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朝國
(北京科技大學文法學院,北京100083)
2021年2月8日,公安部戶政管理研究中心發布《2020年全國姓名報告》,顯示2020年出生并完成戶籍登記的新生兒共1 003.5萬,比2019年下降14.89%。①數據參見《公安部發布2020年全國姓名報告》,載《人民公安報》2021年2月9日第2版。該報告一公布,便引發人們對生育率下降的討論。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我國近幾年出生人口數逐年下降,2017年出生人口為1 723萬人,2018年出生人口為1 523萬,2019年出生人口為1 465萬,但在新生嬰兒中,二孩比例連續幾年提高,2019年達到了57%。②數據參見《全國年度統計公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官網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ndtjgb/。這意味著出生人口下降的直接原因是出生的一孩減少。但是受全面二孩政策的影響,國內學界對生育意愿的討論較多地聚焦在育齡人群的二孩生育意愿上,反而對一孩生育意愿的討論相對較少。
那么年輕人為什么連一孩都不愿意生呢?知名網站知乎上有一個熱門帖子 “為什么年輕人越來越不想生孩子” ,獲得5 288位關注者、444萬多瀏覽量。③參見《為什么年輕人越來越不想生孩子?》,知乎網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6587086/answer/1230936137。梳理網友們的回答,年輕人不想生孩子的原因有兩大類:一類是價值觀變化導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下降,例如強調自我價值實現,認為孩子只是生命一部分;另一類是認為自己經濟條件不好、時間精力不夠,沒有能力生育孩子。簡言之,對于當今年輕人來說,生育越來越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是需要選擇和計劃的事情,要從身心到物質都做好準備。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網友們在網絡空間熱火朝天地討論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對生育的影響,甚至現身說法,但是學界對此甚少進行嚴肅討論。回顧學界對生育態度的研究,我們可以發現,研究者們討論的核心問題是人們愿不愿意生孩子(具體又細化為愿意生男孩還是女孩,愿意生幾個孩子,愿意什么時間生孩子)和為什么生孩子,前者往往被歸為生育意愿或者生育期望,[1—3]]后者通常被稱為生育動機或者生育目的。[4—5]圍繞上述研究議題,研究者們的工作總體上包含三個部分:
第一,描述生育意愿或者生育動機的基本狀況及其變化。例如,中國人意愿生育子女數變化相對較快,但生育性別偏好變化較慢;[6]年輕人初育時間偏晚;[7]人們的意愿生育數與實際生育數存在背離現象,產生生育缺口(fertility gap),[8—11]但是隨著生育政策寬松化,人們的生育意愿有可能逐漸與實際生育行為接近。[12]雖然諸多研究關注了特定人群的生育意愿以及群體間生育意愿差異,[13—15]但一個基本共識是,不同群體間的生育意愿差異正在逐漸縮小,較低水平的生育意愿已成人口 “新常態” 。[1][10]至于中國人的生育動機,一個基本變化趨勢是逐漸從傳統型(多子多福、養兒防老、傳宗接代)向現代型轉變(情感慰藉、增加家庭樂趣、增強夫妻情感),并且多元化。[16][17]
第二,分析生育意愿或者生育動機的影響因素。幾個經常被討論的核心影響因素是受教育程度、經濟收入狀況和家庭支持。例如,人們的受教育程度越高,再生育意愿越強,[1][18]但也有研究者認為,除了受教育程度較高的女性之外,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女性的再生育意愿也高。[19]研究者們普遍認為家庭收入對人們的生育意愿有正向影響,[20]經濟壓力和收入不確定性會顯著抑制人們的再生意愿。[21—22]對于家庭支持,諸多研究指出,父母提供照料支持有助于提高人們的再生意愿。[13][20][23—24]
第三,探討提升生育意愿或者生育動機的對策措施。學者們普遍呼吁構建和完善生育支持政策,營造友好型生育環境,具體涉及育齡女性的就業支持與職業保護,政府、企業和社區等主體分擔家庭生育成本,增加生育資金補貼,發展嬰幼兒照顧、托管服務,等等。[25][26][27-28]
上述研究為我們理解中國生育問題提供了豐富的數據和主導性解釋框架,但仍有一些基礎性問題需要搞清楚。
第一,現有研究聚焦人們的生育性別偏好、意愿生育數量、意愿生育時間和生育目的,鮮少討論人們對生育重要性的看法、人們的生育信心以及生育準備情況,這導致我們并不清楚對于當前育齡人群來說生育究竟有多重要?他們對生育孩子有多少信心?他們為生育做了什么樣的準備?準備得如何?不同群體在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和生育準備程度上有什么差異?
