角還是組織場域視角,以往研究多是脫離產業(活動)這個客體本身談升級,雖有少數學者意識到產業(活動)的重要性,卻忽視了產業(活動)特性及其異質性對集群升級的影響。?zen&Küskü[20]研究發現,產業市場和產業集中度對企業環境實踐有直接影響,并進一步指出,在發展中國家,為克服發達國家的制度壓力從而獲得合法性,相較于內向型產業,外向型產業會超標準履行環境責任,為獲得差異化、合法化、聲譽等,相較于行業集中度低的產業,行業集中度高的產業更傾向于采取積極綠色行為;類似地,Leonidou等[9]也證實,產業類型對企業是否實施綠色商業戰略有顯著影響。遺憾的是,上述研究并未深入剖析二者之間的內在機理。其次,早期的企業視角和產業視角是一種還原論范式,將復雜的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簡化為原子化研究對象,缺少綜合研究導向及一般模型與理論描繪綠化實踐的“大圖”和“大問題”[8]。組織場域視角的興起意味著研究范式由還原論轉向整體論,而當前的組織場域視角僅聚焦產業集群中的企業(平臺)場域、中介機構場域、地方政府場域等子場域[10-11],尚未將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活動作為生態系統進行研究。
生態系統一詞最早由社會學家Hawley于1986年引入社會科學領域,是指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安排,使人作為一個整體運作,從而維持一種可行的環境關系[21]。在戰略管理領域,Jacobides等[22]指出,非通用、多邊互補關系和不完全等級控制是生態系統的關鍵屬性。行動者之間在非通用、多邊互補關系和不完全等級控制上的不同組合形式以及在力度(Intensity)和強度(Strength)上的變化,構成了不同生態系統耦合模式。
關于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已有研究主要從描述性、工具性、規范性3個進路展開。其中,在描述性研究方面,學者們透視不同現實情境下的生態系統,試圖回答生態系統耦合模式是什么。如歐陽桃花等[23]從結構特點出發,將DFH小衛星創新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分為成長階段的中心—輪輻式和領先階段的共生式;丁玲和吳金希[24]依據宇通和北汽兩大核心企業與其商業生態系統的競合關系,將耦合模式劃分為互利共生型和捕食共生型;Kumar等[25]基于網絡視角,將耦合模式劃分為前后部神經網絡型、饋線減損網絡型、吸收—噴發反生態系統型。工具性研究則在描述性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探究特定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及其演化內在機理。如王正沛和李國鑫(2017)認為,生態系統耦合模式是生物和物種的被動發展與系統設計者主動服務共同作用的結果;歐陽桃花等[23]認為,戰略邏輯與組織合作方式適配是促進DFH小衛星創新生態系統耦合模式演化的內在動力;李春友和盛亞[26]將集成商和利益相關者對權利對稱狀態的追求,視作CoPS在不同創新階段的耦合模式及其演化的一種內在驅動力。規范性研究試圖回答不同情境下生態系統耦合模式應該是什么,已有研究給出了一些指導原則或判斷標準。如Dougherty&Dunne[27]認為,復雜創新生態系統應能夠協調知識能力,以支持創新、制定并指導持續產品創新的持續戰略、制定公共政策從而確保公共安全和公共福利;宋娟等[28]認為,創新生態系統良性耦合的外在表現應是核心企業與創新生態系統成員的一致性協同;盛亞等[29]提出,能夠有效規避風險的CoPS創新生態系統,應實現利益相關者權利在個體、關系、網絡層次的對稱配置。學術研究應該體現描述性、工具性、規范性的遞進與統一,已有文獻在描述性研究方面成果最為豐富,工具性研究次之,規范性研究最為薄弱,亟須進一步豐富和完善規范性研究成果,提升生態系統及其耦合模式的學理價值和實踐指導能力。
