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晏瑞
作者單位:南昌大學瑪麗女王學院
復習迎考的日子,收到方塘從廣州寄來的快遞,里面裝的是他的新作《小洲啟示錄》。一本并不算太厚的集子里收錄著他近幾年的詩歌。
與方塘相識于一年前。他的一組詩歌在我家中長輩任職的刊物上發表。見我很喜歡方塘的文字,長輩便做起了“保媒拉纖”的活兒,就這樣,我認識了方塘,也走進了他的詩歌世界。
收到詩集的當晚,我就迫不及待卻又極其鄭重地打開了它。不知何處生出的力量,讓我奢侈地用了整整一天一夜把它讀完。我說奢侈,因為每個經歷過復習應考的學生都知道考前的24 小時應該做什么,都還保留著在宿舍或通宵自習室復習的記憶。
我曾不止一次訝異于這種力量的來源,訝異于方塘詩歌之于我的魔力。
雖然我和方塘都是安徽人,但我自幼出生在江南,是吃著稻米長大的城市孩子。而方塘,則是不折不扣的黃淮平原上孕育出的農村漢子,他童年的主食是我所陌生的麥子與地瓜。熟悉安徽的人都知道,皖南和皖北之間,跨越了長江和淮河兩大水系。但二者間的距離之遙遠,并不是只體現在地圖或飲食上,更多的是一種文化上的差別。隔著長長的歷史,兩地分屬吳、楚兩國,對于文化的傳承,也有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婉和中原文化特有的粗獷之分。我曾以為的地緣親近的緣故,顯然不能成立。
后來,我一度懷疑過相似的生活經歷讓我能共情于方塘的作品,但這個念頭只在腦海中匆匆打馬而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天晚上/母親端起煤油燈/輕聲說/睡吧,孩子/月亮落在了麥秸垛上/我合上書/走出院子/在村口的水井里/見到熟悉的蛋黃……”(《月亮落在了麥秸垛上》)“起了個大早/點著馬燈/父親裝滿了一板車大白菜/這一天/父親不再是/解寨小學里的數學教師/他是三塔集的街市里/一個稍顯內斂的菜農……鄉間的小路上/有個孩子/快要凍僵的手里/牽著一頭/沉默的老牛。”(《賣白菜》)像《小洲啟示錄》里的這兩首詩,對于20 世紀70 年代或者80 年代初的農村孩子并不陌生,但是詩歌中的老井、馬燈于我而言,則完全是陌生且新奇的。不過,也因為這陌生和新奇,方塘的詩歌充滿了誘惑——我像一個貪嘴的孩子,誤闖進長滿果子的果園,那金燦燦、紅彤彤的果子帶給我的新鮮和喜悅,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
不是地緣,不是相似的經歷,方塘詩作的魔力到底在哪兒?掩卷深思,驀然發現,打動我的還是鄉愁。而事實上,對鄉愁缺乏免疫力的又何止一個小小的我?否則,從主題學研究的角度來看,也不會把“鄉愁”當作經典主題去看待。
從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到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從魯迅先生的《社戲》到余光中先生的《鄉愁》;從林海音女士的《城南舊事》到蕭紅女士的《呼蘭河傳》;從海子的“麥子意象”到劉亮程的“鄉村哲學”,故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深深掩埋在作家的記憶深處,融化在他們的骨血中不可磨滅。在他們的筆下,故鄉人溫暖的笑意、關切的話語、爽朗的笑聲都一一定格而成一幅幅永不褪色的畫面。故鄉的那些民俗和趣事,不僅僅是作者寶貴的童年記憶,更是他們傳承發揚的文化血脈。作家在描寫故鄉的事物時一定會順著記憶的藤蔓,對平凡事物的描寫中寄予深厚的情感。而他們筆下的“鄉愁”,不僅僅源于對故鄉的思念,更多的是欲回故鄉卻回不去的悲傷和無奈,這故鄉不只是一個具象的地理空間,還可能是與土地、與自然的和諧,可能是對傳統的親近與依戀。從這個角度上講,作家的故鄉也是我們的故鄉,是全人類的精神故鄉。
方塘的作品即是如此。他對故鄉的書寫,實質上是對親情、友情、鄉情的詩意表達。地圖上的故鄉可以有距離,而對親情、鄉情的贊頌,天南地北、海角天涯,何曾有過區別?在《小洲啟示錄》里,來自我們靈魂故土的詩人方塘,飽蘸深情的濃墨,這樣歌唱:“我見過很多地方的池塘/沒有一處像我的故鄉/故鄉的池塘/在房屋的前面/淚眼汪汪閃著波光……”“我想在五月的麥芒上/寫一首關于母親的詩/那些皮膚扎滿荊棘的記憶/在歲月的深處/變得粗糲并且混沌……/母親老了/生銹的鐮刀賣給了/破爛王老李/她養的那些豬和羊/還有會唱歌的公雞/全伺候了別人家的餐具……”精妙的觀感和質樸的語言的背后,是方塘對故鄉的感恩、對生活的思考,憂傷而不乏節制,敞亮而不加掩飾,這份真誠,讓人如何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