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湘西 ”名稱由來考

【摘要】 近年來，湘西的區域研究成果豐碩，學術界經常使用“湘西”一詞，但對于“湘西”這一概念進行明確界定的卻并不多?，F存史料表明，三國時期，吳國設置湘西縣，這是“湘西”最早以行政區劃形式出現的開始。唐代起正式有“湖南”一稱，宋以后，人們多以“湘”來指代湖南，“湘西”則主要用來代指湖南西部的沅水、澧水流域?，F代湘西是古代“湘水以西之湘西”“湖南以西之湘西”的變遷與拓展，有著一脈相承的聯系。

【關鍵詞】 湘西;名稱由來

【中圖分類號】K87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8-0049-02

基金項目：吉首大學2020年度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湘西”名稱由來及其演變研究》（項目編號：20SKY73）。

“湘西”地名的由來，與“湘水以西”“湖南以西”關系密切。目前學術界關于湘西的區域研究成果較為豐富，但鮮有就“湘西”名稱由來的研究。僅有劉鶴所撰一文，探討了抗戰時期“湘西”概念 [1]。然而，這一時期的“湘西”先后受田應詔、陳渠珍掌控，是軍政化的存在，不具備獨立性。目前，學術界尚無關于古代“湘西”名稱由來的研究。在我們討論湘西之前，需要對“湘西”這一概念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因此“湘西”名稱的研究對于整個湘西的區域研究具有基礎性的作用。本文以區域史為研究視角，以現存史料為研究基礎，循著“湘水以西”“湖南以西”兩條線索，考證“湘西”名稱的由來，茲求教于方家。

一、作為“湘水以西之湘西”的名稱由來

“湘西”作為一個行政區劃的概念肇始于“湘西縣”。對于湘西縣的設置時間，陳壽《三國志》無地理志，未言及湘西縣，自然也沒有設置湘西縣的記載。然而南朝梁沈約的《宋書》可補《三國志》之缺，《宋書·州郡志》載：“湘西，吳立”[2]。至于何年所立，仍不得而知。前代的史書亦無湘西縣的可考時間，但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對其有較為詳細的記載?！端涀ⅰ份d：

漣水自湘甫縣東流，至衡陽湘西縣界，入于湘水也[3]。

湘水又東北徑湘南縣東，又歷湘西縣南，分湘南置也，衡陽郡治;魏甘露二年，吳孫亮分長沙西部立治 [3]。

據《水經注》的記載可知，漣水從湘甫縣向東流，到衡陽的湘西縣邊界，注入湘水。湘水自東北方流經湘南縣東，然后向湘西縣南部流去，湘西縣是從湘南縣分置出來的，衡陽郡治所即為此地，湘西縣是在魏甘露二年（257年），吳少帝孫亮分長沙西部析置的。

結合后世的地方縣志可得出湘西縣較為具體的設置歷程?！叮ü饩w）湖南通志》沿用《宋書》“湘西，吳立”之說。而《（光緒）湘潭縣志》載“吳廢帝太平二年，分長沙西部都尉立衡陽郡，治湘南，又置建寧縣、湘西縣”[4]。根據《（光緒）湘潭縣志》的記載，吳廢帝太平二年（257年），孫亮設置湘西縣，與《水經注》所載的魏甘露二年相符，并附有《吳湘西縣地域圖》，據圖所示，吳所立湘西縣北起麓山，南抵漣水，為湘水西岸的狹長地帶。結合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可知，湘西縣治所在今湖南株洲縣南部附近[5]，當時隸屬于荊州衡陽郡的管轄。

東晉時，袁喬隨桓溫征伐成漢，事后東晉追論平滅成漢之功，《資治通鑒·晉紀二十》載“朝廷論平蜀之功……乃加溫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臨賀郡公;加譙王無忌前將軍;袁喬龍驤將軍，封湘西伯”[6]。袁喬因平蜀之功封爵湘西伯，即湘西縣地也。此后，湘西縣得到拓展：480年，湘南縣并入湘西縣，《（光緒）湘潭縣志》載“時罷湘南縣地盡分散入湘西”[4]。南朝梁將曹景宗、席闡文亦封湘西縣侯?！读簳ち袀鳌ぞ砭拧份d“城平，（曹景宗）拜散騎常侍、右衛將軍，封湘西縣侯，食邑一千六百戶”[7]?！赌鲜贰ち袀鳌ぞ砦迨濉份d“帝受禪，除（席闡文）都官尚書，封山陽伯，出為東陽太守……改封湘西侯;卒官，謚曰威” [8]。隋文帝時，湘西縣并入衡陽縣。《隋書·地理志》記“衡陽，舊置衡陽郡，郡廢，并衡陽、湘鄉、湘西三縣入焉”[9]。自此，行政建制上的湘西縣退出了歷史舞臺。

湘西縣的廢置與隋文帝統一全國的進程相統一。開皇九年（589年），楊堅派楊廣南下平陳，南北重歸統一，并重新劃分行政區，湘西縣并入衡陽。至隋煬帝時又改州立郡，衡陽劃歸長沙郡管轄?！端鍟さ乩碇尽份d“其時湘西之地悉入衡陽，統于長沙，不復，界水但取地近而已”[9]。湘西縣便湮沒在了歷史長河中。

根據上述史料，當時的“湘西”主要指的是湘水西岸的地理單元，作為行政區劃的概念常以“湘西縣”的形式存在，治今湖南株洲附近。自吳廢帝太平二年（257年）始置，至隋文帝楊堅開皇九年（589年）并入衡陽為止，共歷333年。

