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姣姣,殷松樓,殷寒秋
類風濕關節炎(rheumatoid arthritis,RA)是一種以關節滑膜炎為特征的慢性全身性自身免疫性疾病,目前病因尚未明確,以慢性、對稱性、多滑膜關節炎和關節外病變為主要臨床表現[1],屬于自身免疫炎性疾病。類風濕關節炎相關性間質性肺病(rheumatoid arthroidassociated 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RA-ILD)是RA早期或進展期關節外的一種常見且嚴重的并發癥,目前發病機制不明確,除了RA的自然病程之外,合并感染等其他因素也可能參與其中。在以高分辨率計算機斷層掃描(high resolution computed tomography,HRCT)檢查結果為診斷“金標準”的研究中,RA-ILD患病率為19%~56%[2-3]。RA-ILD是RA患者死亡的第二大原因,會導致6.8%~9.8%的RA患者死亡[4-5]。RA-ILD確診后患者的中位生存期僅有2.6~3.0年[6-7]。
甲氨蝶呤(methotrexate,MTX)是一種葉酸合成拮抗劑,能夠抑制體液免疫和細胞免疫,是目前治療RA的首選藥物,可提高RA患者的存活率[8]。目前RA的治療目標是緩解疾病活動度,避免關節結構損傷,改善關節功能,最大限度地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9]。然而,對于RA-ILD患者的治療目前尚沒有達成共識,MTX和其他療法也沒有被推薦用于RA-ILD患者的治療。
長期以來,MTX一直被懷疑是導致包括間質性肺病(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ILD)在內的肺部疾病的病因[10],許多風濕科和呼吸科醫生不愿在RA-ILD患者中加入或維持使用MTX。但相關研究發現,除了MTX相關性急性或亞急性過敏性肺炎之外,MTX與RA-ILD之間存在的因果關系尚不明確[11]。最近對RA和非RA人群中ILD發病率的研究使人們對MTX的作用產生了懷疑,一些數據甚至表明MTX可能對RA-ILD具有保護作用以及服用MTX的RA患者較不服用者延遲出現ILD[12-14]。一項Meta分析結果顯示,與其他緩解病情抗風濕藥(disease modifying antirheumatic drugs,DMARDs)和生物制劑相比,接受MTX治療的RA患者發生呼吸系統疾病的風險略有增加,但可能比既往研究結果低[15]。因此,MTX與RA-ILD之間的關系仍有待闡述。本研究旨在分析MTX與RA-ILD的關系,以期為RA-ILD患者治療時是否可以選擇MTX提供臨床依據。
1.1 研究對象 回顧性選取2010年3月至2020年7月在徐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風濕免疫科住院的RA患者228例為研究對象。納入標準:(1)年齡≥18歲;(2)初診、初治和隨訪均在徐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3)至少在初診及觀察結束時進行了HRCT檢查(兩次HRCT檢查間隔時間≥6個月);(4)符合1987年美國風濕病學會(American College of Rheumatology,ACR)修訂的RA診斷標準[16]。排除標準:(1)合并經臨床或實驗室檢查確診的其他結締組織病者;(2)合并其他肺部疾病者,如肺部感染、肺結核、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支氣管哮喘及肺部腫瘤等;(3)伴有塵肺、吸入有機物或腫瘤放化療引起的ILD者;(4)對本研究所用藥物過敏者;(5)伴有肝炎、肝硬化者;(6)天冬氨酸氨基轉移酶和/或丙氨酸氨基轉移酶超過參考范圍上限值的2倍者;(7)伴有嚴重心臟病或高血壓控制不佳者;(8)妊娠期或哺乳期婦女;(9)臨床資料不全者。根據患者首診時是否為RA-ILD將其分為A組(非RA-ILD患者,n=122)和B組(RAILD患者,n=106)。根據患者是否服用MTX,將A組進一步分為A1亞組(不服用MTX,n=30)和A2亞組(服用MTX,n=92),B組進一步分為B1亞組(不服用MTX,n=68)和B2亞組(服用MTX,n=38)。根據患者隨訪過程中RA-ILD發生情況,將A組患者進一步分為A3亞組(未發生RA-ILD,n=98)和A4亞組〔發生RA-ILD(其中A1亞組8例、A2亞組16例),n=24〕。RA-ILD的診斷參考美國胸科學會(American Thoracic Society,ATS)/歐 洲 呼 吸 學 會(European Respiratory Society,ERS)提出的相關標準[17]。本研究已通過徐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倫理委員會審核批準(XYFY2021-KL142)。
1.2 治療方法 所有患者入院后接受常規治療,包括減輕關節腫痛、控制炎癥、延緩病情進展等。服用MTX的患者所用藥物購自上海上藥信誼藥廠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31020644,具體用法用量為:7.5~12.5 mg/次(3~5片/次),口服,1次/周,治療時間范圍為6~115個月。
1.3 資料收集 (1)一般資料。收集患者一般資料,包括年齡、性別、吸煙史(吸煙20支/d,煙齡≥1年為有吸煙史)、病程、服用MTX情況、MTX累積服用劑量、MTX服用時間、其他藥物評分。為排除其他藥物對本研究的影響,本研究組按如下方法進行其他藥物評分:①植物藥制劑,如白芍總苷、雷公藤總苷等記為1分;②非甾體抗炎藥,如艾瑞昔布、美洛昔康、雙氧芬酸等記為2分;③皮質類固醇類藥物,如醋酸潑尼松、甲潑尼龍等記為3分;④生物靶向制劑,如阿達木單抗注射液、托法替布等記為4分;⑤DMARDs,如羥氯喹、艾拉莫德、來氟米特等記為5分;⑥環磷酰胺記為6分。(2)A組患者隨訪資料。患者初診初治后通過門診復查的方式進行隨訪,2次隨訪間隔時間≥6個月,隨訪內容為HRCT檢查結果,即RA-ILD發生情況。(3)B組患者治療前后ILD病變程度評分。根據HRCT檢查結果,用Wells分級評估患者ILD病變程度,0級:正常;Ⅰ級:主要為磨玻璃樣混濁;Ⅱ級:混合型(磨玻璃樣渾濁和網格狀、蜂窩狀結構);Ⅲ級:主要為網格狀結構和/或蜂窩狀結構[18]。為清晰地顯示B組患者服用MTX后的肺部病情變化及方便統計,本研究將ILD病變程度進行量化,0級記為0分、Ⅰ級記為1分、Ⅱ級記為2分、Ⅲ級記為3分。
1.4 統計學方法 應用SPSS 25.0統計學軟件進行數據分析。符合正態分布的計量資料以(±s)表示,組間比較采用兩獨立樣本t檢驗,組內比較采用配對t檢驗;不符合正態分布的計量資料以M(P25,P75)表示,組間比較采用非參數檢驗;計數資料以相對數表示,組間比較采用χ2檢驗;A組患者發生RA-ILD的影響因素分析采用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以隨訪時間為橫坐標、累積無RA-ILD發生率為縱坐標,使用Kaplan-Meier法繪制A1亞組和A2亞組患者的生存曲線,生存曲線間的比較采用Log-rank檢驗。以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2.1 A1亞組與A2亞組患者一般資料比較 A2亞組患者MTX累積服用劑量為(348.0±293.1)mg,MTX服用時間為(36.4±29.6)個月。A1亞組與A2亞組患者年齡、性別、有吸煙史者所占比例、病程、其他藥物評分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1。

