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
(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音樂系,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志”,相較于過去,它更加有效地將敘述和理論結合起來,這樣做的目的是整體而系統地探討不同人群的文化現象,更深層次的含義在于指導群體生活的知識與意義體系。建立在民族志的基礎上,著名民族音樂學家、人類學家、音像專家和音樂家安東尼·西格提出,音樂民族志就是對“表演形式的描述”。而這種對于音樂表演的描述都離不開音樂家、表演場所和觀眾這三個方面。因此民族音樂學的研究不僅僅描述聲音,而且還描述聲音產生背后深層次的原因和運用的過程。總的來說,音樂民族志是對群體創造音樂的方式的客觀描述,但它更是這一事件的分析和闡釋。
由徐欣所著的《內蒙古地區“潮爾”的聲音民族志》就是一部研究內蒙古地區蒙古族雙聲音樂“潮爾”的聲音民族志。此書出版于2014年。但作者對于此處用“聲音民族志”而不用“音樂民族志”給出了以下解釋:1、由于“潮爾”這種音響形式的特殊性,即本文對于“潮爾聲音”的研究取向的特殊,構成了研究的整體框架和本文研究的出發點。2、“潮爾”音響形式的特殊性無法切合到“音樂”的普適性的描述框架,因此不能以簡單的一般概念來定義它。3、作者希望“能夠回到‘聲音’這一‘趨于純粹的音響起點’”,以音響現象還原的方式,從特定文化中的人們通過“聲音”感性經驗進而認識聲音在文化中的實踐方式的理性認識當中。
本書作者徐欣出生于1981,博士就讀于上海音樂學院,師從蕭梅教授,現任上海音樂學院副教授,目前是活躍在國內民族音樂學領域卓越的青年學者。研究領域為音樂人類學、中國少數民族音樂、中國傳統音樂。出版專著《草原回音:“內蒙古地區“潮爾”的聲音民族志》(上海音樂出版社2014年)。近年出版的代表性論文包括:《哈薩克青年在音樂傳承中的多重文化關系》,(《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15年3 期)。《西方視野中的中南半島音樂區域化格局》,(《中國音樂》2016年3 期);《哈薩克歌曲跨界傳播的歷史追溯與當代解讀》,(《中國音樂》2018年第5 期);“ChuurinDuu:The Mongolia Bi-Phonic Music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und Ecology”(Asia-EuropeanMusical Research E-Journal,vol 2) 等,受到民族音樂學界的廣泛關注。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內蒙古地區蒙古族的潮爾音樂,包含兩個不同地區的音樂品種:一是內蒙古東南部科爾沁地區的弓弦樂器“潮爾”,另一個是內蒙古中部錫林郭勒地區的雙聲部合唱“潮林道”。眾所周知,“潮爾”是一種分布廣泛、且跨民族分布的多聲音樂形式,而其在“中亞地區”流傳的范圍有內蒙古地區、新疆阿勒泰地區、蒙古國、俄羅斯地區以及斯圖瓦共和國等多個中亞民族與地區,因此將其統稱為“雙聲音樂區”。筆者從此“雙聲音樂區”當中選擇內蒙古地區蒙古族潮爾音樂為研究對象,即針對“內蒙古東南部科爾沁地區的弓弦樂器‘潮爾’”和“內蒙古中部錫林郭勒地區的雙聲部合唱‘潮林道’”二者展開仔細的研究和詳細的論述。
文章內部結構統一,以“潮爾”音聲在內蒙古地區的兩種存在為研究對象,每一部分都以同樣的寫作邏輯貫穿,即對聲音的感性描寫、聲音形態分析和聲音的歷史文化內涵探討。
在章節安排上,首先導論部分作者就基礎“潮爾”到底是什么,剖析其語義以及其所指含義。正文部分以上下篇呈現,上篇以科爾沁地區弓弦樂器潮爾為研究對象,下篇以錫林郭勒潮爾道為研究對象。每篇各包含三章,即第一章圍繞“聲音感”即作者以及其他人的聆聽感受敘事,從而進一步剖析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聲音以及第二章這樣的聲音是如何形成的,有何奧秘。最后一章通過聲音中的“古老感”、“歷史感”探尋“潮爾”在特定地區產生的特定音聲的歷史足跡。
針對“潮爾”的研究,在上世紀80年代出版的《中國民間器樂集成》《中國民間歌曲集成》為代表的著作初步完成了對民間音樂品種的挖掘與整理。同時也是對于“潮爾”音樂的初步研究成果。基于此類初步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作者進一步通過深入的田野調查,進入到潮爾的聲音世界當中,通過聆聽體驗,甚至親自拜師學習潮爾琴和潮爾道這兩種音樂形式。通過實踐使得作者的研究不僅僅局限于對于聲音形態表面的或概念的剖析,而是更加能夠通過其聲音的內在結構、發聲原理和演奏技巧等方面達到進一步深層次對于研究對象的探究。因為有了在蒙古族文化環境的田野中的這樣的一次次的聆聽和練習實踐、從而與蒙古人形成了所謂的“交互式學習”。潮爾帶來的不同的聲音感在作者與蒙古人之間不同文化環境中實現交流和碰撞,并不斷生出新的意義。
