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義爾
劉熾與蒙古族音樂
“一條大河波浪寬……”這條“大河”也在億萬聽眾的心中奔騰流淌了半個多世紀。“風煙滾滾唱英雄……”電影《英雄兒女》插曲《英雄贊歌》的動人旋律同樣感人至深,成為那個時代的音樂符號。
“我們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場……”使多少人無限向往那個好地方!
“讓我們蕩起雙槳……”1949年以后成長的一代又一代人自己唱著長大后如今在教自己的孩子唱這首歌,它優美的旋律所描繪的幸福景象令多少人熱淚盈眶浮想聯翩。無論我們與自己的親人訣別還是在悲痛中送走一代偉人,我們的心靈都在那低緩沉重的《哀樂》聲中更加悲痛,而表達了無限哀思的這支哀樂也出自劉熾之手。
為我們帶來如此豐富的精神產品的人是怎樣一個人呢?他的創作源泉在哪里呢?
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那年,古城西安市出生了一個小男孩,個頭不大。后來的他依然個頭不高,并且曾因為個頭小而鬧點笑話。但這個不高的人卻做出了比他個頭高大無數倍的成就,他渾身散發出的情感和力量讓你的心靈震撼,讓你仰視,讓你回味無窮,讓所有聽過他作品的人們難以忘懷。而這些難忘的旋律還與鄂爾多斯民歌有著某種文化融合的緣分。
“我是1936年底到的延安,參軍時伍修權同志給我戴紅軍帽。在延安我進了紅軍人民劇社,那就是紅軍隊伍中最早的文藝團體之一了。抗日時改成抗戰劇團,我是唱歌跳舞全干。1938年5月魯迅藝術學院成立,我是第三期學員,主要學作曲和指揮,冼星海是我的老師。”
“初到延安,我被分配到紅軍大學九隊四組當小學員,我們聽毛主席講課。延安的條件很差,土臺子就是講臺,大家席地而坐,墊塊磚頭木板就算是防潮。我個子矮,那時才15歲,排長讓我坐前面,正對著毛主席。末流的講課條件,講師卻是一流的:朱德講游擊戰,艾思奇講大眾哲學,毛主席講辯證唯物論。毛主席講話時有很重的湖南口音,滿堂盡是黑格爾、費爾巴哈等洋名詞,我聽不懂就打瞌睡,不光打瞌睡還打呼嚕!這下全場都緊張了,值班排長急了:‘把那個小鬼戳醒!毛主席也樂了,說:這個小鬼昨晚沒睡好覺,讓他睡吧。大家哄堂大笑,這笑聲倒把我吵醒了。等毛主席講完課,他抬著我的下巴說:小鬼,以后上課不要打瞌睡嘍!我們的大隊長聶鶴亭跟我說:你好大膽,毛大帥(那時都叫他大帥)講課你敢睡覺還敢打呼嚕,你可把咱九大隊的臉丟盡了,真是個亂彈琴!后來他們一商量,干脆把這小鬼調到劇社唱歌跳舞算了。就這樣,我去了人民劇社。”
可以說,這個呼嚕改變了他的人生道路。如果不是因此去了劇社,也許今天要到將軍的行列里尋找劉熾的身影了。當然,紅軍大學的這些一流的課程,共產黨人那種奮斗精神是劉熾后來音樂創作的最重要的精神營養。
“紅軍人民劇社設備很簡單,在鄉村演出就用鑼鼓,在城里用風琴。葉帥前夫人韋拱子、楊尚昆夫人李伯釗(后任中央戲劇學院院長)等都是我的舞蹈老師。廖承志等人也和我們一起演阿Q正傳。斯諾也經常看我們演出。毛、周、朱、劉等中央領導更是經常看。我在西安上到小學四年級,在劇團里算是個小知識分子了,在劇社里我又當指揮又當舞蹈班長。”
“1940年,我從魯藝畢業后,受陜甘寧邊區政府、青委會、西北文工團等單位委托,到內蒙古去采風。同行10人,只有兩頭毛驢,馱些糧食行李等。我們步行從綏德、米脂進入內蒙古毛烏素沙漠。當時這個地帶還屬于國民黨統治,我們都化裝成商人,去之前還學了點蒙古語。蒙古族人很熱情,見了面互相敬鼻煙壺,吸上一下才開始說話。”
“我們住在一個名叫王悅豐(后任伊克昭盟盟長)的人家里,由于年齡關系,我認他的夫人為干媽,干媽可以說是個出色的民間歌手。家里每天晚上就像開音樂會,唱一晚喝一晚。我那時記憶力好,記譜快,每晚不停地記,有些蒙古民歌還用原文記詞(用漢語拼音)。我帶了個口琴,只要聽兩三遍就能一塊兒連唱帶伴奏,牧民們聽得入神,甚至為我編了首歌:從南邊來了個小伙子,蒙古歌曲吹得好……一次參加鄂爾多斯婚禮,一天內竟吃了15頓飯。記譜最多時一晚上記70多首。到處是歌,迎親送親搶親,進門上馬下馬到處是歌,歌也是結婚儀式中的難題,你唱對了才能走到下一關。那些日子真讓人難忘,唯一擔心的就是怕國民黨軍隊時時來襲擊。一次我們在伊克昭盟的烏審召,那時是一個大寺廟,有近3000名喇嘛,里邊也有各國的特務,是個情報中心。我們10人剛到那里,夜里就有人敲窗報警:有人要下毒手了,快跑!我們趕快跑,外面早有馬隊接應,一直把我們送到下一站,到了騎兵營——木乎兒稍(地名),營部里養了兩條狗,一條叫蔣介石,另一條叫汪精衛,哈哈。騎兵迎接我們時我們還不會騎馬,隊伍里有人掉下來直哼哼。那些日子我們領略到了草原的迷人,那星光在草原上那么干凈明亮,好像在和你擠眼睛,那些日子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天幕(天亮前的一種景象),魚肚白、魚鱗云等等,那是1940年的事兒,幾十年了,我永遠不會忘。還有一次我們集體“作賊”。那是1941年初,延安要紀念成吉思汗,但沒有任何文物,我們就在此行的一個夜里從一個小廟拿了些祭祀用的器具,敬神的法器、跳神的面具等,回到延安后就用上了。從9月到11月,我們在3個月里收獲特大。回到延安后,馬上讓我寫歌劇,由王亞凡編劇,只有4天時間,由我作曲,只給我3天時間。三天三夜沒睡,我就在那時學會了抽煙。那是我寫的第一部大作品,合唱獨唱重唱全有,由馬可輔導樂隊、潘奇輔導聲樂、王亞凡導演。這部《塞北黃昏》的音樂素材和靈感全部是伊盟一行的結果。那些美好的旋律給我的印象太深了。后來寫《英雄贊歌》時,采用了一首內蒙古民歌《巴特爾陶克陶胡》當“種子”,加以發展即完成了《英雄贊歌》。內蒙古大慶時我去給他們講這個故事,內蒙古人很是激動:“我們唱了這么多年,還不知道它的根原來在伊克昭盟的烏審旗。”
劉熾和內蒙古地區、蒙古族音樂的緣分也表現在他早期的創作中。
“1945年日本投降,我們奉中央指示挺進東北,從延安撤出時我和沙蒙坐(《上甘嶺》導演)一個馱子。結果剛到齊齊哈爾不久,烏蘭夫就找我專程來烏蘭浩特(當時叫王爺廟)參加1947年內蒙古自治政府成立大會,我為大會寫了部大合唱《內蒙古人民三部曲》,我指揮,由東北文工團全體合唱。后來我的很多作品都用了‘大跳,就是跨度比較大,至少一個八度以上,特別有效果,這就是從蒙古民歌中學來的。”