理想類型是社會學巨匠韋伯倡導的社會學研究方法的核心,其基本分析思想是:從獨特的、混雜的、現實的現象中建構典型的、純粹的、理想化的理想類型,以理想類型為參照系,比較和透視具體現象本身。本文基于實踐觀察和理論思考,根據產業特性的兩個維度(不確定性和共享性)及其不同水平(高、中、低),將產業活動劃分為9種理想類型,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劃分為4種理想類型(自由耦合、固定耦合、約束耦合和自適應耦合)。遵循理想類型蘊含的代表性、典型性基本思想和分析方法,同時鑒于低不確定性、低共享性產業活動宜采用企業視角而非本文的生態系統(耦合模式)視角展開研究,本文圍繞4類產業活動(高—低、低—高、中—中、高—高)和4類生態系統耦合模式(自由耦合、固定耦合、約束耦合和自適應耦合)提出假設(見圖1)。

圖1 研究框架
本文采用不確定性和共享性刻畫污染密集型產業活動特性。Milliken[30]將不確定性分為狀態不確定性(State Uncertainty)、作用不確定性(Effect Uncertainty)和反應不確定性(Response Uncertainty)。本文涉及的不確定性是作用不確定性,或稱之為因果關系不確定性,具體是指由生產要素、生產條件、生產方法等自身及其相互結合構成的物質生產方式與生產產出之間的不可預測性,不可預測性越高,不確定性越大,反之則越小。Molina-Morales[31]最早提出產業集群中共享性資源的概念,是指為整體集群所特有而又不被群內任何單體企業獨占,為集群企業所共享卻對群外企業具有排他性的一類具備獲取“李嘉圖租金”特性的異質性資源。本文將產業活動的共享性界定為,由生產要素、生產條件、生產方法等自身及其相互結合構成的物質生產方式,可被產業集群中從事相同產業活動的成員共同使用或采納的潛力或程度。與共享性資源概念相比,上述定義中共享對象的范圍更廣,除涵蓋資源的生產要素外,還包括生產方法和生產方式等。
根據產業特性的兩個維度(不確定性和共享性)以及每個維度的不同水平(高、中、低),可以將污染密集型產業活動劃分為9種類型,依據上文所述原因,本文研究其中4種類型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的匹配關系。
Orton&Weick[32]最早使用獨特性和響應性界定松耦合系統(Loosely Coupled System),但并未對獨特性和響應性的內涵加以界定;Brusoni&Prencipe[33]將獨特性定義為系統內的組成部分保持同一性(Identity),將響應性定義為系統內組成部分之間保持一定程度的一致性;Glassman[34]區分了系統性適應與子系統適應、正反饋與負反饋在生態系統中的作用機理。借鑒上述研究成果,本文根據生態系統主體特性、系統性適應與子系統適應、正反饋與負反饋的不同,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劃分為自由耦合、固定耦合、約束耦合和自適應耦合,如表1所示。

表1 生態系統耦合模式
自由耦合模式中的主體獨特性高、響應性低,生態系統中的主體能夠在子系統層次進行自由交流與合作,主要通過子系統適應及其對整體系統產生的負反饋機制,確保生態系統整體穩定和必要調整。固定耦合模式中的主體獨特性低,但主體之間共享的活動變量(Activity of the Variables)數量多、強度高,整個系統就是一個適應單元,對于系統變量或系統內任一主體的改變或擾動,系統主要通過正反饋機制作出適應性反應,即系統中其它變量或主體保持一定程度的一致性反應。約束耦合是一種介于自由耦合與固定耦合之間的生態系統耦合模式,主體在生態系統約束下發展其獨特性,同時保持一定程度的系統響應性。在該模式中,系統性適應與子系統適應取得一定平衡,可相互轉化。自適應耦合模式是一種理想耦合狀態,主體獨特性高并形成非通用、多邊互補關系,通過標準、規則、接口等協調方式,實現高響應性。在該模式中,正負反饋機制協同運行,系統性適應與子系統適應達成高度平衡,形成良性互動。
2.3.1 高不確定性、低共享性產業活動
