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父親

劉光紅

那年臘月的一天，父親帶我到縣城趕集，我正上初中一年級，是第一次進縣城，滿眼都是一種新奇感。

賣完米，已是中午。走出農貿市場，在街上轉了幾圈，父親便把我帶進新華書店，讓我去找點學習資料，然后自己也去找書了。父親怎么對書越來越感興趣了？我猜想著。十來分鐘后，只見父親手里拿著兩本厚厚的書走到收銀臺，一本是《毛岸英》，另一本是《我眼中的朱德》，我則選了一本《新華字典》。結賬時，父親從貼身衣服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個塑料袋，從里面拿了兩張10 元和三張5 元的鈔票，付了書錢。

“去車站搭車。”走出書店，父親笑呵呵說道。

“爸爸，我們還沒吃中飯呢。”此時，我的肚子不聽使喚，咕嚕咕嚕叫起來。

“賣米的錢剩不多了，還要買過年的東西，飯就不恰了，買幾個包子填下肚子。”父親的聲音有點低，說完，便領著我朝車站走去。到車站后，父親買了兩個包子，都給了我。見父親沒吃，我想分一個給他，可不管我怎么說，父親就是不接，嘴里還直說不餓。這是我第一次進城的中餐，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包子。

過了一會兒，我們坐上一輛開往鎮上的三輪車。在彎曲的省道上顛簸了近一個小時，三輪車才到鎮里。隨后，父親去農貿市場采購了一些便宜的年貨。

“走，現在可以回去了。”父親挑著年貨走在前面，我拿著書緊跟其后。

“爸爸，怎么不坐車了，到家還有這么遠？”我問父親。

“錢用都完了，只能走路回去。”父親加快腳步。

為爭取天黑前趕到家，父親帶我走了條近路。這是一條山間小路，沒通村公路前，村民都是走這條路去鎮上趕集。

夜色漸濃，冷風颼颼，風中還夾著雨絲，路上行人甚少。因下雨路滑，我摔了一跤，走路一拐一拐的，父親見狀，一邊放慢腳步，一邊安慰我說：“紅軍長征二萬五千里都是用腳走出的，男孩子，這點痛算什么。”為緩解我的心情，父親給我講起了紅色故事，聽著聽著，我竟忘記了痛，披風沐雨走在暮色里。

當晚十二點左右，我起來方便，發現父親房間里亮著燈，我從門縫偷看了一眼，父親正認真地看我新買的書。

回想那次進城，父親買書花了三十多塊，可乘坐交通工具卻選擇了最便宜的三輪車，從縣城到鎮上坐三輪車比坐客車每人要便宜5 角錢。關鍵是，為了省錢，父親連一個包子都舍不得吃，還挑著年貨走了二十來里山路，卻連半個累字都不提。其實，省道離家只有三公里，有順路車，每人只要1 元錢，可以少走十多里路。為此，我讀懂了父親。

父親知道，只有讀書才會有出息，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尤其是山里的孩子。

1996 年秋，我考上了市里一所中專學校。開學前一個晚上，父親來到我房間里，向在一旁準備行李的我說：“紅仔（小名），東西撿好了嗎？爸爸想跟你聊一下。”

“爸，有事嗎？”不知父親要對我說啥。

“你考上了市里的學校，爸爸從內心為你感到高興，但爸爸還是想告訴你，如今政策好，才有書讀，要好好珍惜機會，多讀點書，爸爸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要不然，也走出了大山……”那晚，父親和我聊了足有兩個小時。

那是父親第一次一本正經地與我聊天，且聊得那么入腦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