劉熾的那些為人們所熟知的作品除以上列舉之外,還有《鄂倫春舞曲》,至今被用作集體舞舞曲;《翻身道情》濃郁的陜北風格久唱不衰;《勝利鼓舞》是第一部中國式的進行曲,也是他第一個用此法為秧歌隊譜曲,這是他22歲時的作品。后來人民解放軍進城時就唱著這支曲子。他還寫過歌劇《阿詩瑪》,到云南寫了《滇池圓舞曲》,還有《祖國頌》等一大批電影插曲,總共大約有80多部大型作品和1000多部(首)中小型作品。
“我是漢族,要說我的創作源泉,像蒙古族的音樂和它那純樸的民風,陜西八百里秦川和秦腔,西安鼓樂,新疆和云南的民歌是我的精神營養之一,而在延安魯藝,冼星海老師的教誨等等又給了我另一種動力。我考魯藝時,冼星海親自主持考試,讓我唱歌,我很激昂地唱了兩首:《義勇軍進行曲》和《槍口對外》。冼老師問我:‘你知道這是誰寫的歌嗎?‘不知道。‘第一首是聶耳,第二首是我。啊!原來大師就在眼前。冼星海說:‘你被錄取了。我第一次交作業,那時一周一次,第一次交了首《陜北情歌》,冼老師批道:‘好!第二周交上去的是一首兒歌,冼老師批道:‘很好!第三周交了首《打場歌》,老師批道:‘非常好,我希望傳遍全國!簽名是冼星海。那個時候魯藝也很艱苦,周恩來副主席從香港買了架鋼琴,我們還幫著抬,有人問:‘你們彈鋼琴嗎?我們這樣的學生只能‘抬輪不上‘彈。但這兩個字在上海話里是一個音,于是就留下笑話,別人彈,我們抬。當時的國際友人馬海德、柯棣華等去延安時都自帶留聲機,還有好多古典名曲唱片,冼星海老師讓我們去借,這一借連留聲機帶唱片全端過來,再也沒還過,這說明我們條件之艱苦,國際友人之情誼。但是中華各民族給了我民族音樂的養分,魯藝給了我西洋音樂的教育,還有19歲時裝了一肚子的蒙古民歌。”
進城后,不斷有各地的學生或愛好者給他寄來新近發現的劉熾譜曲的復印件——因為他自己都難以保存完整——特別是經過了從延安撤退、從東北進京、幾次政治運動的沖擊之后。他還經常出席與內蒙古地區、蒙古族相關的文化藝術活動,與這些地區的各族藝術家和領導同志保持著良好的友誼。
震撼心魄的歌從哪里來?來自人民大眾和火熱的生活,陜北高原和內蒙古高原為他年輕的心里注入了藝術和激情。劉熾先生的家里掛著一幅大字: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羅工柳書(著名畫家、人民幣設計者之一)。劉熾的歌,就像是奔騰洶涌的大河之水,那樣勢不可擋,那樣雄壯激越,那是多民族文化精華匯成的恢宏博大的經典之作、文明之聲。
陳鋼和《梁祝》
“有人的地方就有華人,有華人的地方就有《梁祝》”。一個純情的年代由兩個純情的年輕人寫了一首純情的作品。幾十年過去了,您認為《梁祝》哪些地方還可能改?我說一個音符都不改。日本小提琴家西崎崇子一輩子演奏《梁祝》,并因此獲得多次“金唱片獎”,在她的住所里到處是蝴蝶的圖案,連每次演出時穿的也是不同的“蝴蝶衣”——那全是定做的,入迷得一塌糊涂。在海外反華勢力最兇猛的時代,海外民眾聽了《梁祝》后疑惑道:能創作出這樣優美的音樂難道是那樣“兇惡”的赤色國家?1980年,美國的一個高水平冰上芭蕾表演團在首都體育館表演,著名的冰上芭蕾明星弗來明小姐在壓軸節目上身著透明美麗的蝴蝶衣,在《梁祝》音樂中翩翩起舞,博得全場雷鳴般的掌聲——原來外國人也知道《梁祝》啊!何止是知道,《梁祝》早已穿過國界在海外被譯為《蝴蝶的愛情》或被稱為“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在“紅色風暴”的年代,《梁祝》在海外包括港臺地區悄悄地流行,如泣如訴的琴聲打動了數以億計的聽眾,時至今天,國外對中國現代音樂的了解很大程度上來自《梁祝》。
據近年的不完全統計,《梁祝》的發行量已逾百萬張(盤)——當然是“不完全”,因為還有無法統計的盜版!上海還有過專門以《梁祝》為題的專項比賽,后來不斷有人寫出各種表現手法的,甚至填了詞的《梁祝》,更不包括各種各樣的改編版本……人們在研究她、學習她、傳頌她、欣賞她,為她動容,為她哭泣,以她為緣……按現在的話講,已經形成了“《梁祝》現象”。
自1959年小提琴協奏曲《梁祝》誕生以來,60多年里她傳遍了全世界,人稱“有人的地方就有華人,有華人的地方就有《梁祝》”。她產生了連作者也想不到的巨大效果。
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的作曲者是陳鋼、何占豪兩人。給我們講述故事的正是陳鋼教授。因為他是全國政協委員,而我在采訪全國“兩會”,聽到《梁祝》的旋律腿就發軟,血往上涌,自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當你從小就聽過無數遍那美妙的音樂后突然有一天面對她的締造者時,那是一種更令人激動的、猶如共同完成藝術作品欣賞全過程的美妙時刻。如果說是追星,那這樣的星是一定要追的!事實上,我在幾十年的采訪過程中,追到了不少這樣燦爛的星星,那種時刻絕對沒法用語言來描述,而這時教授告訴你:“凡是語言止步的時間,就是音樂的開始。”
1935年,陳鋼出生于上海一個回族家庭,父親是當時已蜚聲樂壇的陳歌辛。陳歌辛被認為是中國流行音樂的先驅者,20世紀40年代的代表作即為《玫瑰玫瑰我愛你》《夜上海》《薔薇處處開》等多部,其中《玫瑰》一歌被譯成英文在美國流行至今,美國人還認為它是一首美國歌曲。20世紀50年代美國有關方面來信說此歌版稅已有百萬美元待領。
在1949年之前,陳歌辛為《自由魂》《天涯歌女》等數十部電影作音樂,與舞蹈家吳曉邦一起創作了中國第一部音樂劇《西施》,以及四出抗日題材的舞劇《罌粟花》《丑表功》《傳遞情報者》《春之消息》。還有許許多多的歌曲。1961年1月陳歌辛不幸逝世,悲痛籠罩著這個曾是多么幸福的音樂家庭,而音樂界也痛失一位天才。
“我的父親是印度貴族的后裔,母親的祖先是來自阿拉伯的回族少女。爸爸媽媽是師生戀,一個風流倜儻,一個儀態萬方,曾經有過多么美好的時光啊。父親的很多創作靈感都來自他們美好的愛情。1949年,我14歲時就被送到軍隊的前線文工團。我小時跟父親學作曲,跟外國人學鋼琴,是在一個比較有文學、音樂的環境中長大。”
“《梁祝》的產生是借了天時地利人和了。或者說是在一個純情的年代由兩個純情的年輕人寫了一首純情的作品。”看得出來,陳教授用音樂塑造了梁祝的形象,而純情的音樂又在時時影響著作曲者本人。談起《梁祝》來,陳教授仍然是聲情并茂。