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中的高不確定性產業活動增加了集群成員認知和行動的難度,為尋找物質生產方式與生產產出之間的確定性關系,需要集群成員及時快速探索新的問題解決方式和替代解決方案,而低共享性使得新方式和新方案在一般情況下難以在集群內廣泛推廣,高不確定性與低共享性疊加,進一步增加了對解決方案及時性與多樣性的需求。Levinthal[35]將此情境類比成在崎嶇風景中尋找最高峰,位于不同生態位中的不同種群通過局部搜索找到各自的局部高峰,相同生態位會出現多個高度不同的局部高峰,最高者成為該生態位的主導生存方式。
本文認為,高不確定性、低共享性產業活動對應的生態系統應采用自由耦合模式。生物生態系統的一個基本原理是,對于瞬時多變的自然環境,生物生態系統既需要獨立于環境,否則系統將潰散,又需要對環境作出反應,否則將被淘汰,生物生態系統適應環境的關鍵在于是否具備強大的子系統適應能力[34]。自由耦合模式最大的優勢就是子系統適應,在自由耦合模式中,集群成員獨特性高,是異質性資源載體、高靈敏度傳感器和自我決策中心。對于高不確定性產業活動,相同生態位或不同生態位內的集群成員能夠在子系統層次進行自由交流與合作,快速產生多樣化、創新性解決方案,形成子系統適應。當子系統適應是一種短時和低水平適應時,該生態系統基本保持穩定;當子系統適應被證明能夠提高整體產業活動持續性和競爭力時,子系統適應經由集群成員自身存在的響應性產生負反饋,逐步將子系統適應演變成整體產業活動的系統性適應,即自我調整的大戰略[34]。在實證研究方面,Molina-Morales[36]發現,面對技術沖擊和競爭挑戰,西班牙瓦倫西亞地區瓷磚產業集群引入和成立地方大學、學術機構、特定目標協會、非營利組織等地方機構,集群內工藝升級、產品研發、國際推廣等跨組織合作顯著增加,實現密集的資源交換和重新組合,推動該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由傳統走向現代化。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對于高不確定性、低共享性產業活動,生態系統采用自由耦合模式對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有積極影響。
2.3.2 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
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是指產業活動涉及的物質生產方式與生產產出之間關系可預測性高,當新的物質生產方式出現后,被產業集群內成員共同使用或采納的潛力大。Tokatli[37]研究發現,第一次工業革命后,包括印染在內的服裝產業從英國轉出,依次轉移至美國、日韓、中國臺灣、中國香港、中國大陸等地,但印染生產工藝本身變化不大,并且行業內企業之間生產流程十分相似。本文認為,對于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生態系統適合采用固定耦合模式,有利于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在固定耦合模式中,整個生態系統就是一個適應單元,對于系統變量或系統內任何一個主體的變化或擾動,系統中其它變量或主體都可自動完成調整[34]。對于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采用固定耦合模式可帶來諸多好處。首先,固定耦合模式可以增加集群成員對產業活動愿景和目標的共同理解,減少不必要的冗余資源和關系配置,提高資源利用效率、標準化水平、工作效率和經濟效益[38];其次,固定耦合模式內生的共同認知和行為規范能夠促進協調,減少機會主義行為發生,有利于將稀缺資源和能力引導、配置到長期或非常規任務上,通過持續性進步,攻克產業頑疾,增加集群彈性和壽命[39-40];第三,固定耦合模式有利于形成應對變化和風險的集體意識和集體記憶,而集體意識和集體記憶具有過濾器效應,可降低應對新變化和新風險的隨機性和盲目性,并篩選和啟發新應對方案[39-40];最后,易于開展污染集中或集體治理,降低監管成本和環境負外部性。