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笑哭

□ 于 是

詞條：

笑哭，互聯網表情中的一款，看似笑臉，卻在飆淚，據說是使用率最高的符號之一，其中文名字的官方版本為“喜極而泣”，簡稱為“笑哭”，英文名字為Tears of Joy，2015年入選《牛津詞典》年度新詞匯。這個詞及其符號隱喻了：笑中帶淚、哭中有笑、又哭又笑、哭笑不得、欲哭無淚等多種微妙情緒。

老婆又把聊天記錄截屏發到朋友圈了，T 老板哭笑不得。那確實是一張挺好笑的截圖，老婆先說兒子在學校和老師理論，主題竟是“怎樣的骨相需要醫美調整”，T 回復一個笑哭表情；老婆再說婆婆在社區老人活動室跳舞，跳了三個月，換了兩位“男朋友”，T回復了兩個笑哭表情；到了飯點，老婆叫他自己半路叫個外賣，正好回家吃熱的，因為她在地庫把車尾撞了，“趕緊去張師傅那兒修補一下，上個月剛修了車門，賬還沒結，正好一起付了”，T 回復了三個笑哭表情。點贊留言的親戚好友們紛紛表示：瞧這一家子。還有一位表弟的留言比較特別，他說：這是T 先生最常用的表情，表示“已閱”和“我無話可說”。

這位表弟比T 小十幾歲，是整個家族里最小的孩子。坦白說，也是讓T 最頭痛的一位親戚。大學輟學后沉迷網游，非但沒有正職，還把組隊cp 變成了線下女友，天天撒狗糧，甜蜜歸甜蜜，卻養成了缺錢的壞習慣。本來，表弟是個挺邋遢但很樸素的孩子，但愛情讓他變虛榮了，也讓他向成熟邁進了一步，因為他終于明白了錢的重要性。他向T 借錢過情人節時，T 不好意思拒絕，就給了，結果，兒童節也要借錢過了。T 在家族聚餐時偶爾提及此事，驚聞每一位哥哥姐姐都給過他零花錢，輪一圈下來，湊合半年的開銷。T 哭笑不得，錢不多不少，不好意思催他還，但看這架勢，小表弟根本沒有還款計劃。就這樣又過了一年，小表弟在T 和廣大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的接濟下，過上了啃眾老生活。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管小表弟轉發什么笑話、新聞、八卦給他看，他都常常只是回復一個笑哭的表情，但不再親熱地噓寒問暖。畢竟是成年人了啊，T 的內心獨白很復雜，為什么有些成年人就能過得完全像孩子呢？想想自己，公司的庫存壓力越來越大，老婆總怪他不投入配合孩子的教育，父親過世后，母親的情緒起伏很大，身體也不太好……自己二胎都不敢要，家族聚會上卻有個堂哥興奮地贊成大家都要三胎，“這樣我們T 家族才能開枝散葉，越來越盛大”!T 真的不太明白，時常懷疑自己已是主流社會邊緣的loser，就像發際線那樣，越來越后退，露出了空茫的前景。

就在那天晚上，回帖后的表弟像以前那樣找他聊天來了，這次倒是問起了找工作的事。T 有點驚訝，好歹算進步吧，對話就一問一答地進行下去了，聊到薪水的心理價位時，T 看到表弟寫出的數字，下意識地用上最常用的表情，沒想到表弟突然反擊：“你知不知道，笑哭的表情已經過時了，要哭就大哭，要笑就大笑，年輕人覺得這表情是老人才用的哦!”相比于后退的發際線、剛開始老視的眼睛，這句話更像是無厘頭的棒喝，但擊中核心的力道卻莫名其妙地很大——簡而言之，這句話讓T 很受傷。

想當年，有了表情包，他是多么歡喜啊，身為第一代網民，數字表情的可愛、有趣、簡潔、寬容……曾讓他愛上了網聊。他還記得，剛和老婆戀愛時，就常用符號來聊天——衣食住行表情心情，什么都有，打出一堆火星文，對方看得懂，自己就會很滿足。但一眨眼，竟然就被定論為過時了!還是由一個啃老的年輕人定論的!第二代網民會游戲，會網購，會網絡社交，第三代網民可能會挖礦淘金，在互聯網上賺錢，不像他這樣的初代網民只能在線下現實中打拼，還沒成就，就被認為是老了。世界就是這樣反諷，一代人讓某種新生事物迅速流行、深入人心后，下一代人就會更快地予以反駁，迭代的速度隨著網速越來越快，符合這個規律的又何止是一個或一組表情？也許整套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都在隨之迅速改變。一時間，T 竟覺得自己的人生恰是這個笑哭的表情所能囊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