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條香樟小道

黃文堅

那座山被命名為東山，掩映著古典韻味和清秀氣息。學校在山巔，從山腳抬眼望去，山頂的水景與幾塊巨石相映成趣，潺潺流水聲和周遭鳥鳴蛙叫平添生機。彼時的我思緒滿懷，思考這所山巔的學校將如何接納我。

山路筆直，數十棵高大的喬木香樟樹掩映兩旁。高大的樹干往上長時往往分成幾股茂盛的枝丫，庇護著樹下大塊的土地。盛夏時節，聳立的枝葉遮蔽住了陽光，也擋住了不期而至的風雨。瞥見這素凈質樸的樹，我便不自覺地生出親近之感。

清晨，總有許多身著校服的學生在這路上行色匆匆地向前奔跑，他們的眼中閃著明亮的虔誠的光，我也似乎被這青春熱血感染著。當月亮悄然掛上樹梢頭，學生們離開了校園，我一個人在樹下慢慢地走著，聆聽樹葉的低語。有時，不經意踩在香樟樹的落葉上，心中那些樂事苦事都似乎浸潤在了時光的輾轉奔流中。

登上“杏壇”的十多年里，數千次走過這條香樟小道。這是一條普通的小道，每年都要迎接許多陌生的面孔，也送走了無數滿懷憧憬的少年。那些清瘦的歲月里，一屆又一屆的學生為夢想而來，帶著眷念離去。

這條小道，這些香樟樹，陪伴著十五歲的少年們開始他們的高中生涯，又在十八歲成年時送走他們。這里是他們人生中的驛站，就像香樟樹上的年輪，隨著年輪的增長，樹也愈加茁壯。然而，許多人離開后，在記憶的云巔，還會浮現香樟小道。每年的寒暑季，總有許多年輕人重新回到這里，在香樟樹下和昔日的老師合影。在照片里，師生和香樟樹融成和諧的畫面。

據說，古時候江南沿襲著女兒出生就栽植香樟樹的習俗。女兒出嫁時，父母把對女兒割舍不下的愛，盛裝在香樟木箱子里，伴隨女兒遠嫁，守護女兒終生。我將香樟樹的傳說講給學生們聽，不知他們能否真正體會，學校的師長們一直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看待，就像凝望著這棵棵香樟樹，祈求他們未來巍然聳立。高考前，有學生就填報志愿征詢我的建議，我半開玩笑地說：“趁年輕，要像鳥兒，去更遠的地方，看更美的風景;只有樹，才會根扎在老地方。”

人生的痕跡總是在變幻。我的故鄉在平原，少小時未曾跨過山和大海，只走過河流遍布的原野。青春時代總感覺飛翔、漂泊都是自在的字眼，中學畢業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家數千里遠的一所大學，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只宋詞里的飛鴻，可自由地飛翔到遠方。走出大學校園，孤鴻的滿腔熱情植根在了這條香樟樹林立的山巔，停佇在了這座長江畔的中學校園，這座城市也成了我真正的故土。在這條屬于異鄉的東山下的香樟小道上，在風干的時光里，每棵香樟樹似乎也成了我熟識的朋友，用柔情的枝葉靜默地接納著我，擁抱著我，把我當作他們中的一員。

雨天，我尤為喜歡在這香樟小道上靜靜地聽著雨聲，一個人走，耳畔似乎響起學生親切的問候“老師好”。在崎嶇起伏的坡道上，任微雨拂過臉頰，會想起自己走過的日子，讓人涌起唏噓與蒼涼。近年來，學校隨著發展換了新校址。新校區有著精致的容顏，卻沒有了那簡單的香樟小道。

許多年以后，或許我和這香樟樹一樣，會成為不少人記憶中的背景。在悠揚的歲月旋律當中，我的腦海里會驀地浮現出一幀幀畫面，那圖景里有清澈的圖騰和寄托，有陽光下香樟樹茂盛的綠葉和遮蔽著的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