印度于1991年啟動了為期10年的公共污水處理廠項目,引導小規模污染企業共同建設和使用公共污水處理廠處理工業污水。Kathuria&Turaga(2014)研究發現,該項目降低了污水治理設施的建設和運營成本,創造了規模經濟,減輕了監管機構的負擔。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對于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生態系統采用固定耦合模式對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有積極影響。
2.3.3 中不確定性、中共享性產業活動
約束耦合是一種介于自由耦合與固定耦合之間的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在該模式中,每個生態主體在系統整體約束下發展其獨特性,同時兼顧系統響應性,獨特性和響應性相互促進、轉化的二元性(Duality)關系[39],使得該模式兼具系統性適應和子系統適應能力。對于中不確定性、中共享性產業活動,本文認為,采用約束耦合模式能夠提升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績效。與固定耦合模式相比,采用約束耦合模式的集群成員,在系統約束下,發展出更多獨特性,可以在子系統層次相對快速地產生多樣化解決方案或替代方案,以應對產業活動的不確定性。同時,當子系統適應超過一定系統阻尼值時,子系統的被動適應會因集群成員響應性存在,轉化為產業活動整體的主動適應,推動產業集群更新、升級甚至迭代。系統性適應和子系統適應能力的平衡與轉化是約束耦合促進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的關鍵,實現這種平衡與轉化需克服諸多困難。例如,系統對子系統的不適當甚至錯誤約束。Pinkse等[40]研究發現,集群中的錨定租戶(Anchor Tenants)為維護自身網絡結構位置,可能會過度限制集群成員的適應性破壞和鎖定避免行為,對集群更新產生負面影響。再如,子系統短期的偽適應性行為被錯誤轉化為系統性適應行為,造成系統長期適應不良[34]。在處理好子系統適應與系統性適應關系的基礎上,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對于中不確定性、中共享性產業活動,生態系統采用約束耦合模式對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有積極影響。
2.3.4 高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
高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意味著產業活動涉及的物質生產方式與生產產出之間關系不可預測性高,需要集群成員及時快速探索多樣化解決方案,而高共享性使得最佳方案可被集群共同使用或采納,用以對已有物質生產方式進行改造提升。對于高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本文認為,生態系統采用自適應耦合模式,有利于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自適應耦合模式是一種理想的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在該模式中,集群成員獨特性高,成員之間通過獨特互補(Unique Complementarities)和超模互補(Supermodular Complementarities)形成多邊關系,通過標準、規則、接口等協調方式實現高響應性[21]。在自適應耦合模式中,系統適應與子系統適應實現高水平平衡和良性互動。一方面,整體系統引導和鼓勵子系統在統一標準、規則、接口下發展其獨特技術、知識、能力等。另一方面,以獨特互補和超模互補為基礎的多邊關系,促使集群成員在子系統層次及時快速生成多樣化、創新性解決方案,形成子系統適應,以應對產業活動的高不確定性。子系統適應通過標準、規則、接口等協作方式可被集群其它成員采用,轉化為系統性適應,用以對集群已有物質生產方式進行改造提升,從而對產業集群升級產生積極影響。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4:對于高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生態系統采用自適應耦合模式對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有積極影響。