本書以“內蒙古潮爾”的聲音世界為核心。作者站在“主位”上從潮爾雙聲音樂構成的“聲音感”為出發點進入到展開調查和研究。
在弓弦潮爾的研究中,通過深入到科爾沁蒙古人的環境當中,根據口述文本以及作者親身學習和聆聽的體驗中發現,由潮爾聲音產生的“古老感”而引發的人的情感體驗:進而追尋潮爾琴是如何呈現出這種“古老感”的,從而對琴的構造、演奏的方法等做了詳盡的分析;最后作者深入剖析“古老感”形成的歷史源流和條件。明確了這些方面之后,作者最后用現當代經過改造之后的馬頭琴和與傳統蒙古族弓弦樂器在材質、演奏技法上做比較加深了過去聲音傳遞出的“古老感”。
在潮林道的研究中,作者研究的角度從“客位”轉換為“主位”,首先對于朝林道獨特的發聲位置及其方式作出詳盡分析,進而進入到潮林道表演的場域當中,通過自己的學習和聆聽感受,表達出朝林道的雙聲部之間的和諧產生巨大的能量場,從而打動聆聽者使之產生情感上的共鳴,也是由此產生了“神圣莊嚴的聲音感”。最終由“神圣莊嚴的聲音感”追溯朝林道的社會功能和含義,追溯至上世紀40年代,其作為宮廷宴歌出現在王府當中,與儀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同樣儀式上面的有著嚴格的演唱禁忌與規范,曲目的選擇根據場合的不同和歌曲背景和寓教含義的不同也有著嚴格的選曲范圍。
因此,此本書呈現的是一個與蒙古人生活習俗、內心世界、歷史淵源密切相關的“潮爾”的聲音世界。
本文圍繞“潮爾”這種音樂形式展開,那么什么是“潮爾”?首先明白了“潮爾”的意義,才能了解本文研究的動機所在。
為了使陳述的觀點更加全面,作者從兩個方面相結合來闡釋“潮爾”,一是該詞語的“對象層”,即對實際音樂事項的指稱。二是該詞語的“意義層”,即詞語本身的含義。為了全面概括“潮爾”一詞,作者先追溯“文獻與史詩中的‘潮爾’”意義而后延續至當代探尋“當代語境下的‘潮爾’”。通過大量的史料的查閱,作者發現“潮爾”很有可能就是古代“楚兒”所指向的含義,是指吹管類樂器,同樣在蒙古史的研究中發現“潮爾”大多指向的也是同樣的吹管類樂器。除了其本身的象征和指向性以外,在文獻中也暗示出潮爾類樂器在歷史上遠世俗和近神圣的功能屬性。繼而探索當代語境下的“潮爾”時,通過對本詞不同性質的判定,進而將其做更為細化的分類。在作者實地調查的過程中發現,首先將其作為名詞,即作為音樂事項的“潮爾”存在著概念上的差異,而這種差異正是蒙古族學者博特樂圖所提出的“個指”與“類指”的區別,而本書也完全贊同和引用了這種區別。即如下圖所示:

同樣,將其作為形容詞時即作為一種聲音形態,作者從實地研究中發現由于蒙語是表音文字,因此一個詞語的詞義與其本身讀音有著直接的關聯。經過一番梳理之后,作者更傾向于將“潮爾”一詞認為第五元音,即表示“回聲”“共鳴”之意,也是蒙古人對于“多個聲音同時發響”的聲音狀態的描述。
通過對原始資料的查詢和嚴密的實地考察,明確了“潮爾”作為名詞的具體分類以及作為聲音形態的下的表征意義以后,筆者展開了對兩類“潮爾”音樂品種的聲音民族志描寫。希望在整體“潮爾”聲音概念之下探討不同地方傳統中的蒙古族潮爾之聲如何以其特殊的聲音形態,在蒙古人的情感、歷史、文化中回響。
通過已有文獻和民間留存資料對于內蒙古潮爾的兩種形式的聲音模式、曲體結構等內容的分析,作者發現其尚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學者們對于其音樂的研究多站在客體的位置上,偏重于依賴樂譜分析和研究文本,對于旋律體系下調式調性的分析,雖詳盡準確,但多偏重于分析長調聲部而未能將關注點落在朝林道兩個聲部當中的重點——潮爾聲部上。作者認為“潮爾”音樂是多姿多彩的,而這樣得出來的結果比較單一,也忽略了散落在民間的潮爾多樣性存在形態。同時也基于以上學者和民間的留存資料,在其提供的一般性特征的簡要介紹、歷史起源方面等文獻與推論以及音樂形態分析的基礎上,站在民族音樂學立場深入到田野中去,由聲音的感知入手更多的是設身處地地進入到音樂環境當中,去進一步深入發掘其意義。
本文最大的特征就是筆者深入到特定的音樂建構的世界當中,因為任何理論建構都是以扎實的“田野工作”為基礎,民族音樂學者獲取到的第一手詳實可靠的田野資料,為系統化、體系化的理論研究提供極具有說服力的證據。因此,為全方位地對內蒙古地區“潮爾”做系統梳理和研究,作者歷時兩年,親身進入內蒙古牧區的田野當中,對處于內蒙古的潮爾音樂的兩種形式進行了多維的全息性考察研究,因此該著也是她辛勤勞動的系統總結。我認為,徐欣老師這種腳踏實地的學者風范,應是我們學習的楷模。
正如作者提到的,在做田野調查期間,導師對她數次說過“潮爾不僅僅是你的分析對象,也是你的感受對象”。有了這樣的指引,作者轉換思維由以往學者慣用的完全以“客位”的身份進行研究的角度改為進入到蒙古人的生活場域當中,基于這樣的“緣身性”體驗,對內蒙古地區“潮爾”的聲音民族志研究才更進一步將模糊的概念落實于進一步的聲音民族志研究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