“1958年,越劇《梁祝》問世,同年戲曲紀錄片也問世,袁雪芬的表演非常成功。我考慮,要與國際音樂界對話,又是中國古典的東西,就要用現代手段來寫來操作。所以我們選擇用‘小提琴協奏曲這種形式,也是由于那個年代中國還沒有交響樂,早期只有黃自的一首交響樂叫《懷舊》,但沒什么影響。與大國的地位很不相稱。”
“我當時在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讀四年級,何占豪在管弦樂系進修小提琴專業,我們倆商量怎樣為建國十周年獻禮,就想到搞一個什么作品與世界對話。《梁祝》中我們較多地吸收了戲劇的東西,包括唱腔,特有的樂器等等。開始時用了較多的民樂,一排練,聽不見了,被管弦樂淹沒了。第二次排練時想突出它們,但是卻更像‘噪音。第三次民樂手沒來,大家覺得很好。第四次時就干脆不要了。所以我認為民樂在非用不可的時候用才有效果。《梁祝》第一次演出是在上海藍星大戲院,從前白俄的戲都在這上演。我們心里緊張得不知所措,演出結束后沒有聲音了,那一刻更是緊張,幾分鐘后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后來我到香港去訪問,有人問我,陳先生,幾十年過去了,您認為《梁祝》哪些地方還可能改?我說一個音符都不改。我們的《梁祝》與《羅密歐與朱麗葉》不同,后者太悲了,而前者有一種升華。這也是第一稿時沒有的,后來加上去果然效果很好。20世紀60年代在蘇聯演出時他們沒有板鼓,專門從一個博物館借來演出。傳到臺灣地區時改為《殉情記》,很多華人說,對大陸改變印象就是從《梁祝》開始的,還有一位美國人的孩子本來想學法律,聽了《梁祝》后被征服,轉而研究東方文化了。在臺灣演奏時,有個女士特地摘下戒指鼓掌——手都拍痛了。在1959年創作當時,我們拿到了稿費100元。”
“1981年,我去美國訪問,當時也算是開放后第一位訪美的作曲家。在完全是白人演奏家的音樂會上,他們說這是他們演奏過的最好的作品。在慶祝香港回歸的音樂會上,洛杉磯的碗形劇場內兩萬人云集一堂,這地方72年來從未有中國人登臺當主角,而此時全部是中國人:楊麗萍的獨舞,孔祥東的鋼琴、呂思清演奏的《梁祝》……伴奏的是洛杉磯交響樂團,全部是白人。那一刻真是揚眉吐氣!”
關于《梁祝》,已有無數人士在研究。陳鋼教授認為它的產生賴于天時地利人和:那正是一個意氣風發大搞建設的年代,人人都喜氣洋洋,上海又是一顆亞洲明珠,人才濟濟,文藝發達,24歲的純情少年傾注了無限的歡欣和縷縷悲情寫出了一支中國式的浪漫曲。而同年,陳鋼也陷入愛情的痛苦中。當他和一位美麗的姑娘相愛后卻遭到她家人的反對:我們全家都是共產黨員,你怎么能和一個右派的兒子結婚?!年輕的陳鋼痛不欲生,他似乎看到了盤旋在梁山伯墳上的蝴蝶是黑色的,而這支浪漫曲也是“黑色的浪漫曲”。
陳鋼,出生時風水先生說他命里缺“金”,于是父親給他取名為鋼,今天他也并沒有因《梁祝》而發大財,僅僅在廣東,他一次就發現18種盜版。但在精神上他是富有的,留校任教后,他的學生已有多位一級作曲家了,他同時還是散文大家,已出版《黑色浪漫曲》等幾本散文集了,自稱“文學票友”;他還發表攝影作品,自稱“攝影傻瓜”;他的針灸很有功夫,常常為好友治病,自稱“針灸郎中”沒執照;現代的一些音樂他“聽不懂啦”,稱“音樂外行”;有一大堆社會職務,還是全國政協委員、自稱“江湖狀元”……
像孩子般開心地笑,名片上印著丁聰給他畫的漫畫,心頭總盤旋著那兩只蝴蝶……如他所說,藝術家心里應該“總有一片春天”。
美麗其格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
傳唱半個世紀不衰,差點兒被認為是民歌;一位小學教師給學生講:美麗其格是位大草原來的姑娘……卻原來,美麗其格是位美麗的先生;入選20世紀華人經典音樂作品;成為男高音歌唱家的保留曲目……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對草原的描繪還有比這更簡練而又迷人的嗎? 這首歌從1952年問世至今已被廣泛傳唱,不僅把成千上萬的人們帶入了蒼天碧野之中神游,也造就了無數的歌唱家。歌唱草原的作品成千上萬,唯獨這一支被人們鐘愛,是作品太好了是草原太迷人了?或許都是。光唱了聽了還不過癮,一定要見見她的締造者、詞曲家美麗其格先生。
要是有人來問我
這是什么地方
我就驕傲地告訴他
這是我的家鄉
“我的家鄉”美極了。就像“一條大河”一樣,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條波浪寬的家鄉大河。
在一個對內蒙古來說是極普通的牧區。傍晚,牧人們趕著羊群牛群回來了,牛羊按捺不住回家的喜悅高聲叫著唱著,主人似乎也在那瞬間忘掉了一天的疲勞, 唱著歌來抒發他的全部感情,此時又像歌唱生活,同時又像在傳達一個信號:我回來了!可有茶喝?可有肉吃?婦女們三三兩兩收起了針線活,結束了一天的地毯上的交談,該回去迎接各自的男主人了。孩子們歡天喜地抓住一只羊或一頭牛犢就要騎,當然是被摔下來了。羊群從東邊回來牛群可能從西邊回來,夕陽下飛揚的塵土伴著此起彼伏的大合唱,此時你再也不會有別的形容詞:這就是牧人交響曲,它的誕生地只能是在草原上。這支交響曲,亙古延綿從未間斷……
我們的詞曲家美麗其格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家鄉”里。他是內蒙古科右前旗人,養育他的那片土地屬于著名的科爾沁草原。姥姥給他唱的搖籃曲至今難忘。美麗其格這個名字也是姥姥給起的,它的含義是什么呢?很遺憾無法找到相應的形容詞來。大體上描述一下:一泓湖水明亮如鏡 ,溢而不灑,沒有一絲水紋;熟睡的寶貝一臉的安詳寧靜讓你無法大聲喘息……這名字就是形容這么一種景象。
愛好唱歌跳舞的美麗其格19歲時考入了內蒙古文工團任演奏員。那個時候專業團體與民間藝人的往來非常密切,他兼任團內的民間藝人組組長,因此有了機會到草原采風。這是一個極重要的機遇。在內蒙古藝術界都知道,有位拉潮爾、馬頭琴的大師色拉西先生,當今許多馬頭琴演奏家如齊·寶力高等都尊他為師祖。美麗其格一次在沈陽聽了色拉西先生的唱片后就慕名找到他拜師。還有一位四胡演奏家叫孫良,還有一位叫“瞎子鐵鋼”的民間藝人,能同時拉兩把四胡!如果不是美麗其格親眼看到他絕對不會相信。這樣幾位大師熏陶著美麗其格,使他身在專業團體,卻被同事們送個外號:半個民間藝人。