本文選擇紹興印染產業集群作為研究對象,原因在于:首先是典型性。紹興是我國最早發展紡織印染的地區,每年印染布產量在160億m以上,占全國產量的1/3、浙江產量的1/2。然而,紹興印染是典型的“三高一低”產業,以2012年為例,印染布產量201.47億m,綜合能耗卻高達731.92萬t標準煤,消耗水量達2.38億m3,排放的工業廢水中COD含量3.08萬t,揮發酚、六價鉻、氮、磷等有害物質濃度遠高于浙江平均水平。其次是適配性。為實現綠色高端、世界領先的目標,自2010年起,紹興相繼出臺《關于推進印染產業集聚升級工程的實施意見(試行)》《關于印發紹興縣印染集聚升級工程金融保障暫行辦法的通知》《關于印發紹興市印染行業有關標準的通知》等一系列文件,在生產加工、研發設計、營銷和品牌等環節采取一系列改革措施,促進集群升級。這些舉措與本文研究的產業活動類型、生態系統耦合模式等具有較強的適配性,同時案例對象歷經10年取得的產業集群升級績效也為驗證本文假設提供了堅實基礎。最后是數據可得性。案例對象鄰近研究團隊工作和生活所在地,便于開展訪談調研和實地觀察,案例對象經常舉辦展覽會,也成為本文獲取數據的重要途徑。
在課堂教學過程中引入情境教學,教師就可以與學生進行情感上的溝通交流,不僅可以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還能夠滿足學生的學習需求。在小學體育課堂教學中構建生活化的教學情境,可以幫助教師更好的完成教學任務。對于學生而言,可以將生動抽象的體育知識轉換為形象豐富的內容和技能,促使學生加深對體育知識或者技能的理解和記憶,促使學生養成良好的體育運動習慣,促使自身全面發展。
3.2.1 數據收集
本文數據主要來源于問卷調查、半結構化訪談和二手數據。根據研究目標,本文設計了產業活動特性和生態系統耦合模式與升級績效兩套調查問卷,2019年3—10月,研究團隊先后兩次向紹興濱海工業區內部分企業中高層管理者發放問卷,同時通過參加2019年中國柯橋坯布紡織新材料展等展會,與參展企業建立聯系,發放問卷,第一次回收產業活動特性調查問卷83份,第二次回收生態系統耦合模式與升級績效調查問卷72份。同時,研究團隊還對參與和見證紹興印染產業集聚升級的政府、企業領導進行了半結構化訪談,形成11.5小時的訪談錄音。此外,研究團隊也收集了二手數據,包括紹興歷年統計年鑒、調研中收集的政府內部統計與匯報資料、政府官網資料等(見表2)。
3.2.2 變量測量
本文借鑒國內外成熟題項,采用Likert 5點量表對變量進行測量。
(1)產業活動特性。產業鏈(微笑曲線)包括研發設計、采購、生產加工、倉儲物流、營銷、品牌、售后服務等活動[41]。印染企業主要采購染料和助劑,對來料坯布進行前處理、染色、印花、后整理處理,因此涉及的采購品種較為單一,倉儲物流和售后服務活動較少。鑒于此,本文選取研發設計、生產加工、營銷和品牌4項產業活動,由問卷填寫人填寫產業活動特性調查問卷,對上述4項產業活動的不確定性和共享性維度進行打分。
(2)生態系統特征。參考Orton&Weick[32]、Glassman[34]、Molina-Morales[36]的研究,本文在主體特性、子系統適應、系統性適應、正反饋和負反饋5個特征下,各設置2個題項,分別測量研發設計、生產加工、營銷和品牌活動生態系統特征。研發設計生態系統特征測量題項如表3所示,其它生態系統特征測量題項與此相似,稍有調整,限于篇幅,不一一列出。

表3 研發設計生態系統特征測量題項
(3)產業集群升級。借鑒楊皎平等[42]、李桂華和申媛婷(2019)、宋慧林等(2016)的研究,本文采用技術創新、綠色發展和集群品牌測量產業集群升級。
