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瀟
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在2003年和約爾延·列斯合作拍攝了一部實驗性極強的影片《五道障礙》,影片由馮·提爾發起,要求約爾延在其1967年拍攝的《完美的人》的基礎上,在五道馮·提爾自己設置的障礙下,重新拍攝《完美的人》。這五道障礙分別是:障礙一:影片的單個鏡頭都不能超過12幀;要在影片中回答之前1967年約爾延自己提出的問題;拍攝場地定在了約爾延從來沒去過的古巴;要求約爾延不得使用他所擅長的布景拍攝方式。障礙二:要求約爾延去一個他所認為的最悲慘的地方拍攝,但是影片中不得明確展示這個地方,演員由約爾延自己飾演,需要在影片中展示食物。障礙三:不對約爾延做任何限制,由他完全自由的拍攝。障礙四:用約爾延最不喜歡的卡通形式拍攝影片。障礙五:有馮·提爾完成,約爾延冠名導演,并朗讀一份由馮·提爾寫的文字。
這五道障礙分別從電影的制作常識,表達的手段,自由發揮,非常規的電影形式和內容這幾個方面來設置障礙,對約爾延來說是一次難度頗大的挑戰嘗試。在此文中,我們重點從障礙二來分析。
障礙二的難點在于需要找到一個導演認為悲慘的地方,而影片卻又不能明確展示該地方,且去掉專業演員,由導演親自來演繹。在影片最后的呈現上,約爾延來到印度,用半透明的大幕布配上相框,橫擺在印度貧民窟的街市上,半透明幕布之后,站著當地的印度貧民們,他們迷茫的看著幕布前的導演約爾延的背影,而約爾延身著白色襯衫和西裝,打著領結,在透明的幕布前擺弄著刀叉,優雅莊重地吃著擺在潔白桌布上白色盤子的饕餮大餐。耳邊播放著高雅的音樂,此時內心獨白響起:晚餐已經上齊,滋味甚佳,稠度適中,祝好胃口。而此后,導演約爾延對著鏡頭提問:為何歡愉如此無常?為何幸福如此短暫?如此真摯的對于生命的提問,此刻,在半透明幕布后那些悲慘的印度貧民們的映射下,卻顯得如此做作,仿佛把法國導演侯麥的作品放到印度的貧民區,拉著那里的人一起討論哲學和人生的意義一樣荒謬可笑。
顯然,作為常規的眼光來看,這部高反差的電影無疑是優秀的,尤其是半透明的背景設置,把當地印度貧民窟的人做了自然的模糊處理。這一點算是約爾延對馮·提爾不明確展示這個悲慘地方的要求的處理方法,雖然多少有一定的取巧之嫌,但短片效果以普通的眼光來看是優秀的。然而,對于此片,馮提爾并不滿意,他認為這違背了他提出的不明確展示這個地方的要求,除此之外,更有可能的是,這種反差的形式更好的去強調了導演表達的內容本身,而馮提爾一向是反對用形式去強調內容的。因此,我們不由的去猜測,馮·提爾策劃這部影片的初衷是什么。恐怖不是大多數人認為的,同過障礙的設置和約束,讓約爾延創作出依舊優秀的新版《完美的人》,馮·提爾應該是另有深意。
馮·提爾通過設置障礙的以這樣的拍攝方式來創作影片,對拍攝者約爾延和他的作品來說,是一種約束,更是一種鞭策。是對常規藝術手段的反抗與斗爭。顯而易見,馮·提爾的目的不在于拍攝出好的,精彩的影片,而是探索出電影的界限,哪怕這些完全不符合傳統電影制作手段、方法和內容的短片,帶來的是”糟糕“的成果。然后,美好的電影與糟糕的電影又有哪條規則來定義呢,好萊塢的方式恐怕不行,Dogma95也不是最佳選擇。因此,在《五道障礙》中,馮提爾看似說的是規則,恐怕他真正想表達的卻是一種“突破”,首先,是對導演自身的突破,在內容上,形式上的突破,甚至去嘗試創作自己完全不喜歡的類型。除此之外,更是對電影這種藝術界限的突破,在近乎于苛刻的規則下,創作出來的影片卻是一種突破和創新,而最有意思的是障礙三,完全自由的創作成為了對導演最大的限制,其中的奧妙值得細細品味,規則等同于突破,自由則是限制。
除了突破之外,在制定的規則之下去認識電影、學習電影,也是馮·提爾一貫的學習方式。2003年《五道障礙》拍攝結束,拉斯馮提爾對電影形式和內容的探討卻遠沒有結束,在這一部甚至難得稱得上是馮提爾作品的電影里,卻最生動和直接的展示了他的電影觀,他在制定規則和期待約爾延展示作品的過程中,驗證自己對電影的純粹實驗和理解。可以說,他是一個對電影藝術非常純粹的人,他反對好萊塢規則,反對作者電影,嘗試去追求電影的那一份“真”,也許,約爾延重重限制的前提下依舊交上優質的電影代表著真正的藝術的創作和規則并無關系,但是私以為,馮提爾更期待看到的是約爾延創作出來的“糟糕”的電影,因為規則對藝術創作來說,更是一把永遠也解不開的鎖,是一種限制,而他始終想在打破這種限制,盡可能的去創作出形式和內容都”真實“的電影。這一種真實,體現在他1996年拍攝的《破浪》里,更體現在2003年創作的《狗鎮》里。所以,在最后,在發起者馮提爾看來,《五道障礙》的實驗,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呢。究竟是馮·提爾給約爾延設置了障礙,還是約爾延給馮·提爾設置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