第二,雖然現有研究指出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家庭支持狀況等因素影響了人們的生育意愿,但其中的因果關系機制還需要進一步厘清。例如,為何收入水平會對生育意愿產生正向影響?獲得家庭照料如何提高人們的生育意愿?收入水平和家庭照料對生育意愿的影響路徑是一樣的嗎?對此,我們是否可以從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和生育準備程度三個維度進行解釋,比如,收入水平、家庭照料通過作用于人們的生育信心和生育準備程度,從而對人們的生育意愿產生影響。
第三,現有研究沒有闡明生育支持政策究竟如何影響人們的生育意愿和生育行為。例如,對女性的職業保護與發展嬰幼兒照顧托管服務具體怎樣對人們的生育意愿產生影響?不同生育政策對生育意愿、生育行為產生影響的機制是一樣的嗎?現有研究沒有具體闡明這些對策措施的著力點和作用機制,這不僅不利于提高生育支持政策的精準性,而且不利于對政策的有效性進行評估。
有鑒于此,本研究基于動機式訪談法,將生育動機劃分為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和生育準備程度三個維度,并以已婚未育青年為研究對象,分析已婚未育青年生育動機三個維度的水平,在此基礎上探討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和家庭經濟收入狀況對已婚未育青年生育動機三個維度的影響,以期為生育支持政策制定提供新的參考。
動機式訪談法(Motivational Interviewing)是由美國新墨西哥大學威廉·米勒(William Miller)和英國卡迪夫大學史蒂文·羅尼克(Stephen Rollnick)于20世紀80年代提出并逐漸完善的一種幫助人們改變的專業方法。他們認為,人在改變過程中遇到的最常見的阻礙是矛盾心態,即同時想要或者不想要某一種東西,或者同時想要兩種不兼容的東西,例如既想戒酒又不想戒酒,既想吸煙又想保持身體健康。動機式訪談法的核心工作就是要傾聽和識別服務對象的這種內在矛盾情感并對他們自身的改變意愿、能力和需要做出回應,幫助他們增強改變的內因。[30]211—224
動機式訪談法將動機分為三個部分,即動機=重要性+信心+準備。其中重要性是指改變對服務對象來說有多重要,服務對象尋求改變的愿望和需要的強烈程度;信心是指服務對象對自己的改變抱有多大信心;準備是指服務對象在多大程度上準備好了去改變。另外,動機式訪談法指出,動機的三個維度的水平往往是有差異的,它們不僅可能不是同時變化的,而且變化方向也不一定相同,因此需要對它們分開進行測量。動機式訪談法使用0—10分刻度量表對動機的三個維度進行測量。例如,測量改變的重要性時,請服務對象自己對改變的重要性進行打分,給出0—10之間的任何一個數字,0分意味著一點都不重要,10分意味著極其重要,分數越高意味著改變對服務對象來說越重要。之后詢問服務對象對這個分數的理解,了解他為什么給出這個分數而不是更高或更低的分數,在此基礎上,跟服務對象一起探討如何提高這個分數,服務對象以及服務工作者可以為此做些什么事情。在服務工作的推進過程中,可以多次使用0—10分量表來測量服務對象的動機三個維度變化情況,并據此評估服務工作的著力點。例如,當服務對象對某項改變的重要性打分很高,而對改變的信心打分偏低時,如何提高服務對象的改變信心便是服務工作的重點。動機式訪談法認為,當某項改變對服務對象來說足夠重要,服務對象對改變充滿信心并且為改變做好了充足準備,那么服務對象就會朝著改變的方向邁進。[30]1—33目前,動機式訪談法被廣泛應用于藥物成癮、酗酒、飲食問題、青少年偏差行為等諸多領域,成為社會工作、心理學、醫學、教育學等學科的重要工作方法。
就生育來說,國外已經有研究運用動機式訪談法探討生育相關議題。例如,一項對尋求生育治療幫助的肥胖女性的比較研究顯示,動機式訪談法可以更加有效地幫助那些想要懷孕的肥胖女性減肥。[31]另一項對想要避孕或者推遲懷孕的盧旺達夫婦的干預研究顯示,動機式訪談法能夠顯著促進他們使用長效可逆避孕方法。[32]這些研究告訴我們,通過干預動機,可以有效影響人們的生育行為。
回到本研究關注的議題,育齡人群的生育動機的三個維度究竟受到哪些因素影響呢?基于學界有關生育意愿、生育行為影響因素的研究成果,本研究嘗試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重視生育是中國傳統生育文化的重要內容,即使中國社會的生育觀念在改革開放之后發生明顯變遷,重視生育的觀念仍然是普遍的。[33]從生育文化規范來說,傳統的生育觀念賦予男性傳宗接代的重要責任,男性具有更為強烈的生育文化促動力和壓力。從生育成本來說,女性不僅常常跟男性一樣承擔家庭經濟責任,而且在子女撫育方面需要投入更多的時間精力。[34]另外,女性要承擔生育造成的身體疼痛,[35]她們的工作機會和職務晉升很可能也會受到生育的負面影響。[36]這些都可能導致女性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和生育信心低于男性。據此,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1a:男性已婚未育青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程度高于女性已婚未育青年。