表1 A1亞組與A2亞組患者一般資料比較Table 1 Comparison of general data between A1 subgroup and A2 subgroup
2.2 A1亞組與A2亞組患者生存曲線比較 生存曲線分析結果顯示,A1亞組與A2亞組患者累積無RAILD發生率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χ2=2.283,P=0.131),見圖1。

圖1 A1亞組與A2亞組患者的生存曲線Figure 1 Survival curve of patients in subgroup A1 and subgroup A2
2.3 A3亞組與A4亞組患者一般資料比較 A4亞組患者年齡、有吸煙史者所占比例高于A3亞組,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A3亞組與A4亞組患者性別、病程、服用MTX者所占比例、MTX累積服用劑量、MTX服用時間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2。

表2 A3亞組與A4亞組患者一般資料比較Table 2 Comparison of general data between A3 subgroup and A4 subgroup
2.4 A組患者發生RA-ILD影響因素的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 以表2中P<0.300的指標(年齡、性別、吸煙史、病程、服用MTX情況、MTX累積服用劑量)為自變量,以A組患者是否發生RA-ILD為因變量(賦值:是=1,否=0),進行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顯示,性別、吸煙史是A組患者發生RA-ILD的獨立影響因素(P<0.05),見表3。

表3 A組患者發生RA-ILD影響因素的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Table 3 Multivariate Logistic regression analysis of influencing factors of RA-ILD in group A
2.5 B1亞組與B2亞組患者一般資料比較 B2亞組患者MTX累積服用劑量為(219.5±149.8)mg,MTX服用時間為(22.6±15.9)個月。B1亞組與B2亞組患者年齡、性別、有吸煙史者所占比例、病程、其他藥物評分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4。

表4 B1亞組與B2亞組患者一般資料比較Table 4 Comparison of general data between B1 subgroup and B2 subgroup
2.6 B1亞組與B2亞組患者治療前后ILD病變程度評分比較 治療前,B1亞組與B2亞組患者ILD病變程度評分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治療后,B2亞組患者ILD病變程度評分低于B1亞組,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B1亞組患者治療后ILD病變程度評分與本組治療前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B2亞組患者治療后ILD病變程度評分低于本組治療前,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5。
表5 B1亞組與B2亞組患者治療前后ILD病變程度評分比較(±s,分)Table 5 Comparison of ILD lesion degree score between B1 subgroup and B2 subgroup before and after treatment