本文采用兩種方法驗證假設。對于問卷數據,本文采用特征偏差分析方法。Venkatraman(1989)將匹配細分為調節(Moderation)、中介(Mediation)、適配(Matching)、完形(Gestalts)、特征偏離(Profile Deviation)和共變(Covariation)6種關系。特征偏離測量的是實際特征與理想特征的依從或相似程度,越依從或相似,則匹配度越高,績效越好;越偏離理想特征,則匹配度越低,績效越差。案例研究方法適合回答“怎么樣”(How)和“為什么”(Why)的問題,能夠對研究問題進行深入詳細的分析,呈現更豐富的事實資料[43]。因此,對于半結構化訪談和二手資料,本文采用案例分析方法,在問卷數據分析基礎上,對假設作進一步驗證。
4.1.1 產業活動類型分析
本文分3步確定產業活動類型。第一步,將不確定性和共享性分別設為因變量,產業活動設為因子,對產業活動特性調查問卷數據進行方差分析,結果如表4所示。結果顯示,營銷和品牌產業活動在不確定性與共享性上無顯著差異,研發設計、生產加工、營銷和品牌產業活動在不確定性(F=253.64,P=0.00)與共享性上(F=271.31,P=0.00)有顯著差異。第二步,統計研發設計、生產加工、營銷和品牌產業活動在不確定性與共享性上的均值,分別為(2.08,4.14)、(3.96,2.12)、(2.87,3.10)、(3.08,2.89)。第三步,確定均值屬于低(1.00~2.33)、中(2.33~3.67)或高(3.67~5.00)區間。通過上述步驟可以判斷,生產加工屬于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研發設計屬于高不確定性、低共享性產業活動,營銷和品牌屬于中不確定性、中共享性產業活動,并未涌現高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

表4 產業活動差異方差分析結果
4.1.2 產業活動類型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匹配分析
分別統計研發設計、生產加工、營銷和品牌在生態系統各特征(主體特性、系統性適應、子系統適應、正反饋、負反饋)上的題項得分。本文采用Sarwar等(2001)提出的修正余弦相似度公式,計算題項得分與理想特征的相似度。即:


表5 產業活動類型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匹配度
4.1.3 產業集群升級分析
技術創新、綠色生產和集群品牌的均值及比例(選項大于3)如表6所示。除集群品牌測量題項“集群已經獲得了顧客高度的品牌忠誠度”比例(28%)和均值(2.38)較低外,其它題項均值都大于3、比例超過50%,表明紹興印染產業集群升級取得了良好進展。

表6 產業集群升級各題項均值及比例
問卷數據證實,對于高不確定性、低共享性產業活動,紹興印染產業集群生態系統采用自由耦合模式,對于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采用固定耦合模式,對于中不確定性、中共享性產業活動,采用約束耦合模式,紹興印染產業基本實現了產業集群升級,H1、H2、H3得到經驗支持。
4.2.1 高不確定性、低共享性產業活動與自由耦合模式
紹興印染產業集群在研發設計活動上采用自由耦合模式,主要表現在創新要素的集聚和培育及集群成員在研發設計方面的交流與合作上。截至2019年底,依托金柯橋科技城、浙江“千人計劃”紹興產業園,紹興印染產業集群集聚企業院士工作站2家、工業設計企業近150家、“國千”“省千”人才100余名、工業設計人才1 200余人,集聚區內1家印染企業被評為國家高新技術企業、10余家企業建成省級高新技術企業研發中心。紹興印染產業集群不僅創新要素在增多,交流與合作方式也日益豐富,如現代紡織產業創新服務綜合體內入駐設計企業、高校、龍頭企業研發中心、檢測企業、產業配套企業,圍繞共性關鍵技術開展合作,提升產業創新能力和競爭力。再如,圍繞“印染大腦”“云工廠”“夢工廠”等兩化融合項目,集群成員廣泛開展跨組織合作。自從紹興市實施印染集聚升級工程以來,集群創新能力得到顯著提升,集群研發投入占銷售收入比重逐年增加,特別是在原創花型設計、分色配色系統研發、面料新產品開發等方面投入大幅增長。工藝流程或設備更新速度逐漸加快,無水印染技術、MBR生物膜處理技術、智能裝備一體化控制系統、小浴比環保型氣流染色設備、智能化短流程前處理設備等已在集群內推廣使用。集群新產品開發速度逐漸加快,年設計花型超4萬幅,并逐年增長。自2020年起,紹興印染產業集群開始爭創全國印染產業創新中心。