假設1b:男性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信心水平高于女性已婚未育青年。
學界對年齡與生育意愿之間關系的討論尚沒有定論。例如,有研究者認為年齡與生育意愿無關。[37]有研究則指出,年齡對 “80” 后群體的初育年齡意愿、生育理想數有顯著影響。[13]從生育文化變遷以及個體化理論視角來看,年齡越大的育齡人群服膺傳統生育文化的可能性越大,年齡越小的育齡人群越可能從自我需求角度來看待生育,將生育視為可選擇的行為。另外,對于初育人群來說,隨著年齡增長,生育的迫切性和外部壓力也會增加。有鑒于此,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2a:已婚未育青年的年齡越大,其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程度越高。
生育涉及到身體準備、時間精力調整、物質資源積累以及在思想觀念上做好成為父親母親的準備等。對于已婚未育青年來說,隨著年齡增長,他們在家庭經濟條件準備、生育知識、備孕等方面往往準備得越充分。為驗證年齡對生育準備程度的影響,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2b:已婚未育青年的年齡越大,其生育準備程度越高。
學界對于受教育程度與生育意愿之間關系的討論也存在分歧。有研究者認為,隨著受教育程度提高,人們的生育意愿會下降。[38]但也有研究者認為,人們的受教育程度與生育意愿呈現正相關關系。[1][18]還有研究者認為,受教育程度與生育意愿呈V字型分布。[19][37]對于受教育程度影響生育意愿的機制,一個重要的解釋框架是,隨著受教育程度提高,人們的工作機會增多,收入提高,生育的機會成本增大,從而降低人們的生育意愿。[39—40]當然,也有研究者從文化規范角度切入,認為隨著受教育程度提高,人們的生育觀念會發生變化,生育自主性增強,從而降低生育意愿。有鑒于此,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3a:隨著受教育程度提高,已婚未育青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下降。
現有研究指出,受教育程度越高的群體越可能在生養孩子方面追求科學化、精細化,對養育孩子的物質環境、陪伴照顧等各方面持更高的標準,[41]但是他們的身體健康狀況、時間精力、收入有可能滿足不了他們對生育的高質量要求,反而導致他們的生育信心不足。據此,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3b:隨著受教育程度提高,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信心水平下降。
對于經濟收入如何影響生育意愿,研究者們的觀點同樣存在差異。一種觀點認為,經濟收入越高、越穩定,人們的生育意愿會越強。[20—22]][27]另一種觀點認為,收入與生育意愿之間的關系呈倒U型分布,即隨著受教育程度提高,人們的生育意愿先升后降。[37]還有一種觀點認為,生育意愿與家庭人均收入水平呈顯著的 “U型” 曲線關系,即隨著家庭人均收入水平提高,生育意愿呈現先下降后上升趨勢。[42]對經濟收入與生育意愿之間關系的解釋,研究者們較多地從生育成本角度展開,認為收入越高,生育孩子的機會成本越大。[42]也有研究者從生育質量角度進行分析,認為較低的收入無法滿足人們對子女養育條件和教育質量的期待。[13]從生育能力角度來看,收入水平越高,往往會擁有更多的資源和手段為生育做準備。為考察收入水平對已婚未育青年生育動機的影響,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4a:隨著家庭收入水平提高,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信心水平越高。
假設4b:隨著家庭收入水平提高,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準備程度越高。