表5 B1亞組與B2亞組患者治療前后ILD病變程度評分比較(±s,分)Table 5 Comparison of ILD lesion degree score between B1 subgroup and B2 subgroup before and after treatment
組別 例數 治療前 治療后 t配對值 P值B1亞組 68 2.10±0.81 2.21±0.97 0.943 0.349 B2亞組 38 1.89±0.83 1.21±1.14 3.485 0.001 t值 1.254 4.748 P值 0.213 0.001
RA、ILD和MTX三者之間的關系多年來備受關注和爭議:RA的常見肺部并發癥ILD是繼發于RA疾病過程,還是繼發于一線藥物MTX治療后目前尚不明確。既往研究表明,服用MTX會增加RA患者ILD發病率,導致病情加重甚至死亡[10-11,19]。但近年國外研究表明,服用MTX的RA患者ILD發病率并未增加[12,14,20-21]。MALAVIYA[22]報道顯示,關于MTX導致肺損傷的文獻均描述了一種急性或亞急性肺部疾病,具有肺炎的典型臨床、影像學和組織病理學特征,與RA-ILD沒有相似之處,并且采用肺炎的標準療法治療后病情好轉。關于“MTX導致RA患者并發ILD”的觀點可能與將MTX相關性肺炎混淆為RA-ILD有關[22],而事實上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肺部疾病,彼此沒有關系。從2015年起,國外風濕病學專家撰寫的評論性文章開始提出這樣的觀點:沒有充足的證據表明MTX導致或惡化RA-ILD[23]。
KIELY等[12]進行的多中心、前瞻性隊列研究收集了2 701例RA患者,結果顯示,接受MTX治療的RA患者發生RA-ILD的風險較低〔OR=0.48,95%CI(0.30,0.79),P=0.004〕,并且發生RA-ILD的時間延遲〔OR=0.41,95%CI(0.23,0.75),P=0.004〕,而發病年齡較大、有吸煙史、男性、類風濕結節是RA患者發生RA-ILD的獨立危險因素。另一項關于923例初診時無RA-ILD患者的研究表明,服用MTX與發生RA-ILD之間沒有關聯[24]。本研究結果顯示,性別、吸煙史是A組患者發生RA-ILD的獨立影響因素,服用MTX與A組患者發生RA-ILD無關〔OR=0.840,95%CI(0.264,2.674),P=0.768〕,且生存曲線分析結果顯示,A1亞組與A2亞組患者累積無RA-ILD發生率比較無統計學差異,這與KIELY等[12]、LI等[24]研究結果相似,但與大多數國內相關研究結果[25-27]不同,原因可能在于臨床醫師將急性MTX相關性肺炎誤診為RA-ILD,而國內相關研究納入患者的治療方案相同,觀察時間較短,病例數較少。既往研究顯示,較高的RA疾病活動度與關節外表現(包括ILD)的風險增加有關[28]。有研究證實,活動性RA與RA-ILD的發生風險增加有關[29]。
ROJAS-SERRANO等[30]研究表明,RA-ILD患者使用MTX與存活率升高有關,在調整了多個混雜因素后結果不變,這表明MTX對RA-ILD患者肺部是有益的而不是有害的。本研究結果顯示,治療前,B1亞組與B2亞組患者ILD病變程度評分比較無統計學差異;治療后,B2亞組患者ILD病變程度評分低于B1亞組;B1亞組患者治療后ILD病變程度評分與本組治療前比較無統計學差異;B2亞組患者治療后ILD病變程度評分低于本組治療前;提示服用MTX的RA-ILD患者ILD病變程度較不服用MTX者改善明顯。MTX對RAILD具有改善作用,可能是由于不同的抗炎機制所致:MTX對肺的直接免疫抑制作用;MTX使RA相關的全身炎癥減少的間接作用[14]。
綜上所述,男性、有吸煙史是RA患者發生RAILD的危險因素,而服用MTX與RA患者發生RA-ILD無關,但MTX可減輕RA-ILD患者ILD病變程度。雖然服用MTX后RA-ILD患者ILD病變程度有所改善,但對于RA-ILD患者來說,哪種藥物是最好的治療方法還有待臨床試驗進一步探索。此外,本研究尚存在一定局限性:(1)本研究是回顧性研究,無法控制患者的治療方案,無法排除其他藥物對本研究結果的影響,無法做到服藥的統一性。(2)本研究患者整體上年齡偏小(平均年齡<60歲),這可能對研究結果有一定影響。(3)納入的RA患者沒有通過全面的肺功能測試,可能低估了所有患者肺部疾病的發病率。因此,本研究結論仍需要大樣本量、前瞻性、多中心研究進一步驗證。
作者貢獻:何姣姣、殷寒秋進行文章的構思與設計、研究的實施與可行性分析;何姣姣、殷松樓、殷寒秋進行數據收集、整理、分析,結果分析與解釋;何姣姣撰寫及修訂論文;殷寒秋負責文章的質量控制及審校,并對文章整體負責、監督管理。
本文無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