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

尤今

阿浦75歲的老母親患上了失智癥，一天到晚坐在家里，眼神恍恍惚惚的，活得像行尸走肉。

母親過去是中學老師，喜歡音樂。阿浦決定送她去專為失智者而設的歌唱班，讓她重覓生趣。阿浦為母親報了名，可是母親卻死活不肯去，因為她認不得他，她不要跟一個“陌生人”出門。

阿浦憶起母親過去曾經多次向他提及她很喜歡她小學的音樂老師丁老師。丁老師愛穿單色的襯衫，檸檬黃、蘋果綠、橘子橙、西瓜紅、葡萄紫的襯衫，輪著番穿。她說：“整間教室都好似飄蕩著水果的香氣呢！”

第二天，阿浦穿一件杏色的襯衫，對她說：“蕭凌文同學，我是丁老師。”母親渾濁的目光盯著他的襯衫，口里喃喃地說：“丁老師、丁老師……”阿浦注意到，她的目光起了微妙的變化，溢出了些許亮光。機不可失，他俯身對她說道：“蕭凌文同學，我們去上課吧！”她一聽便點頭，順從地跟著他來到了歌唱班。他坐在不遠處，讓杏子的“香氣”飄送出來，好讓她安心地上課。

他看著她學唱童謠、看著她快樂地隨著音樂的節奏拍手。40余年前，當她第一天送他去幼兒園時，他吵著哭著鬧著要回家。此刻，坐在教室里的母親，不哭、不鬧、不吵。他微笑著想：“蕭凌文同學比當年的我乖啊！”

在回家的路上，他問她：“蕭凌文同學，今天學到了什么呀？”

她得意地說：“我會唱《兩只老虎》。”

母子倆重復著40余年前的對話，不過，長幼顛倒了。母親變成小孩，而他，決心好好地照顧她，讓她安享晚年。

選自《青年博覽》2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