參考動機式訪談法對動機結構的定義,設計生育動機量表。量表共包含16個問題條目,其中測量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的問題條目有5個,分別是 “我喜歡孩子” “我想要生孩子” “生孩子對我來說很重要” “孩子是家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生了孩子,人生才完整” 。
測量生育信心的6個問題條目分別是 “我相信自己的身體健康狀況能夠生育孩子” “我相信配偶的身體健康狀況能夠生育孩子” “我相信自己有時間精力去生育孩子” “我相信配偶有時間精力去生育孩子” “我相信自己的家庭經濟條件能夠負擔起生育孩子” “如果我生孩子,我相信家里人能提供照料幫助” 。
測量生育準備的問題條目有5個,分別是 “我有生孩子的計劃安排” “我在了解生育的相關知識” “我在為生孩子準備物資(如存錢、購買相關物品等)” “我在思想上做好了成為父親/母親的準備” “我在積極備孕(如改變生活習慣、鍛煉身體、吃葉酸等)” 。
量表填答的指導語是: “下面是一些描述生育動機的句子,0—10分,0分表示一點都不,10分表示極其,越接近于0,意味著您越不符合這些描述,越接近于10,意味著您越符合這些描述。請根據您的實際情況和實際想法選擇相應的分數?!?對于填答的分數,分別按三個維度計算各自平均值,以此評價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和生育準備程度。
筆者運用設計的生育動機量表對20至34周歲已婚未育青年人群進行問卷調查。在此次問卷調查中,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的5個問題條目的Cronbachα系數為0.922,生育信心的6個問題條目的Cronbachα系數為0.908,生育準備的5個問題條目的Cronbachα系數為0.937,全部16個問題條目的Cronbachα系數為0.959,表明生育動機量表的三個維度以及整體都具有高度的內部一致性。
年齡:連續性變量。
性別:定類變量,男性編碼為1,女性編碼為0,女性為參照組。
受教育程度:定序變量,高中及以下編碼為1,大專編碼為2,本科及以上編碼為0,大專及以上受教育程度為參照組。
2018年家庭年總收入:定序變量,2萬元以下編碼為1,2萬元及以上—5萬元以下編碼為2,5萬元及以上—10萬元以下編碼為3,10萬元及以上—15萬元以下編碼為4,15萬元及以上—20萬元以下編碼為5,20萬元及以上—25萬元以下編碼為6,25萬元及以上編碼為0,其中25萬元及以上為參照組。
將戶籍類型、是否獨生子女、就業情況、就業單位性質、居住地、生育自主性等變量作為控制變量。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年齡在20至34周歲、已婚但沒有生育孩子的青年群體。通過LimeSurvey平臺編制電子版問卷,利用卓思維管理平臺進行互聯網抽樣,共抽取目標樣本50 000個。互聯網調查平臺于2019年11月29日統一向抽取的目標樣本發送問卷填答鏈接,完成問卷調查者會獲得3元獎勵。截止到2019年12月6日,共有3 859人參與了問卷填答,填答問卷的平均時間為5分52秒。對提交的調查問卷進行完整性、邏輯性清理之后,獲得有效問卷2 019份。樣本基本統計指標信息如表1。

表1 樣本基本情況統計指標
已婚未育青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平均值為7.45分,標準差為2.28;生育信心水平平均值為7.68分,標準差為1.96;生育準備程度平均值為6.71分,標準差為2.54。(圖1)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動機結構的三個維度總體上比較均衡,但他們的生育信心水平相對來說最高且內部差異最小,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水平居中,生育準備程度相對最低且內部差異最大。

圖1 已婚未育青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和生育準備程度平均值
由于因變量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和生育準備程度都是連續性變量,自變量和控制變量則包括分類變量和連續性變量,因此選擇方差分析模式來考察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的關系。本研究建立了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和生育準備程度三個方差分析模型(表2),三個模型的調整R2分別為0.185、0.238和0.219,表明模型都具有不錯的預測解釋能力。

表2 生育動機三維結構方差分析模型