4.2.2 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與固定耦合模式
紹興印染產業集群在生產加工環節采取固定耦合模式,主要體現在印染工廠集中布局、資源能源集中供應、污染物集中處理與在線智能監管3個方面。印染產業集群升級前,印染工廠布局散亂,在地理上與村鎮散雜居,多數工廠由周邊小型電廠供電或自備發電設備,采用燃煤導熱油鍋爐或燃煤蒸汽鍋爐提供蒸汽,自建污水、污泥處理設施,是典型的高能耗、高污染、高排放、低效益產業。集聚升級工程啟動后,印染工廠集中布局,全市印染企業全部搬遷至濱海工業區內,截至2019年底,柯橋區內全部212家印染企業被整合成107家,完成集聚,同時柯橋區外20余家企業正在集聚中。集聚區內印染企業所需電力、天然氣、蒸汽等資源能源集中供應,污染物集中處理,所有印染企業統一納入到環保許可證管理平臺和總量基本賬戶平臺,實行刷卡排污,同時政府對COD、PH、TOC、氨氮等污染物實現24小時在線監測。固定耦合模式的實施取得了一定成效,累計淘汰高耗能電機10 600余臺、落后印染設備2 000余臺套,國際先進設備采用率達到60%以上,年取水量減少3 700萬m3,年工業廢水排放量減少2 200萬t,廢水中COD濃度、揮發酚、六價鉻等有害物質含量降低50%以上,空氣質量優良天數比例、PM2.5年均值等指標均呈向好趨勢,具體如表7所示。

表7 2012—2018年紹興市印染產業集群能源利用與污染物排放情況
4.2.3 中不確定性、中共享性產業活動與約束耦合模式
紹興印染產業集群在研發設計活動上采用約束耦合模式。長期以來,紹興印染產業集群主要為本地紡織服裝企業做印染加工,不注重營銷和品牌建設,印染產業集聚升級后,這種狀況正在發生改變。在銷售端,印染企業借助輕紡城、紡博會、時尚周、世界布商大會、“絲路柯橋?布滿全球”計劃等開展印染營銷與品牌建設。在生產端,當前紹興印染產業集群正推進廠區景觀化工程,加快印染研發中心、印染博物館、印染手作坊、商貿中心、步行街區等項目建設,推廣印染工業旅游、Color Festival、Color Run等活動,雖然形式各異,但都以印染產業為基礎,力圖通過工業旅游、文化體驗、休閑觀光等舉措,豐富紹興印染營銷方式,提升知名度。與過去相比,營銷與品牌建設活動在區域和產業發展規劃下發展出更為豐富獨特的形式,各種形式的營銷與品牌活動都以印染產業為基點,發展其獨特性。紹興市實施印染產業集聚升級工程以來,集群營銷方式越來越豐富,營銷強度越來越大,已經在目標市場建立起一定品牌知名度,涌現了紅綠藍、迎豐、樂高、東盛等年產值超過10億元的印染品牌,以及瓦欄、彩色櫞、皓質華琚等花型設計品牌,其中迎豐股份于2021年成功上市。
如何實現污染密集型產業綠色和可持續發展,已成為中國制造業必須破解的發展難題。針對現有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研究存在對產業(活動)特性重視不夠和組織場域視角偏重子場域研究兩大問題,本文首次在本體論層次提出污染密集型產業活動特性具有不確定性和共享性兩大特性,并據此對產業活動進行類型劃分,引入生態系統理論這一新視角,根據主體特性(獨特性和響應性)、適應機制(系統性適應和子系統適應)和反饋機制(正反饋和負反饋),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劃分為自由耦合模式、固定耦合模式、約束耦合模式和自適應耦合模式。依據生產方式理論中物質生產方式決定社會生產方式的基本邏輯,分析產業活動類型與生態系統耦合模式匹配對集群升級的作用機理,并選擇紹興印染產業集群進行驗證。結果表明,高不確定性、低共享性產業活動采用自由耦合模式,低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采用固定耦合模式,中不確定性、中共享性產業活動采用約束耦合模式,對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有積極影響。由于在紹興印染產業集群特性分析中,并未涌現高不確定性、高共享性產業活動,因此H4未得到實踐檢驗。
