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秋相遇

張慶東

剛剛立秋，白天還是酷熱，可是時節就是有情。到了傍晚時分，微涼的風開始吹散白天的燥熱。窗外明晃晃的日光，在秋風起時，收起了熱度，留下溫和的余光。這是一個冷熱開始交替的時節，白天的熱情不減，夜晚的涼風已輕輕而至。

天氣一天天在漸變，變化之微，以至于人們不易察覺出來，而只有秋高氣爽的天氣到來，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入秋。此時，熱烈激情的夏，已漸行漸遠，肅殺蕭瑟的冬，還在后面。秋天正天藍云淡、寧靜清涼，乃是一年中的清秋佳日，最美不過的景象。此時總是會想起詩人顧城說的：“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萬物炙熱，終歸清涼。許多事情皆是如此，再熱烈的情感，到后來都會歸于平淡而安靜;再炙熱的夏天，都會被秋涼代替。

處暑，正是這樣的路口，它與夏天做了一個深情的告別，與秋天做了一個溫柔的擁抱。這個時節，溫熱減退，涼意漸起。氣溫開始向低處走，人們感覺舒適了許多。

待白露日到，時節也就進入仲秋。天氣更加涼了，秋味也越加濃了，怕冷的人已開始穿起長袖衣衫。隨秋風掠起，沿著每片葉子的脈絡，時光逐漸染滿秋意。山上的野花大都不見了，有的樹葉已褪色呈半黃，天和海也變得越來越藍得逼人。此時雨水稀少，但露水卻增多，朝夕凝結在草木上，遇日出而干，不但不影響人們的出行和生活，反而平添了幾分美好和遐想。

白露作為一個節氣，之所以被歷代人們喜愛，是因它對應了秋高氣爽、藍天白云的美好。雖然古代秋天從立秋就開始算，那是根據太陽在南北回歸線的角度，和人真正的感受并不相關，至少秋天的第一個月是感受不到秋天的涼爽的，只有待到白露也就是秋季第二個月時，太陽發威也發完了，才是真正感受秋天到了，涼風習習的好時節。

不過，這樣的好時光，也就一兩個月時間，等到中秋過后，尤其待到晚秋初冬時節，北風呼嘯刮起，天氣忽然轉冷，寒霜侵透群山，烏云遮掩江河，北雁南飛，秋蟲寂靜，肆意生長了大半年的野草綠葉瞬間枯萎，昔日的繁華喧囂凝結成清寂和蒼涼，遠山近野到處呈現出一片盛極而衰的氣象。此時的曠野只剩下一片冷落衰敗氣象。

初秋和晚秋，分明是兩種不同的景象，其實，我們所喜歡的秋，大多還是中秋左右的時節。

一定會有一些理由，愛上一個季節，有的喜歡春或夏的生機，有的喜歡秋或冬的寧靜。我是那種對季節敏感的人，每一季的美，都不錯過。當然，要說最喜歡的季節，那還是秋了。

秋天，它不似春天蓬勃，不似夏天激情，也不似冬天冷冽，但秋天獨有的風韻，卻最讓人癡迷。

四季變換中，冬春之交，雖說日見生機，但總有一段乍暖還寒的難適，春夏之時，雖說日感溫暖，但似乎缺少了點清涼悠遠的意境，只有到了這秋尤其仲秋之際，才會令人頓感空清境遠，身爽心寧。這正是我所偏愛秋天的緣故。

落花滿徑，層林盡染，季節正濃，秋，是一場盛裝而來的繁華和喜悅，敗葉飄謝，殘荷搖曳，往事隨風，秋，又是一場蕭蕭而來的凋零和惆悵。

大自然把最豐盈和最落寞都賦予了秋。

曾經如此渴望秋天，渴望一場雨就可以結束那炎炎夏日的暑意;曾經如此渴望時間可以快一點，可以結束那些酷熱難耐的光陰。

曾經又如此感傷秋天，因為不忍獨自面對那些蒼涼衰敗的時光;曾經如此希望時間可以慢一些，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留得住想要的永恒。

是的，四季中，沒有哪一個季節像秋天這樣讓人矛盾：既盼它的來，又惜它的去。秋風吹動著一個季節的隕落，也吹動著另一個季節的開始。秋天，是一個最容易讓人心生波瀾的季節。中國古代文化中有“女傷春，士悲秋”的說法。古詩文中，女子見落花而慨嘆青春不再，士子見落葉而慨嘆時光易逝。作家木心說：“秋天的風都是從往年吹來的。”秋天總是容易引發人們對于過去的思念。其實，秋天只是季節，是人賦予了它心態和情緒。

在一年四季的交替中，我們的內心都會隨著季節的變化而有所觸動的，花開的歡喜，風來的憂郁，葉落的惆悵，雪落的暖意。我們在不同的季節，感知著不同的氣候和物候，內心自然是有著不同的感受。

只是，唯有秋，給我們的感受最為復雜，最舒適的愉悅和最衰敗的惆悵，都發生在秋天;季節變化最大和給人感受最深，也發生在秋天。這由綠變黃的秋色，由熱變涼的秋意，由噪變靜的秋聲，由近變遠的秋境，由淡變濃的秋味，總是會讓人情不自禁地對生命生出幾分恬淡，幾分惆悵，幾分思索，幾分不安。

其實，不但是人類，大自然中一切有生命的，置身于這秋季，也仿佛都有相似的感應。秋葉不舍，秋蟲爭鳴。

與秋再次相遇，一晃已年近將晚。不經意間，與隆重的盛夏已作別多時，秋色在天地萬物之間一點一滴地開始彌漫，秋意也一天天地濃郁起來，一切美好得讓人心慌。

九至十月間，郊外的野棗靜靜地藏在草叢里紅得誘人，剛開的野菊遠遠地在隨風搖曳，此時正是秋之全盛時期。季節深處，風拂過的花草、樹木、長街窄巷、河岸山崗，心上的文字，老去的時光，一切都漾著秋天的味道，讓人品之不盡，賞之不舍。

今年的秋，已過將半。秋分、寒露、霜降，是秋的下半場。絢爛至極終將歸于寂靜。秋，縱有萬般美好，到了時節，也不得不無奈地給冬讓位置。只是這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與姿態，還沒看個夠，品個透，欣賞不到十足，秋就要悄然而去了。那一種半開、半醉的狀態，在領略秋的過程上，是不合適的。

如秋一樣，我們也終將老去。對于那些不能改變的事，只能超脫一點，從容面對。時光流淌，歲月凋謝，有與秋相遇之日，便有與秋作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