方差模型顯示,男性已婚未育青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平均比女性已婚未育青年高0.225分,二者之間的差異在0.05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男性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信心水平平均比女性未育青年高0.131分,但二者之間的差異不顯著;男性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準備程度平均比女性未育青年高0.08,二者之間的差異同樣不顯著。由此可見,本文的研究假設1a得到了支持,但研究假設1b沒有得到驗證。
就年齡變量來說,已婚未育青年的年齡每增加1歲,其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增長0.023分,且增長程度在0.1顯著性水平上顯著;已婚未育青年的年齡每增長1歲,其生育信心水平下降0.014分,但下降幅度不顯著;已婚未育青年的年齡每增長1歲,其生育準備程度增長0.077分,增長程度在0.001顯著性水平上顯著。本文的研究假設2a和2b得到了支持。
模型數據顯示,已婚未育青年的受教育程度越低,其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生育準備程度都越高。其中,高中及以下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的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平均比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高0.573分,大專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的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平均比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高0.459分,上述差異都在0.001顯著性水平上顯著。高中及以下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信心水平平均比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高0.407分,二者之間的差異在0.001顯著性水平上顯著,大專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信心水平平均比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高0.162分,但二者之間的差異不顯著。另外,高中及以下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準備程度平均比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高0.691分,大專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準備程度比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已婚未育青年高0.302分,上述差異在統計學意義上均顯著??傮w上,本文的研究假設3a和3b得到了支持。
至于家庭經濟收入,2018年家庭年總收入與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生育準備程度總體上呈現為非對稱的倒U型曲線關系,即隨著2018年家庭年總收入增長,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生育準備程度先增加后出現一定程度的下降。因此,本文研究假設4a和4b關于家庭經濟收入與生育信心水平、生育準備程度呈正向線性關系的判斷沒有得到充分支持。
本文跳出目前國內學界對生育態度的固有研究框架,不再討論人們意愿生育數量、意愿生育性別偏好、意愿生育時間以及生育目的之類的問題,而是基于動機式訪談法對生育動機進行探索性研究,將生育動機劃分為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和生育準備三個維度,以期回答目前國內生育態度研究忽視的問題:對于育齡人群來說,生育究竟有多重要?他們對生育孩子到底有多少信心?他們為生育做的準備如何?根據這三個維度,本文設計了已婚未育青年人群的生育動機量表,在此基礎上進行實證分析。