1951年,聰明瀟灑的美麗其格考入了中央音樂學院。1952年,學校布置作業,要求每個學生拿出一首作品在“學生作品演唱、演奏會”上展示。24歲的他傾注了一個蒙古族青年的全部感情,《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誕生了。這里面有他對家鄉民族的熱愛, 有對游牧生活的眷戀,更有新舊社會對比之下對共產黨、毛澤東的感激之情。
這支歌甫一唱出即如一股清泉流入心田,人們剛剛從抗日歌曲、革命歌曲的鏗鏘中走了出來準備開始和平的新生活,這首歌的抒情性和它對草原安靜的描繪使無數人產生了向往之心。音樂學院的慣例是,一首歌若受歡迎,就演唱第二遍,而這支歌被連續唱了三遍才得以謝幕!一時間,整個天津都傳遍了。報刊、電臺、同學們爭要曲譜,美麗其格忙得不亦樂乎。
歌曲創作無非是先有詞后譜曲或先有曲后填詞,而美麗其格卻是連詞帶曲脫口而出,“尤其是第一段,那生活我再熟悉不過了”。很多搞創作的人都知道,創作都有一個釋放生活積累的最佳時機或曰靈感。寫這支歌時,美麗其格同樣積累在先。
“1950年國慶節,全國各省市自治區都派代表團到北京,內蒙古和其他民族地區代表團一樣,除了正式代表團外還有個附屬團——文工團。新中國剛剛成立時,人民是那樣地激動。毛主席等老一輩革命家在北京飯店逐個地接見,輪到內蒙古團時,無論大人小孩逐一握手,那掌聲歡呼聲都是發自肺腑的,要多真摯要多純樸就有多真摯有多純樸。我和色拉西大師等向毛主席敬酒,我當翻譯。那一夜我沒睡著。”
美麗其格以他不太厚的漢語底子蘸著純潔的感情連夜寫了一首詩:舉杯祝福毛主席。第二天新華社、人民日報社記者來訪,這首小詩被團長拿給記者們看,不想幾天后發表在《人民日報》上。從1956年后,這首詩曾入選全國小學語文課本第五冊。小學語文老師在給學生們講:這首美好的詩出自一位內蒙古大草原的美麗姑娘之手——至今仍有許多人不知美麗其格是男是女。我說大概是您的名字太美麗了,美老師抿著他那斯大林式的翹胡子開心地笑了起來。
接踵而來的是各種鮮花和榮譽。當時為這支歌伴奏的是杜鳴心教授(作曲家、《紅色娘子軍》作曲)。在1954年的全國群眾歌曲評選中獲一等獎,1989年獲《建國四十年來喚起我美好回憶的那些歌》優秀作品獎。其他大大小小的獎項更是成堆。
還在中央音樂學院上四年級時,他就考取了留蘇生,被派往莫斯科音樂學院學習。1958年回國后在內蒙古民族劇團從事創作及領導工作。現今的著名作曲家、指揮家吳祖強、李德倫、嚴良堃等都是他的同班同學或校友。
經典的形成也經歷了風雨。由于這首歌太流行了,人人都會唱,在內蒙古更是家喻戶曉。 在牧區人們用蒙古語唱,蒙古語表達出來是那樣的流暢,以致人們誤以為是用蒙古語寫的,其實那原作是用漢語寫的,由蒙古族詩人納·賽音朝克圖翻譯過來流傳至今,譯文流暢押韻,完全分不清是翻譯版還是原創版。人們熟悉了,唱得多了就以為是民歌,在一次“中國民歌大成”的收集過程中也把它收了進去,直到快付印時,才發現此歌是現代創作歌曲。
中國的男高音歌唱家不少都唱過這首歌。樓乾貴、朱崇懋、劉秉義等都多次唱過它。而唱的時間最長、對它感情最深的就是男高音歌唱家吳雁澤了。曾是中國歌劇舞劇院院長的吳雁澤對它情有獨鐘。“我從當學生時就喜歡這首歌,那樣一種民族性格、那樣一種感情的抒發,我覺得它唱出了蒙古族人民甚至是中華民族的心聲,它表現了蒙古族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的那樣一種性格。吳雁澤在演唱時就處理了一下,把“白云下面馬兒跑,揮動鞭兒響四方”兩句連起來唱,結尾又是一個“大跳”,把草原的遼闊和對新生活的贊美體現在一種新的唱法中,這樣的處理也得到蒙古族歌唱家拉蘇榮等人的贊同。漢族、少數民族觀眾也都非常喜歡這支歌,對吳雁澤本人來說,這也是他的保留曲目之一。這首歌不知唱了多少遍,因為“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1992年,由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發起主辦了《二十世紀華人音樂經典》大型系列活動。在這次音樂長廊中展示了中華民族一個世紀來的音樂精品,受到了海內外音樂界及愛好者的廣泛關注,評選出的124首(部)作品中不乏《牧歌》《彝族舞曲》等少數民族題材,當代少數民族作者創作并且表現民族題材的作品就是這首《草原上升起了不落的太陽》。
從蘇聯回來之后,美麗其格在內蒙古民族劇團擔任作曲、指揮、編導室主任,副團長等。由于是在劇團,所以主要寫歌劇如《達那巴拉》《莉瑪》《滿都海》《草原烽火》等 。加上一些歌曲作品,總共有200多首(部)作品,多次獲業內大獎,還出版過歌曲集。
值得驕傲的是,他的兒子呼德成為了內蒙古歌舞團交響樂隊指揮,在全國首屆指揮大賽中獲第四名,比賽取前六名,只有呼德是少數民族。這是美麗其格的又一得意作品。
我到過美麗其格先生家里幾次,聽他講故事,看他青年時代的照片,西服領結、油亮的頭發,都是那個年代的視覺符號。他還有在蘇聯學習時遇到美女同學的故事,只是不能在這里說。我相信,帥氣才華的美老師,必定是藝壇的寵兒。他還拿出一把完全沒有油漆的古老木琴——潮爾(根據學者研究,潮爾、馬頭琴同源,在不同地區發展沿革,現在已經統稱馬頭琴了)。上面沒有馬頭雕刻,琴桿和琴箱已經很舊了,但是可以拉響。美老師說,這是著名“潮爾家”(也稱馬頭琴家)色拉西先生親手制作的,他用了很多年后送給了我,成為珍貴的紀念品。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我曾經在草原上生活過一些年,曠野中常常一個人邊走邊唱,當時,許多優秀歌曲被打入冷宮,但這首歌卻得到所有人的喜愛,更借助草原紅色輕騎兵——烏蘭牧騎得以廣泛傳播,加上它蒙漢雙語俱佳,誰都可以唱,因此成為幾十年來從未中斷過的名曲。現代的很多歌詞也很難超越“藍天、白云、家鄉、駿馬”這些關鍵詞,這首歌以鮮明的時代特征和表達了民眾淳樸的情感成為內容和形式完美結合的經典。我唱著聽著這首歌成長,又見到了它的締造者,真是美妙無比。
金鳳浩:紅太陽在我心中升起
經歷過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都會記得《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紅太陽照邊疆》《我為革命放木排》等膾炙人口的歌曲;而改革開放以后出生的人們恐怕也會脫口而出《美麗的心靈》《金梭和銀梭》這樣優美流暢的歌曲。這些作品的創作年代相隔25年,何以能夠打動不同時代的聽眾呢?
