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澤元
“只好這樣了,請你幫我多留意,一旦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記得第一時間跟我說……不分大小事,太需要了……”
米娜老師講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在辦公室值班,幾縷陽光從百葉窗的縫兒里滲進來,微塵在光線中飄浮,朦朧如薄薄金紗,斜切過半方空間,老師的那一邊卻匿在陰影里。
故事還得從2019年開始說起。
2019年夏天,大學剛畢業的米娜老師選擇成為一名輔導員。懷著滿腔的斗志與熱情,她每天奔波在宿舍樓與院樓之間,打理年級所有學生的大小事務。
阿曦便是這些學生中的一員。
初入大學的阿曦在短時間內就表現出了強烈的抗拒情緒。新的城市和人群,無一不讓她感到自卑和無措,讓她終日處于發泄和掩飾的自我矛盾之中。米娜老師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敏銳地發現了這個女孩子的異常。
米娜老師嘗試向阿曦的父母詳細地了解具體情況,但是對方只是幾句話簡短略過。老師只好囑咐我一有情況就及時匯報給她,于是便有了開頭的那段對話。
但一件事情的到來卻把原本的步調徹底打亂。
寒假到來之際,米娜老師發現阿曦提交了離校申請,卻私自留校。多番嘗試沒能聯系上阿曦后,一急之下便向學院反饋了情況,本意是讓學院去做思想工作,讓阿曦安全歸家,但無意之中被阿曦的母親知曉,于是徹底亂了套。
這個看起來嬌弱安靜的女孩子崩潰了,她將所有的原因都怪罪在老師身上,跑到辦公室責問老師:“你憑什么把我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
平地一聲驚雷,米娜老師吃驚地看著門口這個從滿臉通紅、嘶吼出聲、渾身不自在變為悶不吭聲、眼睫直抖的女生。
“對不起阿曦,我當時不應該那么急匆匆地詢問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無緣無故欺瞞的孩子,請你原諒我。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不愿意回家嗎?”
夏日暴曬的校園里,窗口大開著,很安靜,有風吹過樹梢的聲響。
阿曦牙齒打戰,嘴唇哆嗦,卻沒有出聲。
米娜老師直視著站在門口的阿曦,望著這個敏感脆弱的女孩,說:“其實你很好,但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位置,或許有的時候在別的地方也可以是好事情。”
阿曦怔了一下,她紅著眼睛搖搖頭,說:“別的地方也沒有位置。”她負氣地說:“老師,我這個人,出現在哪里都不合適,我媽媽一直說我有大問題的,沒有人會喜歡我,所以我才不想回家。”
米娜老師問:“你來之前,有沒有想過為什么要讀大學?”
阿曦默然。她承認,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提著大包小包踏上上學之路的時候,真正站在大學門口的時候,她都沒想過。
米娜老師說:“很多學生的學校生活是沒有樂趣的,他們完成了義務教育,也不知道學習的意義是什么。”
“其實我不反對你們進入大學之后給自己一段時間的緩沖期,在你們看來,大學是外面的世界,但如果你覺得來到這里是陷入另一個怪圈,那這對得起辛辛苦苦的自己嗎?”
米娜老師在與我聊起這段對話的時候,不止一次地背過身去擦拭眼角。
從那之后,阿曦再也沒抗拒過老師的關心,也開始主動和母親溝通,甚至主動地參與班級活動,米娜老師的那番話,把這個身處黑暗的女孩拉到了光明之處。
我曾問過米娜老師一句話:“老師,阿曦這樣子對您說話,您心里不難受嗎?”
老師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微微出神地看著窗外,像是能透過窗口看到更遠的遠方。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只過了一個瞬間,她說:“其實對于思政工作,‘用心’和‘用嘴’有很大的區別,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苦衷。”
我不由得想起曾經看過的教師節時學生表演給老師的感謝節目。他們的嗓音干凈、純粹,沒有過多的技巧和雕琢,全由心底而起,風吹樹動,陽光的斑點灑在他們身上,像蕩漾的星河。
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學生們的歌聲,飄向太陽,仿佛空氣是青色的波浪,他們在云的另一端,向往海洋。那歌聲空靈,滿懷對老師的感激之情,像山風,像溪流,像來自自然的一切美好,美好得叫人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