二、作為“湖南以西之湘西”的名稱由來

雖然作為行政區劃上的“湘水以西”的“湘西縣”消失了，但穿城而過的湘水仍舊奔流不止。作為區域地理文化的標志性稱謂，“湘”字連帶“湘西”很快重新出現在了我們的視野，并以其兼容性逐漸成為人們所熟知的地域的雅稱。

唐代詩詞文學繁盛之際，與“湘”有關的“湖湘”“三湘”“瀟湘”等詞慢慢成為湖南的雅稱。初唐文人王勃作《益州德陽縣善寂寺碑》載“雖復蒼梧北望，湖湘盈舜后之歌;綠荇西浮，江漢積文妃之頌”[10]。碑文中“蒼梧”“湖湘”“江漢”均為地名。“湖湘”與“江漢”兩意象互為對仗，分別指湘楚二地。不光是文學作品，官方文獻也常常做此用法。唐僖宗李儇廣明元年（880年）所下《改元廣明詔》載“湖湘荊漢，耕織屢空”[11]。“湖湘”與“荊漢”相對應，分別指代現在的湖南與湖北?！跋妗弊鳛楹系拇Q，首先在士人間流行，方才逐漸拓展到官方與民間。

現代意義上的“湘西”是在“湘”作為整個湖南代稱以后出現并開始使用的。宋代開始，文獻中便大量出現“湘西”一詞。兩宋之際政治上的難堪使得人們常常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間，“湘西”一詞開始就是因其奇美風光為人所知，作為山水坐標出現的。

北宋名僧惠洪所撰的《禪林僧寶傳》有大量有關湘西的敘述，茲不嫌繁冗，擇要征引如下：

后居湘西之谷山[12]。

行盡湘西十里松，到門卻立數諸峰[12]。

像設之多、冠于湘西[12]。

久之去游湘西[12]。

《禪林僧寶傳》一文中多次使用“湘西”一詞，且常以“游湘西”“行盡湘西”的方式出現。當是時，高僧們閑云野鶴，常游歷于湘西山水間。由此可知，北宋初年，“湘西”一詞便已被廣泛使用。明清兩代的史料之中，“湘西”也往往以“旅游勝地”的形式出現。

明代顧璘《浮湘稿》一篇載：“湘西石洞涵杳冥，濕云倒結蓮花青”[13]。

清代《（同治）沅州府志》記：“沅郡遠在湘西，山水之奇，不可名狀……是今日湘西山水，常亦必有歐柳其人游而賦之者”[14]。從晚清時期的這則材料來看，“湘西”則至少包括了沅水流域的各府州廳，可知沅湘是當時湘西的主體部分。

據上所述，在唐宋之際“湘”這一具有文學意象色彩的字成為湖南的雅稱后，作為“湖南以西”代稱的“湘西”一詞便以山水坐標的形式應運而生了。

三、結語

“湘西”作為湖南西部名稱也是行政區劃概念弱化，區域地理與文化的概念方興未艾的過程。秦設湘縣，漢設臨湘縣，晉設湘州，治所均在今長沙。清初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仍將長沙府治稱為臨湘城[15]。然而在行政建制上，臨湘縣、湘州以及湘西縣均消失于589年楊廣南下覆亡南朝陳政權。作為地方行政中心的長沙的簡稱“湘”丟失了，唯有湘水日夜流淌。唐宋時借由文人墨客之筆，“湘”這一區域文化概念得以繼存，并逐漸取代行政區劃上的“湘”。“湘西”亦是如此，過去曾作為湘水西岸之“湘西”逐漸被作為整個湖南西部之“湘西”所取代。空間上的轉換是隨著舊有行政區劃的崩解人們將其遺忘與地理標識指代泛化并通過文學辭藻的形式廣播而后漸漸約定俗成的結果。

至此，可以得出結論：三國吳設立湘西縣，“湘西”開始以行政區劃的形式存在。唐代起正式有“湖南”一稱，宋以后，人們多以“湘”來代指湖南，而“湘西”則主要用來指代湖南西部的沅水、澧水流域?，F代湘西是古代“湘水以西之湘西”“湖南以西之湘西”的變遷與拓展，有著一脈相承的聯系。

參考文獻：

[1]劉鶴.歷史視域中的概念界定——以抗戰時期的“湘西”“現代化”為例[J].凱里學院學報，2012，（1）.

[2]（梁）沈約.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北魏）酈道元注，楊守敬，熊會貞疏.水經注疏·上[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

[4]（清）陳嘉榆，（清）王闿運等修纂.（光緒）湘潭縣志[M].長沙：岳麓書社，2010：69.

[5]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三冊：三國·西晉時期[M].北京：中國地圖出社，1982：28-29.

[6]（宋）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 1956：3083.

[7]（唐）姚思廉撰.梁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

[8]（唐）李延壽.南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1395.

[9]（唐）魏征等著.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895.

[10]（唐）王勃著，王政，沈泓選注.王勃文銑[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161.

[11]（宋）宋敏求編，洪丕謨等點校.唐大詔令集[M].上海：上海學林出版社，1992：27.

[12]（宋）惠洪.禪林僧寶傳[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93.

[13]（明）顧璘.浮湘稿[Z].四庫管，1968.

[14]（清）張官五，吳嗣仲修.湖湘文庫：（同治）沅州府志[M].長沙：岳麓書社，2011.

[15]（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北京：團結出版社，2020.

作者簡介：蘇金煜，男，漢族，山東青島人，吉首大學歷史與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