1937年,朝鮮北部的咸鏡南道咸興市面臨東朝鮮灣的一個貧苦農民家里,金鳳浩出生了。朝鮮山區人多地少,也由于戰亂,大批人口流亡到中國,金鳳浩一家也來到圖們江岸邊的中國延邊和龍縣安了家。
隨著日寇投降,1945年8月15日延邊解放。這是中國較早解放的地區之一,人民有了土地,有了糧食,長鼓的歡快聲回蕩在延邊大地的上空,新舊社會兩重天的對比和毛澤東非凡的魅力,使各族人民由衷地要歌唱。
1945年,金鳳浩初中畢業,當上了初級社社員,次年成為高級社社員。白天插秧種地,晚上就是自學吹長號、拉手風琴、表演朝鮮語相聲話劇舞蹈等等,甚至和聲學、作曲也從那時開始。3年過去了,他的文藝才能就在日復一日的農村生活中漸漸顯露出來。1957年,他考入了和龍縣文工團,吹長號,拉手風琴。朝鮮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但很難想象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他是怎樣把這些洋玩意兒弄明白的。
1960年,中國大地正被自然災害和其他困難籠罩,金鳳浩的家鄉也不例外。身為文工團員,每年都有幾個月的時間在農田里度過,插秧收割,漂亮的女團員們也保持了朝鮮族婦女的勤勞精神,在滿是肥料泥水的稻田里跪著插秧,美麗的裙子就浮在上面。吃的是豆皮樹皮玉米面。文工團下鄉靠牛車拉行李,手風琴是貴重物品,金鳳浩就背著走,每天行軍30~50公里,晚上搭臺演出,演出收拾完已經是夜里12點,馬上搭鋪睡覺,次日5點與當地農民一塊兒起來。金鳳浩的勤奮與這樣的生活經歷和民族性格是分不開的,這樣的農業生活,淳樸的民風成為金鳳浩創作的重要源泉之一。
到了1960年,金鳳浩家中買了個收音機,它成了金鳳浩的專用品,沒完沒了地聽音樂。就在這一年,他創作了第一首歌曲《雙頭馬車》,初次嘗試使他興奮不已。1964年和龍縣文工團到州里匯報演出,延邊州文工團作曲家鄭鎮玉當著所有來參加匯演的1000多名文藝工作者的面發出挑戰:同志們,我們至今還沒有一首歌頌領袖的優秀作品,我現在挑戰大家都來試試,我們歡迎好作品!金鳳浩把這個挑戰記在了心里。
回到團里不久,樂隊拉大提琴的韓允浩找到金鳳浩說,寫了個歌詞:紅太陽毛主席。金鳳浩是從不拖拉的人,拿到歌詞后馬上開始譜曲。怎么寫呢?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金鳳浩最熟悉的當然是本民族的音樂了。晚上他把長鼓、伽倻琴都搬回了家,坐在長鼓上手撥琴弦,撥著敲著……典型的朝鮮族音樂“安當”節奏就出來了。第二天金鳳浩找到韓允浩給他看,韓拍手叫絕!一首歌曲誕生了。1966年4月在《延邊文藝》上發表,圈兒里人知道了這首歌。但歌曲是多重創作,光發表還不夠。1965年11月,州里召開農民文藝匯演,和龍縣文化局聽說老金寫了一首歌兒是歌頌毛主席的,正好匯演時可以唱出這首歌兒。文工團支書對金鳳浩說,試試看吧。要知道,彼時已經有很多歌兒被打入冷宮了,包括唱了幾百年的民歌《道拉吉》也不讓唱了。當地一位業余女歌手黃仁順就在去往延邊州延吉市的路上,在火車上練了兩個小時。結果就是,文藝匯演還沒結束,這首歌兒已經傳開了。
“我們心中的紅太陽,照得邊疆一片紅,長白千里歌聲嘹亮,海蘭江畔紅旗飛揚……”,純潔樸素的感情伴隨著優美歡快的旋律,一夜之間唱紅了延邊大地。聽到喜訊,金鳳浩和韓允浩立即把歌名《紅太陽毛主席》改為《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
金鳳浩站在后臺,心里哭了。男人一生沒有幾次哭:這是解放軍對我的信任,也是無形中的平反。果然不久黑材料就被撤銷了。音樂在時間中展現,我們在人生旅途中無時不被音樂的魅力所吸引,所感召。在那個熱血沸騰的年代,在那紅色的海洋里,這首歌的作用實在無法估量,雖然它名為延邊人民,但又何嘗不是全國各族人民的心聲呢?這首歌兒隨著電波飛向了全國乃至世界,連同1966年創作的歌曲《紅太陽照邊疆》一道,成為當時傳唱率最高的歌曲。
金鳳浩此時真的紅了,有時一場音樂會的作品全部出自他手。然而,這位農民的兒子并沒有忘記父老鄉親和那片多情的土地,他仍然在田野里撿石頭——那里的山多,耕地里也都是石頭。看到老人抱著石頭,一手又扶著犁把兒,他的靈感又來了:《紅太陽照邊疆》,這首歌兒就有明顯的農業生活內容。
如果說《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紅太陽照邊疆》具有濃郁的朝鮮族音樂風格的話,那創作于1979、1980年的《美麗的心靈》《金梭和銀梭》等廣為流傳的歌曲便已結合了其他民族音樂的特點,這個變化至少說明藝術創作中相互交融借鑒的手法已被他掌握。朝鮮民族是一個開放的、文化素養很高的民族,她的文化精髓也很容易被其他民族所接受。此時他已是身在長春市,任吉林省文化局副局長,但他的工資仍然只有48.5元,每天騎自行車上班。1979年,他在《詞刊》上發現一首描寫清潔工人的詞《美麗的心靈》,便認定這是一個好題材。
同年,適逢全國第四次文代會召開,上海歌唱家朱逢博遇到金鳳浩說,老金,有什么好歌兒給我呀,我沒歌唱啦。老金寫好后便第一個給了朱逢博。有一天突然收到一份剪報:歌唱家朱逢博在杭州舉辦獨唱音樂會,有記者問朱喜歡哪首歌兒,朱逢博回答:晚會的24首歌中,最喜歡的就是《美麗的心靈》。
這首曲調流暢優美的作品,從被唱出的那一天起就成了很多歌唱家的保留節目。有意思的是,現在至少有3位歌唱家在報刊上發表文章,稱自己是“首唱者”。不僅歌唱家喜歡唱,人們也愛聽。從1979年至今,所有的“五一”勞動節音樂會上都把這支歌作為保留歌曲。
金鳳浩是個有強烈責任感的人。1980年,詞作家李幼容寫了首歌詞給了老金,老金的特點是從不拒絕創作,這首《金梭和銀梭》誕生了。
他很快就寫好譜子,由總政歌舞團金曼首唱成功,李幼容隨即給了朱逢博,頓時又在南方唱紅。數不清的全國性獲獎、音樂年鑒中入選、詞典中列入、音樂學院教材列入、春節晚會被選入,歌舞團編成舞蹈……全國上下一片“金銀梭”在穿行。
姜昆、李文華分別以這兩首歌為主線創作了相聲,同樣風靡大江南北。金鳳浩的歌是一股涌入歌壇的清風,它純潔而又樸素,把千錘百煉,高度發展的社會理性凝聚呈現為明顯直觀、靈活多姿的感情形式,為大眾所樂于接受,充分展現了音樂的魅力和作曲家的才華。而所有這一切成就都是建立在天才和勤奮之上:沒有博士后,沒有博士,沒有碩士,沒有本科文憑,甚至沒有高中學歷——他只上過初中。
伽倻琴依然清脆,長鼓依然歡快。
張千一:放歌高原 眷戀大地
如果說《北方森林》在1981年榮獲首屆全國交響樂比賽一等獎時還不太為人們所熟知的話,那么之后的《嫂子頌》《青藏高原》等一大批膾炙人口的作品就足以把張千一推上優秀作曲家的領獎臺上了。
出身于朝鮮族家庭的張春一、張千一、張宏光三兄弟皆從事音樂工作并且都是圈內公認的“腕級”人物,于是人們看到,當今樂壇上仿佛涌起了“一座座相連的山川”,莊嚴高亢的歌聲就在這中間延綿流淌,呼喚著遠古與未來……
張千一的作品太多,好作品也太多,不似那種“一曲成名”的作曲家,也許一生就靠這一首作品打天下。羅列張千一的作品要占去不小的篇幅,簡單地說吧:大名鼎鼎的李娜演唱的歌曲包括專輯中半數以上的作品由張千一作曲;在我們每天觀看的電視劇中,你會很容易看到在字幕中有張千一的名字——因為近些年來他每年為百集(部)以上的電視劇或電影譜曲。
雖然熟悉張千一的歌曲好多年了,但認識他是在他當選為第九屆全國政協委員時。那一次只是簡單地聊聊,并且相約改日再聊,這一約就是一年。某個春節前夕我走進他家中時,他向我介紹的不是哪一部作品,而是床上睜著兩只大眼睛,胖乎乎的小手小腳在舞動的一個生靈——“這是我兒子,剛滿百日”。那份自豪與得意,足以感染任何一個來訪者!
