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理斌
我狠狠地給自己放了半天假,出城收獲秋光。不約誰等誰,也不聲張,無具體目的地,不開小轎車而騎摩托車,即興起行,只為無遮擋地沐浴秋色,隨心所欲,隨意停拍,這是獨出簡行的妙處。
行至城外,半島盡頭的深秋,風溫氣爽,晴空萬里。放蕩不羈的太陽,像是被承包了,設定著最宜人的光熱,溫柔和煦,恰到好處妥妥地曬到我的身上。久不到田野的我心情舒暢。世上再沒這么好心腸的陽光了,我趕上了好日子。
來到一個不知名的村口,有一棵大榕樹,枝繁葉茂,覆蓋面大于一個籃球場,7老老少少的村民在樹蔭下乘涼。我仿佛看到桃花源中“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的情景。鄉道兩旁和耕地里,電桿林立高豎,井然有序。農業機電化,韭菜、葛薯、玉米等瓜菜正處“青少年”的生長時期,綠得肥嫩生動,長勢不可阻擋。微風過處,瓜菜陣陣飄香。我忽然想到岑參的詩句:“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詩里寫的是靠近西北的胡地蒼涼蕭條的場景。我不禁感慨,大唐啊,你可曾想到荒蠻的南夷,九月深秋竟是生機盎然,你們英明皇帝為什么不南下建都呢?
一位農民兄弟在菜地勞作。偌大一坵園的農活,他一個人就可以干完,因為機電、噴灌省了人工。我停車走過去與他招呼。他有點猶豫,不敢伸出曬黑了的手與我相握。
他問:“同志,你縣里派來的?昨天剛來過一批領導。”我答:“不是。不要叫同志,同志已經不吃香了,現在是農村農民最好。我也當過農民。”“是,農民的日子好過了。看那邊,是我們的村子。家家戶戶都建樓了,村頭那棟三層半的新樓,是我家的。”他接著說。“你家幾口人?一個人下地辛苦嗎?”我問。
“4個人,不辛苦。平時我讓愛人在家打理家務,收割的時候她才來幫忙。兩個孩子在讀大學。”他答。“又建樓又讀大學,經濟壓力大嗎?”我問。
“不大。現在取消農業稅,農民生活好過了。誰不蓋樓呀,錢不夠就借一點,借個十來萬也不難,不用幾年就能還清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小洋樓座座,樓頂蓄水的金屬水箱正反射著日光,庭院花紅樹綠,簡直一幅絕佳的水彩畫!我們的村民就住在畫中。遠眺環顧,這片開闊田野四周也是村莊,白墻紅檐的洋樓若隱若現。天翻地覆,世易時移,真正擁有洋樓的,是農民,農民富裕了。
我沿著一條剛修好的現代化公路繼續騎行。多情的太陽懶洋洋,暖融融地照著,風和景明,我的心情變得格外爽朗。新路是時代文明的利劍,刺穿了這兒最后的原始荒蕪。洼田草盛,牛兒成群,悠哉地漫不經心地啃草,包圍了牛的草,青綠齊膝。讓人覺得“江水長,秋草黃”是詞人夢囈醉作,絕不適合這兒情調。曾經,牛是半島農人的生命。而今,牛活大減,耕牛轉行當菜牛,牛食充裕,牛兒膘壯,牛主的日子怎么可能不牛逼呢。
拍完幸福牛,騎行少頃,又遇佳景:挨著路旁的草地上,一群北來候鳥,跟在牛后,捕食驚起的昆蟲。我急停拍照,一陣撲棱,白鳥飛起,高空盤旋了半圈,又齊刷刷地落下原地。舉頭尋覓,還有幾群白雁在遠處展翅起落拍舞于林面。南端青翠祥和地,北鳥點綴始知秋。鳥群棲息的地方才是人間天堂。
我裝下秋景,心滿意足地返程了。不要問我去了哪,我答不上。我首次來這一帶,沒人告訴我地名,只是一處普普通通的縣城郊外。
把一個地方住成故鄉,需要多久呢?我曾經請教過一些人,沒有誰給出標準的答案。我想,在我活著的時候,估計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