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有靈

范方啟

鴨陣

我的小叔叔是一個養鴨子的行家里手，經過他飼養的鴨子大概不下一個兵團，而他無疑就是司令了。

看著成群的鴨子長途遷徙，實在是一件有趣的事。單個的鴨子，你也許發現不了它們有哪些優秀的品質，一旦成群，并得到恰到好處的訓練，它們就不再是普通的動物了。小叔叔將他的鴨兵也分出了先鋒、中軍和后衛。充當先鋒的不過是幾十只鴨子，這幾十只由小叔叔親自指揮行進，大部隊便連綿不斷隨著先鋒而行。到了岔路或轉彎處，小叔叔竹竿輕輕一揮，領頭的鴨子便知道哪兒是它們該走的道。

后面黑壓壓行軍的隊伍，步調一致，似乎在按照某個口令而行，踏地之聲此起彼落。這是一種耐得住寂寞的動物，如此長途跋涉，除了踏地之聲，就很難聽到其他的聲響了。如果路面較寬，道路會被它們擠擠挨挨地填滿，只見它們晃動著不大的腦袋，擺動著向上翹起的尾巴，動作出奇的一致。而當路變窄了，一些鴨子會繼續前進，另一些鴨子則停下看準空隙很自然地插進隊伍，因路況發生變化的不平靜，一會兒就平靜了下來。

小叔叔一直從容自如地在前面領著路，他的大軍井然有序地魚貫而至，隊伍從不會發生騷亂。或許是考慮到鴨們走得有些乏了，小叔叔一聲“吁——”，領頭的鴨子齊刷刷地停下來了，扭頭向后看著它們的同伴是否跟上了。這個扭頭動作立刻像一陣風一樣依次向隊伍的后面起著波浪。總有步子比較慢的，看著大隊停下等它們，它們“嘎嘎”叫上幾聲，加快步伐向隊伍跑著。那叫聲里，似乎滿含著歉意。

于是，小叔叔又一揮長竿，隊伍繼續前進。得到短暫休整的隊伍，仿佛精神更足了。又見長矛一樣的腦袋一左一右地擺動，渾圓的屁股忽東忽西地扭動，讓人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終于到達目的地了，嚴肅的氣氛也放松了下來，只見它們潛水的潛水，拍翅膀的拍翅膀，還有的歡快地叫了起來，遍地留下了快樂的羽毛和爪印。

催耕鳥

布谷鳥總是在插秧的季節飛到，天空里從此便多了一種清脆嘹亮的聲音，那聲音的確帶有催促之一，要你不要懶洋洋的，該是干點什么的時候了。誰會如此地關注著你？我的面前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一個身影，去了天國的父親又回來了，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神情焦急而又凝重。

父親健在時，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的兒女們不把農事放在心上。可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偏偏發生在我們家，我所有的兄弟姐妹們無一人問津莊稼田了。這讓父親非常著急，大概是見勸說是產生不了任何效果了，一人默默地扛著家伙去了莊稼田。一年忙下來，收獲雖不多，心里卻分外踏實。收獲時，特意把我們都叫回，將他的成果分成幾份，高興得像個孩子。其實，那一年我們投進去的錢，足以買下父親的所得，沒辦法，只要他高興，我們都只有依了他。我甚至覺得父親有點不講理，純粹的農民眼光。

有一次，父親累倒了，我回去看他，坐在他的床前，他一個勁地長吁短嘆。我知道他在牽掛著他的莊稼，我是一點也幫不上他的，早就叫他不要下田了，他的固執只怕誰也拿他沒辦法。

暑期，我差不多是陪著他過來的，那段時間，我領教得最多的是他的不安。這倔老頭歷來是不怎么看重錢的作用的，他說，你們就等著看吧，到了荒年錢還能買到糧不？在外工作的弟弟說，您老缺什么呀？有吃有喝的，住的更不用說了，怎么總是不安心呀？父親不依不饒地說，人人都像咱家，那還不餓死人？他就好用他的小中見大法。我們便也不去理睬。

布谷鳥來了，這催耕的鳥，莫不是父親無法安息的靈魂？它叮囑人們趕快插秧，莫誤農時。

猴們

一次到湖北的一個猴子經常出沒的山區，只見那些頑皮的家伙，從這樹輕而易舉地跳上了那樹，動作之敏捷讓人欽慕不已。倘若我們人類至今還保持著這優良傳統，不知要節省多少汽油費，一些不算遠的路程，誰還愿意坐車呢，自個行走多么的逍遙！那是我迄今為止眼見的最灑脫的猴子。

我家鄉的安慶動物園里也有猴子，大大小小有幾十只，它們被巨大的鐵籠囚禁著。對著前來觀光的人們，也常做一些令人發笑的動作。你只要向籠子里扔些什么，它們便會蜂擁而上，撿起來便往嘴里塞，它們卻沒料到人心的險惡。

小時候，我多次看過精彩的猴戲表演。這些猴們的脖子上都拴了條不太粗的鐵鏈，鐵鏈就捏在耍猴人的手中。每個演出之前，耍猴人會先揮動鞭子在猴身上抽打一陣，可憐的猴又是作揖又是打躬求饒。我那時不明白為什么猴子沒犯錯誤也要平白無故地挨打，比我年長的人告訴我，這叫殺威棒，告誡猴子不要試圖不聽話，不聽話還有更嚴厲的處罰。當語言無法在猴子的身上產生實際效用時，耍猴人就通過鞭子與它交流。那猴是真的打怕了，流著淚上場了，上了場也便忘了剛才經歷的不幸。只見它頭戴著一頂草帽，身穿著短褲短褂，手扶起了道具犁，趕起了拉犁的狗，提前溫習起了它還需要漫長的進化才會干的事，那情態真的讓人忍俊不禁。那時，我眼中的猴分明就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人，除了沒有人的語言外，它還缺些什么？可我打心眼里同情這只可憐的猴子，它原本逍遙在茫茫的大森林里，飲山泉，覓樹果，與虎狼為伴，連兇惡的老虎也拿它沒辦法。打從與人打交道后，經受了多少的折磨！好在它沒記性，否則還不要將人恨上一個天昏地暗呀？它能在瞬間忘掉痛苦和煩惱，我們的祖先時代又該是一個多么快樂無憂的時代呀！

我也見過一些可惡的猴子，它們穿行在人流不息的大街上，逮上一個什么人，便會伸出一雙臟兮兮的手，不給，它會迅速地跳上你的肩頭，夠你哆嗦一陣子的。它要些什么？當然是錢。

拿了錢后，你會看見它朝一個地方跑，那個地方正站著一個人，在沖它微笑著。而后，它又繼續在大街上尋找著新的目標。

這猴子怎么就這副德性？這哪是猴子的德性呀，它所做的哪一點不是人的言傳身教？人主宰了地球后，這個地球上還有什么地方沒有標上人的印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