1959年,張千一出生在沈陽。生長在音樂家庭里的他早就對音樂有了興趣,并且21歲那年就創作出交響樂《北方森林》,在首屆全國交響樂作品比賽中奪得一等獎。1976年畢業于沈陽音樂學院,1977年開始從事作曲工作,1984年畢業于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兄弟三人同為音樂人并且個個有成就,成為音樂圈里的美談,張千一對此也很是自豪。
從《北方森林》之后,張千一的創作一浪高過一浪。與其他作曲家不同的是,他是極為“高產”并且能夠保持“優產”的作曲家。他的高產表現在創作的門類上涉獵廣泛,他在器樂作品方面的代表作除《北方森林》外,還有《A調弦樂四重奏》《大提琴四重奏》,均獲全國第四屆音樂作品比賽二等獎,另一首《大提琴協奏曲》獲全國第八屆音樂作品比賽創作獎。作為一名職業作曲家,他還有大量的舞臺音樂作品,如舞劇《人參女》,獲首屆中國“文華新劇目獎”;舞蹈《壯士》獲1996年解放軍文藝獎;舞蹈《英雄兒女》1992年獲全軍文藝匯演作曲一等獎。學管弦樂及作曲的人本不應把聲樂(歌曲)創作作為主攻方向,但他的聲樂作品卻更廣為人知:《青藏高原》《嫂子頌》《走進西藏》《為人民服務》《女人是老虎》《傳說》(電視連續劇《成吉思汗》主題曲)等。由于它們的知名度太高,流傳太廣,在此就略去它們所獲的獎項吧。令張千一忙碌不已并且使他馳名遐邇的是第四類作品,影視音樂。這方面的代表作更為觀眾們熟悉:《天路》(包括《青藏高原》)、《趙尚志》(包括《嫂子頌》)、《紅旗渠的故事》《抉擇》《血色童心》《紅十字方隊》《多夢時節》《天堂回信》《紅色戀人》等。其中《紅色戀人》在影片獲得成功的同時,其音樂更是受到普遍的好評。評論界將此電影音樂與《辛德勒的名單》和《泰坦尼克號》的音樂相提并論,并且認為《紅色戀人》的音樂單獨以CD形式在電影后期上市,是開了國產電影音樂后期產品開發的先河。
有意思的是,創作《青藏高原》時,張千一還未去過西藏。據此我又問了一個問題,答案是“今天的作曲家不是經常寫上古時代的音樂嗎?李春波沒當過知青,不是寫出了《小芳》嗎?”實際上,張千一心目中的西藏完全是他精神世界中的神圣天國,是他向往中的世上最純凈的天空與最廣袤的大地。他后來去西藏是因為創作《孔繁森》,那時他才感到為什么才旦卓瑪的聲音那么美妙,因為她是對著蒼天唱歌。
張千一說:《青藏高原》的產生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有一次我在一個朋友家唱卡拉OK,李娜當時也在,我意外地發現她唱《在北京的金山上》唱得特別好,讓我眼睛一亮。在這之前,沒人聽她唱過西藏歌曲。我就對她說:我要給你寫一首西藏歌。很快《天路》劇組找到了我,一看劇本,我就被深深感動了,立刻就接下來。我當即給李娜打電話說:機會來了!寫出來等李娜錄音時,導演、樂隊的人都聽得呆了。寫《青藏高原》,還有一種動機,就是我很想寫一點脫俗的東西。我們現實生活中世俗太多,比如人與人的關系世俗的瓜葛太多,人們的精神世界需要脫俗的美好的東西。青藏線是一條通天的路,青藏線上幾代軍人的犧牲奉獻精神,就像西藏那塊土地一樣,讓人感覺到天是純凈、圣潔的,想起來我就激動不已。韓磊對我說:“我聽這歌,就像洗了一回澡。”
與李娜的合作早在1988年就開始了。李娜的成名與張千一的作品有著密切的關系。從創作角度講,張千一的作品其實是非常藝術化的,因為他學過管弦樂作曲,也有這方面成功的經驗。細心的聽眾不難發現,張千一的作品大量地使用管弦樂伴奏而少用電聲,樂章完整,節奏充滿著抒情性或強烈的舞蹈感。像《青藏高原》已列入音樂學院的教材了。而《女人是老虎》則充滿著輕松活潑的舞蹈節奏。
聽張千一的歌,每一首都仿佛是一首小型管弦樂作品,非常完整。“我每寫一首都非常投入。寫《孔繁森》歷時半年,很苦。最難的一次是《嫂子頌》。我一看詞就發蒙,哪有這樣的詞:嫂子……這兩個字中國歌曲史上從沒有過的,但導演說不能改。且‘嫂子不能下滑,我就抓住大二度上行,可滿篇都是嫂子……”《嫂子頌》開了通俗歌曲以清唱形式開頭的先河。錄制時所有人包括張千一聽了都激動不已。
張千一說從他的創作來看,目前中國聽眾的藝術鑒賞力是大大提高了。像《青藏高原》這樣的藝術歌曲能如此流行真是沒想到。在沈陽軍區,從將軍到士兵都會唱,在歌廳里則有連放六遍的紀錄。在成都軍區,他們說一首好歌勝過一堂政治課。張千一思考其中的原因,認為實際上這是目前世界音樂流行的趨勢,那就是不分地域、民族、題材,只要是好聽的要素加上符合時代潮流的表現形式,就能迅速地流行,任何地區民族的聽眾都喜歡。民族性強,它的外延性也強,挖掘這個東西找到合適的形式就能讓其他民族接受。
作為音樂制作人,張春一目前在大藏藝術有限公司主持一個音樂工作室,專事研究、策劃、監制工作,試圖將國際上最先進的音樂手段、機制引進來。因為傳統的器樂、錄制方式、編曲等已經顯得保守了,必須用最現代的器材、編曲來看待過去的好作品,并且及時推出新制作,目前這被統稱為“新世紀音樂”。張春一曾在北光聲像藝術公司任編輯部主任,主持錄制過數千種磁帶光盤,是大陸較早涉足流行樂壇的人之一,他還曾在香港學習過一年的錄音技術。目前準備完成一部介紹新世紀音樂的專著。
張千一的弟弟張宏光被稱為“幕后音樂高手”。作為中國歌劇舞劇院的專職作曲,張宏光本來畢業于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然而在編曲配器方面的成就和名氣卻遠遠超過他的作曲專業。對于一個好的音樂作品來說,僅僅有一個好的創作還不夠,還要有一流的編曲配器和一流的演唱、一流的錄音、一流的包裝和發行手段,這就是當代流行音樂的全部內涵。而編曲往往是幕后工作,聽眾知道得更多的是作曲、作詞和演唱者。而圈內人卻極為推崇張宏光。電視片《鄧小平》的主題音樂就出自張宏光之手,《春天的故事》《梅》《天不刮風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陽》《花好月圓》等多得連他自己也記不住到底編了多少曲。能夠證明他有作曲天賦的是在1997年,由他作曲的《朝夕相伴》在第二屆亞洲流行音樂節上獲得評審團頒發的創作銀獎。法國評委在事后還拉著張宏光的手說:雖然你拿的是銀獎,但我認為你的作品是最好的!