(1)在戰略層面,針對異質性產業活動特性,制定差異化升級策略。不同產業活動特性往往會有所差異,即使相同的產業活動,產業活動特性也有可能不同。對于研發設計活動,紡織印染產業表現出較高的不確定性和較低的共享性特征。因此,引入集群創新急需而單個企業又很難擁有的,具有獨特性、互補性的創新要素,促使創新要素之間不斷集聚與裂變,快速催生多樣化、創新性解決方案,即自由耦合模式,有助于推動產業集群整體升級。以化工為代表的污染密集性產業集群,其技術軌跡較為清晰,技術迭代較為緩慢,研發設計表現出較高的共享性和較低的不確定性。因此,政府在產業集群內構建起長期穩定的技術開發—利用—再創新關系,持之以恒地進行科研攻關,即固定耦合模式,對集群升級有正向影響。除從產業活動特性出發設計升級策略外,也可重新審視當下的產業政策。例如,一些經濟發達省份出臺鼓勵甚至強迫污染密集型產業向欠發達省份甚至國外遷移的政策,就要考慮另一產業活動特性——產業鏈嵌入度,該類政策適用于產業鏈嵌入度低的造紙、皮革鞣制等產業,但對于高度嵌入本地產業鏈的產業集群,如諸暨有色金屬中的電鍍產業、佛山陶瓷產業,宜采取本地升級而非產業異地遷移策略,否則,會造成當地產業鏈條斷裂,增加物流和生產成本。
(2)在組織層面,依據生態系統耦合目標模式,準確定位政府角色。政府角色定位應因生態系統耦合目標模式而異,在自由耦合模式中,政府主要扮演政策供給者和溝通協調者角色。一方面,政府應通過優惠政策供給,強化集聚,提高當地污染密集性產業集群對高獨特性市場主體和要素的吸引力,在地理空間或網絡空間內,確保異質性主體與要素“觸手可及”。另一方面,政府應建立公共化、組織化溝通協調平臺和機制,強化聯結,破除當前產業集群普遍存在的“聚而不合”桎梏,確保獨特性市場主體與異質性要素資源的自由合作和順暢流轉。在固定耦合模式中,政府主要是規劃者、政策供給者、部分公共軟硬件基礎設施建設者。規劃對于固定耦合模式至關重要,政府要廣泛聽取集群內外各界意見,科學做好5~10年集群發展規劃。規劃確定后,為使其順利落地,政府應出臺金融、土地、人才等配套政策,設立專項資金,做好政策供給,激發市場主體的參與熱情。在市場主體不愿參與的公共領域,政府還要承擔一部分集群公共軟硬件基礎設施建設工作,如產業創新平臺、服務綜合體、公共污水處理設施、產業展廳等建設。在約束耦合中,政府主要充當規劃者的角色,通過規劃引導集群內已有市場主體圍繞當地主導產業開展業務活動,對于從集群外新遷入的市場主體,要借助規劃對其進行甄別篩選。在自適應耦合模式中,集群內外已經形成良性互動,市場機制已然成為集群持續升級的內在動力源。該模式中,政府主要是秩序維護者,確保生態系統各主體生態位分離棲息、良性競爭,共生共贏。
(3)在工作層面,強化規劃引領與多方聯動,推動產業集群全面實現實質性轉型升級。當前,污染密集型產業集群升級工作的一大弊病就是地方主管部門分頭管理,生產加工環節主要歸口工信和環保部門管理,研發設計環節主要歸口科技部門管理,營銷與品牌環節主要歸口商務部門管理,存在政出多門、協調性差等普遍性問題。打造生態系統耦合模式是一項繁雜且持久的系統工程,要按照“總體規劃、精心組織、動態調整”的工作思路扎實推進。其中,總體規劃是指在工作啟動階段,規劃方案要由產業集群所在地上一級政府,而非某個主管部門牽頭設計,不僅要在各政府部門間反復醞釀和推敲,而且應邀請集群內代表性企業、行業協會、大學、科研院所、金融機構等進行充分論證,積極聽取建設性意見,達成廣泛共識,最終形成具有前瞻性、周密性的規劃總方案;精心組織是指在產業集群升級工作實施階段,各相關部門要有專人負責,政府部門間要以現場聯合辦公、專題協調會等形式強化部門間溝通協調;動態調整是指在上一輪工作收尾階段,要及時準確吸收各方意見和建議,對總體規范方案進行進一步優化調整,并啟動下一輪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