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西西
扯幕的人不會讓你看見。無論燈光
照在哪里,他都在戲的背后
所有情節,都經過排練
每一句對白,都符合劇本預設的口氣
當女演員咳出落日和桃花
迅速枯萎,她就不是自己。為了呼應
此刻應該有一場大風,在劇場外
攪碎滿地大好月光
那個心不在焉的扯幕人,還被蒙在鼓里
聽不懂弦外之音
除了鋼與鐵,還有很多事物會生銹。
木頭的銹是從里面往外長,
銹到無銹可銹時,一小塊一大塊松垮的皮
從木頭身上脫落下來。
水也會生銹。水銹是肉眼可見的滄桑,
長在漁夫臉上;
他的雙手,已經銹得遲滯,像那把
落在機艙外的扳手,牙口僵硬。
——這樣的表述,也可以延伸理解為:
人,在不同的環境而生出不同的銹……
青苔爬上石埠,石頭也會生銹。
水泥廠墻外的草木也會生銹。
在夜晚,如果你看到一顆不閃的星星,那是它
被銹跡蒙住了眼。
清明一場雨,是噴向人間的除銹劑,
仿佛世上萬物都已生銹。
秋天深了,雞鳴寺的雞鳴黯淡,似乎被銹住了嗓子;
菩薩端坐在大殿里,身上長滿灰塵和蛛網的銹跡。
秋天深了,那遍地落葉,秋天也生銹。
秋天深了,大雁從北方飛起,一路擦拭天空的銹。
秋天深了,她給我寄來過冬的衣物,
愛從來不會生銹。
秋夜高聳,秋夜的欒樹高聳
風往更高處吹,它擦亮的月光落滿枝葉
發出細微聲音。欒花慢慢飄下來
售樓處的燈光雄辯而短促
他坐在樹蔭里。更黑暗處,一只
螢火蟲提著小小燈籠來見
多大的樹冠就遮蔽多大的天空
初秋夜有不合時令的薄涼
他抱緊瓦刀,像緊抱自己的命。所有的風
都像草繩,緊緊勒住生活的脖頸
欒花飄落下來,砸在提前老去的夢里給黑夜表面砸出孔洞
月亮被薄云遮住了臉,還能不能
看清人間
提前到來的夜晚,凜冽如一百個冬天齊聚
還有一場雨,細密、寬廣,落在不同的地址上
與笙塘的冬天對賭,我輸掉一塊手表若干石頭,和一截流水
手表尚有體溫余熱
石頭早被磨平棱角
小酒館少年篡改了西西的詩句:所有的房屋
都像貝殼。流水淹沒了月亮
我松開內心的發條。一盞盞街燈
用濕漉漉的照耀,填滿笙塘鎮所有街巷
而西北風已生銹,像嗚咽的合唱
他要歷經多少這樣的大風,才能長大成人
迎娶新娘的船隊泊在五里之外
夜深了,謎一般的小獸也沉睡
流水停頓,湖面如白月光寧靜
所有的風都往天上去了,霧凝結
像干凈的白云。蘆葦只有在夜間
才能抵住搖晃,積蓄星光和細雪
他愛著蕩漾,也愛美人如水;他學會了
順水推舟,因而時間的鏡面永不生銹離開還是返回?涉世不深的水,一面湖水
從未澎湃,為野鴨子無限拉寬叫聲
石頭在岸上打坐,水在水里清洗自己
過湖之鯽濺起幾朵零碎的月光
穿過他身體的湖水,帶著三十八度溫熱
燭火般起伏,但不洶涌
我臨摹了七月初三的彎月
用來鍛造一把鐮刀
寬闊,厚重,像一截指向遠方的鐵軌
我握住它的把柄
用來收割野草、稻香、夜空高懸的深藍
收割贊美及詛咒
夏日將盡,鐵敲打著周鐵匠的爐子
蘸著火磨刀。它鐵了心地
要去收割那些,我夠不著的東西
有一只蟬,從鐵的影子里拖出越來越薄的鳴叫
我聽見那聲輕而又細的紅。趁熱打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