研究發現,在已婚未育青年人群生育動機結構中,三個維度的總體水平比較均衡,但他們的生育信心水平相對最高,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水平次高,生育準備程度相對最低。總體來看,已婚未育青年生育動機的三個維度都有一定的提升空間,其中生育準備程度相對而言提升空間更大。換言之,生育支持政策可以將協助已婚未育青年群體做好生育準備作為一項重點工作內容。
對生育動機三個維度的方差分析顯示,男性已婚未育青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顯著高于女性已婚未育青年,男性已婚未育青年的生育信心水平和生育準備程度雖然略高于女性已婚未育青年,但二者之間的差異不明顯。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受傳統生育文化影響,男性更加重視生育,這與本研究的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性別假設是一致的。但是與本研究的生育信心性別假設判斷不同,女性的生育信心并沒有明顯低于男性,所以根據女性生育成本高于男性而推斷女性的生育信心低于男性是需要被檢討的。需要說明的是,本研究對生育信心的操作化包含了被訪者對夫妻雙方身體健康的信心、夫妻雙方時間精力的信心、家庭經濟條件的信心和家庭照顧的信心,測量出來的生育信心不是某個單一向度的信心,而且對家庭生育條件的綜合信心,因此,男性和女性沒有明顯差異是可以理解的。
從年齡來看,隨著年齡增長,已婚未育青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和生育準備程度都有顯著提高,但他們的生育信心水平卻有所下降,盡管下降幅度不明顯。據此,可以將生育信心水平提升作為大齡已婚未育青年生育支持政策的一項重點工作內容。需要說明的是,本文研究對象的年齡范圍是20—34周歲,這一年齡段的已婚未育群體有其自身特點,對于其他年齡段的育齡人群而言,年齡與生育動機三個維度之間的關系可能與上述研究發現并不相同,需要做進一步探討。
在受教育程度方面,已婚未育青年的受教育程度越高,其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生育準備程度反而顯著降低。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學界對人們的生育意愿隨著受教育程度上升而下降的判斷。至于經濟收入,研究發現,隨著家庭收入水平提升,已婚未育青年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生育信心水平和生育準備程度的確會上升,但是到達頂點之后會有一定程度的下降??傮w上,本文的研究發現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人們的經濟收入水平與生育意愿呈倒U型曲線關系,但不是對稱的倒U型曲線。
作為一項探索性研究,生育動機三維結構提醒我們,人們的生育動機不是單向度的,而是存在多個維度。對育齡人群生育行為的預測和解釋需要關注生育動機三維結構。例如,生育動機三維結構為我們理解生育意愿與生育行為之間的背離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解釋框架——生育意愿之所以沒有轉變成生育行為,可能是因為生育信心不夠,或者生育準備不足。
另外,本研究對于提高生育支持政策的精準性以及評估生育政策的有效性有參考價值。未來的生育支持政策設計可以進一步明確是針對育齡人群的對生育重要性的認知,還是以提升育齡人群的生育信心為著力點,還是瞄準育齡人群的生育準備程度;在科學評估育齡人群生育動機三維結構基礎上,可以有選擇性地將三維結構中的短板作為干預目標,從而提高生育支持政策的精準性。例如,最近,國家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政策。從政策落地以及更好地達到政策預期效果角度來說,有必要關注已生育二孩家庭生育三孩的重要性、生育三孩的信心以及生育三孩的準備程度,從而提高三孩生育配套政策的精準性。
最后,交代一下本研究的不足和需要進一步討論的議題。作為一項探索性研究,本文的研究結論需要更規范的抽樣調查數據來檢驗。另外,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已婚未育青年群體,這一群體的生育動機三維結構不僅和其他年齡段的育齡人群可能不一樣,而且與人們的二孩、三孩生育動機三維結構可能也不同,未來研究有必要關注其他育齡群體的生育動機三維結構,并進一步厘清生育動機三維結構與生育行為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