張千一的成功是無可置疑的,但成功的因素除了天賦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他根植的這塊大地。多民族的文化養分是他汲取不盡的源泉。他去云南被佤族原始音樂打動,被傣族音樂的秀美打動,聽過哈尼族400多人的表演,那是有著6個聲部的高難度作品;為電視劇《成吉思汗》作曲他去了三次內蒙古,《北方森林》是鄂倫春生活的反映,《嫂子頌》是東北風格,《歌從黃河來》是西北風格,《明月出天山》是新疆風格,《戰地阿里郎》是朝鮮族風格……
“我是有意識地接觸各民族的音樂,我有想法一個一個地搞各民族風格的作品,成熟一個推出一個。我對《成吉思汗》的音樂有信心。生活在這豐富的民族文化中對藝術家來講真是太幸運了。當然現在也有浮躁的現象,向經濟上看齊,很多作曲家都有枯竭之感。我力圖保持清醒的頭腦。現在約稿的太多了。我即使24小時寫也寫不完,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有許多好題材也只好放棄。搞一部舞劇《野斑馬》,悶在屋里寫了8個月,又枯燥又難受,差點精神崩潰。人家說你太傻,8個月可以賺多少錢啊!我知道這些,但我想克服一下自己,培養精品意識。要克服浮躁,要充電加油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問我有什么遺憾嗎?我覺得盡管我被大眾和專業人士認可,但大家知道的多半是我的聲樂作品,而我是個搞管弦樂等大型作品的人,我希望能夠被公眾完整地了解,器樂作品才是真正高水平的東西。所以在成功的當中也有些許委曲。”
張千一對自己要求高,西藏題材作品成功了,人家為此還找他寫同類題材被他推辭:對不起,在沒找到新感覺之前不再接受稿約。在四大門類的創作中,他哪個也不想放棄“自找苦吃”。他作品獲獎無數,卻一直低調為人。功成名就后仍然到上海音樂學院攻讀博士學位。他曾擔任武警文工團的副團長,總政歌舞團團長,中國音樂家協會第八、九屆副主席,事務一大堆,還有那么多的創作任務,讓這位個頭不高的東北漢子顯出英雄本色。
張千一,廣收大地之精華,站在高山之巔去放歌,豈有不撼天動地之理?
阿拉騰奧勒:頌歌獻給人民
現在50歲以上的人們,大都記得一些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事兒,稍年輕一點的,也能從前幾年火爆的“紅太陽”系列歌曲里聽得出那個時代的聲音,甚至要喜歡上這些歌曲。畢竟,這些歌曲帶有強烈的時代特征,有著滿腔的熱情和純真,顯示著藝術家們的才華,無論是創作者還是喜歡她的民眾,那些樸素的感情正是我們這個時代也需要的一種精神和信仰。
在這個藝術家的行列里,就有著為數不少的各民族藝術家們的身影。朝鮮族作曲家金鳳浩的《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紅太陽照邊疆》和蒙古族作曲家阿拉騰奧勒的《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以及《北京的金山上》《阿佤人民唱新歌》《壯錦獻給毛主席》等多首民族題材的膾炙人口名曲。阿拉騰奧勒在24歲時創作了這首名曲后,至今仍然活躍在樂壇上,后來又寫出《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這樣的名作,經蒙古族歌唱家德德瑪演唱后風靡全國。《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這首作品是1967年寫出的,我也曾經滿懷真誠忘我地放聲歌唱,至今聽來還是熱淚盈眶。2005年的秋天,我拜訪了阿拉騰奧勒先生,聽他依然激動地為我們講述那過去的事情。
這個是1967年的作品,我當時正在天津上音樂學院,是大三的學生。這個事還得從內蒙古藝術學校的時候講。1956年我從科左后旗考到呼和浩特第二師范學校,這是個蒙古族學校。從那兒就上了內蒙古藝術學校,我的老師就是著名作曲家辛滬光。當時師范學校還不放。到了師范學校以后我挺活躍的,經常拉手風琴吶,去了一年后我的“處女作”歌曲《送肥歌》發表了,是用蒙古語寫的歌詞。內蒙古廣播電臺開始作為每周一歌播出,他們電臺還有一個小報也登了。這件事我自己也特別得意,挺高興的,不管是在同學們中間,還是在學校老師里頭,稍微有一點名氣了。我的啟蒙老師是阿拉坦呼雅格,他開始在師范學校當老師,后來到內蒙古教育出版社當編輯,還曾經在內蒙古廣播電臺當音樂編輯,現在已經去世了。那時候我和很多老作曲家如通福、莫爾吉胡、德伯希夫等也有聯系,還有辛滬光老師。經常找他們幫我看作品,修改作品。他們也非常器重我。正好內蒙古藝校要招第一屆作曲班,我被選中了,他們說你最好來這兒。但師范學校的領導不太同意,說“師范畢業以后應去小學教書,普師班畢業可以到中學當老師,藝術學校是屬文藝系統的,跟咱們不是一個系統,你到那兒去也不太合適”。開始不同意,之后一些老師給我出主意說,不行就找市長或教育局長,我就找到了教育局長書路(朝魯)。我說:“蒙古族里搞作曲的少,我相信我有這方面的天賦,經專業學校培養,一定會為蒙古族人民爭光的。內蒙古藝校看我這方面有發展前途,他們希望我去深造學習。”局長看我說得有道理,確實也是有才能,最后給學校領導打電話說這個事,師范學校領導就放了。那一屆作曲班只有7個人,班主任就是辛滬光老師。有色登,還有王家義、齊少儉、金和盛……最后作曲的就剩下我一個。其他人都改行了。作曲班就辦了一年,因為師資不夠就停辦了,以后就把我分給了器樂班。在器樂班我跟色拉西老先生學馬頭琴、潮爾。開始我不太愿意,自己也沒認識到后來有什么作用。雖然當時不太愿意,但是后來學著學著自己就有點興趣了。因為當時他教的全是民歌,很少有新的創作歌曲,都是科爾沁民歌,蒙古族古老的民歌。內蒙古藝校當時還請了很多的老藝人,像錫盟搞蒙古箏的扎木蘇,老藝人鐵鋼等。有時間就跟他們一起聽民歌,聽他們演奏之后就把什么什么曲子都記下來,跟老先生學了將近一年,當時就受這樣的音樂熏陶,當然我在故鄉也有熏陶。
我們那兒是半農半牧地區,一到農閑的時候,親戚鄉親們在一塊兒就合奏,笛子啊,四胡啊,三弦啊,農村也沒有那么多樂器。他們演奏的都是民歌,還有民間樂曲,比如《莫德萊瑪》《荷英花》等。另一個受影響最大的就是聽說書。一到冬天就聽說書,一聽就是一個月。那時本村沒有,就到外村聽。我聽了好多次,一聽就是好幾天,特別入迷。尤其到關鍵的時候故事還沒完,就停了,我聽著就著急,想知道結果,第二天還得接著聽。那時候聽的除了《劉胡蘭》等革命故事以外,還有《三國演義》《小八義》等很多故事,像小姐走路,將軍打仗,悲傷的,歡樂的等等,他不光是說故事,也有很豐富的曲調,包含的東西特別豐富,情緒跟劇情特別貼合,感情特別真實,我聽得也很投入。受了這些民族音樂的感染,在這種音樂氛圍中生活著、學習著,所以上了學以后非常得心應手。在學校,有一些古老的音樂,原來在家里沒有聽到的也學了很多。這么多民間藝人的演奏,為我后來搞創作奠定了民族音樂的基礎。
第二年,跟色拉西老先生學馬頭琴以后,有一次去考試,我就拉了兩支曲子,一支是民歌,第二首是我自己改編的曲子叫作《白毛女和楊白勞》。當時,色拉西老先生聽了非常不高興。但是學校領導莫爾吉胡聽了之后覺得拉得還是挺好的:“能看出他還想學作曲。”正趕上第二年往中央音樂學院和天津音樂學院送兩批學生,我就在1962年下半年被保送到天津音樂學院附中學理論學科。在那兒是陳其麗老師一直教我們,這兩年主要的理論基礎都是這個老師教的。我到附中的時候也是非常勤奮,只要有這些搞器樂的業務匯報演奏會、演唱會我都去聽。在附中的時候我也寫過弦樂合奏、二胡獨奏、歌曲等,像《科爾沁音畫》。當時都受到老師們的贊賞。1964年,我直接被保送上本科了。1968年從作曲系畢業。
1967年回到了呼和浩特。那時候內蒙古正搞一個大歌舞,叫作《內蒙風雷》。當時的導演給我拿了一張報紙,報紙上有《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這首歌詞。他說我們現在也正排一個大型歌舞,這個曲子是最后的終曲,希望你能寫成能歌能舞的激動人心的曲子,我們等著排練,盡快給我們寫出來。后來我用了將近一個小時就寫出來了,第二天就拿過去了。后來一排練,整個效果非常好。這個曲子在歌舞上用了以后,后來在內蒙古演出時經常在開幕式或者是在終曲上使用。
當時的指揮家聶中明來過,還有指揮家李德倫的妹妹來過,他們在內蒙古采錄的時候,把這個節目重新錄過后拿走了。1968年左右有一組少數民族歌曲,是《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紅太陽照邊疆》,南方的《壯錦獻給毛主席》,還有西藏的《北京的金山上》等。當時,這個歌每天最少播出一兩遍。大江南北所有的中國人全會唱了。當時有獨唱的、合唱,中央樂團也唱,各種形式都有。1973年,朝鮮萬壽臺藝術團訪華演出的時候,也唱《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那個時候我正在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進修兩年。
沒想到,經過近40年的動蕩,這些歌曲底稿竟完整地保存著,那是一些鋼板刻的,油印機印的略有發黃的紙片。
那時,我只有二十四五歲吧。我寫的時候,沒有想到過流行。我當時認為這就是任務,人家導演拿來說大歌舞要用,讓我寫曲子只是任務而已。寫作時的感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小時不到我就完成了,民族音樂的積累需要好多時間,因為作曲基礎已經到位了。歌曲寫作的基本技術已經學了,所以在技術上不是很難的事情了。當時有對毛主席的深厚感情。寫的這個歌曲本身上沒有明顯的蒙古族舞蹈的節奏,那么后來我就借助了西藏一些舞蹈的節奏特點。當然整個是蒙古族音樂的旋律,但是前奏用的是帶有西藏特點的節奏。歌曲當時就是這樣子,非常有激情,對毛主席純樸的感情,因為我也是一直從師范到大學畢業都是國家供養的,在毛主席時代我覺得當時很幸福,對毛主席充滿感情,是以這么個心情來寫的。這個歌就是寫的旋律有濃郁的蒙古族民歌風格,優美抒情的旋律,緊拉慢唱,一聽就是蒙古族的風格。
我過去寫歌,這個曲子上基本就是原來民歌的方整結構,就是四句或者兩句,到這個歌的時候就打破了原來的結構。當時的一些理論家或者評論說:“這個歌突破了方整形的民歌結構,結束了在民歌上稍加改變,或者在舊曲上填新詞這樣簡單的創作時代”,“在作曲技法上布局合理,高潮設計達到了和內容完美的結合,是在作曲技法與民族特色相結合方面所做出的成功探索。這個作品代表了那個時代人民的心聲,是歷史的產物,唱出了各族人民對黨和毛主席的一片深情”。
后來作曲家吳祖強和劉德海他們寫了一部琵琶協奏曲叫《草原小姐妹》,他們在這里的主要段落中表現“草原小姐妹在風雪中想起了黨和毛主席的時候”,用了這段旋律。用了這個曲子。這個曲目除了中央樂團演奏以外,美國的交響樂團來華演出時也演奏過這個曲子。
我1968年就畢業了,下放到河北農村去。直到1971年,突然有一天,內蒙古的一個軍人到我們那兒去了,見到我說,我是內蒙古廣播局軍管會的,內蒙古廣播文工團要擴建,那兒的領導要找你,說寫那個歌《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的作者怎么沒信了?我們一直在找你這個人,找到你原來的天津音樂學院,最后找到了,原來分配到這個地方。他說你愿意回去嗎?我說當然愿意!恨不得馬上飛回去。
正好內蒙古廣播局軍管會的領導就是河北束鹿人,當時縣革委會主任(就是縣長了)就是他的部下,我很順利就調回來了。1971年回來,也是文工團開始擴建的時間。這個團里人不多,還有幾個民間藝人。1972年內蒙古歌劇團借我,他們排蒙古語《紅燈記》請我去指揮,是作曲家美麗其格作曲。還有一臺節目是音樂會,這兩臺節目都要下鄉演出,都是我指揮的。1973年我就去上海音樂學院進修了。上海有幾個老師很好,一個瞿維,一個是丁善德,還有桑桐、陳銘志,這是第一次。1978年我又去了一年。
當時上海的老師非常好,和聲是桑桐,作曲跟施永康學,陳銘志教復調,都是頂級的老師。所以經過這兩年的學習,我把整個作曲專業的課程都補上了。
我的創作有三個時期,1957年我的處女作《積肥歌》;1967年《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是成名作;1977年《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美麗的草原我的家》創作了以后,正好1978年初到上海音樂學院學習,寫完了這個稿子稍微修改,定稿了以后,我先交給了馬志爭,馬志爭是上海音樂學院的學生,很好的聲樂系學生。他現在馬來西亞,近年來還到內蒙古演出過。當時老師要求他唱一個民族歌曲。他找到我說,您看有沒有適合我的歌曲讓我唱?我就把這個東西拿給他試試,他就在課堂上唱了,當時沒有公演。真正把這個推到舞臺上的是德德瑪。1978年底她接手了這個歌并唱紅了。
1979年,新中國成立30周年時,舉行全國文藝調演,德德瑪用這首歌曲獲了獎,作品也獲得了二等獎。《美麗的草原我的家》就是這樣唱出來的。后來還得了很多獎,也就流傳開了。1980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作為“世界優秀歌曲”選入教材,收入了《亞太歌曲集》。
歌曲是很奇妙的事情:剛出來時演唱者獲得更大的名利,很少有人關注作者;以后是詞曲者和樂譜被記載而流傳下去,不太記得首唱者是誰、唱得最好的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