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卉雯
2020 年10 月8 日,美國當代著名詩人露易絲·格麗克(Louise·Glück,1943—)憑借“無可辯駁的詩意聲音,以樸素無華的美使個人的存在具有了普遍性”成為新一屆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獲得者。露易絲·格麗克于1943 年出生于紐約,在她青少年時期曾因患有厭食癥而多次輟學(xué),為了治療,她開始了長達七年的心理分析治療經(jīng)歷。恰巧這段非同尋常的治療經(jīng)歷為她之后作品中細膩深刻的心理描寫奠定了一定的基礎(chǔ)。1963 年她開始在哥倫比亞大學(xué)進行旁聽并開始嘗試寫作。1968 年出版了處女作詩集《生頭子》,之后又出版了《阿勒山》《野鳶尾》《新生》《阿弗爾諾》等詩集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普利策詩歌獎、美國國家圖書獎詩歌獎等一系列獎項,還于2003 年當選為美國桂冠詩人。格麗克的詩歌大多是有關(guān)生、死、愛、性、存在等主題,她的文字敏感細膩,她的詩歌不乏美感,對我們探索人生意義有著重大的啟示。多數(shù)人認為格麗克創(chuàng)作巔峰時期的代表作是《阿弗爾諾》,整本詩集中都不乏對死亡的描寫,我們可以從中領(lǐng)悟格麗克對死亡的獨特見解。本文所要探討的正是這本詩集中所體現(xiàn)的死亡美學(xué)。
因死亡的神秘性與令人膽顫的特性,人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對死亡進行了一系列的思考。古今中外,人們有關(guān)死亡的討論也一直爭論不斷,有人把死亡看作一件令人沮喪的事情,有人積極面對死亡。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死亡是一件非常常見的自然事件。在人的一生中,每個人都會見證他人的死亡,自己也會面臨死亡。一提到死亡二字,大多數(shù)人或多或少會產(chǎn)生恐懼之情,然而一旦將死亡與文學(xué)作品相結(jié)合,對死亡就會產(chǎn)生出一種審美的意蘊。格麗克的《阿弗爾諾》中不乏對死亡的描寫,我們可以從中讀出格麗克的生死觀,欣賞格麗克的死亡美學(xué)。
格麗克總是喜歡將希臘神話素材融入自己的作品當中,《阿弗爾諾》就是一部融入希臘神話的詩集。阿弗爾諾(Averno),古稱阿弗納斯,是位于意大利那不勒斯城西十英里處的一個火山湖。在古希臘羅馬神話中,這里就是冥王哈得斯所掌管的冥界的入口。《阿弗爾諾》中有不少作品都是圍繞著冥王哈得斯、冥后帕耳塞福涅以及帕耳塞福涅的母親農(nóng)業(yè)女神德墨忒爾的故事進行創(chuàng)作的,比如《漂泊者帕耳塞福涅》《純潔的神話》《忠貞的神話》等。帕耳塞福涅本是希臘神話中的種子女神,是德墨忒爾的女兒。冥王哈得斯被帕耳塞福涅的美貌所打動,有一天將她擄去了冥界。這導(dǎo)致找不到女兒的德墨忒爾十分悲傷,她離開奧林匹斯開始到處瘋狂找女兒,最終導(dǎo)致了大地上萬物的荒蕪。作為眾神之主的宙斯無法忽視大地的荒蕪,便派赫爾墨斯去接回帕耳塞福涅,但沒想到哈得斯讓帕耳塞福涅吃了四顆石榴籽,使得帕耳塞福涅每年需要有三個月的時間待在冥界。死亡一直是格麗克十分青睞的一個主題,整本詩集中都不乏對死亡的描寫。詩人通過運用神話故事和一系列的修辭手法來描寫死亡以及與死亡相關(guān)的故事,可見在格麗克心中,死亡不但不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需要避諱的事情,她還通過作品對死亡進行贊美,巧妙地運用了死亡這一全新的視角對人類的靈魂和思想進行了探索。
要解讀《阿弗爾諾》這部詩集,首先要提到的當然是同名詩歌《阿弗爾諾》。《阿弗爾諾》共由幾組小詩組成。在這首詩中,通過二元對立,格麗克對靈魂與肉體進行了探討。詩人指出靈魂是比肉體更為重要的事情。肉體的消亡并不算什么,當你的精神死亡了,你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在這首詩中,詩人多次使用了“椅子”這一意象,椅子其實就是肉體。人到暮年之時,全憑精神活著,那時,椅子——也就是肉體已不是那么的重要了。從詩句中我們可以看出在格麗克的心中,精神、靈魂是遠高于肉體的。只要人在精神上是活的、滿足的,死亡也并不是那么可怕,肉體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消解,但靈魂與精神永存。人們渴望能夠在死亡之前在這片大地上留下點什么,但多數(shù)人的一生在結(jié)束之時都不會留下痕跡。這令人們覺得死亡是可悲的,但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正常自然事件,自己的存在只需自己理解就夠了。這樣看來,死亡似乎又是有意義的。
《畫眉鳥》是《阿弗爾諾》中不容忽視的一篇詩作。這首詩同另一首格麗克探索生命之美的經(jīng)典詩作《新生》一樣有著非常美的整體氛圍,不過《新生》所描繪的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色,而這首詩開篇就向大家揭示了詩歌的場景是在冬天。季節(jié)在文學(xué)作品中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冬季為該詩的死亡主題奠定了悲涼的基調(diào)。從開篇第一句“雪開始飄落,在整個大地的表面”象征著詩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孤獨與絕望。詩人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隨著雪越落越厚,生活氛圍令人越來越窒息絕望。這一小節(jié)的最后一句,“松樹因結(jié)冰而變脆”意味著在這絕望的生活中,生命也開始變得脆弱起來了。與竹、梅齊稱為“歲寒三友”,不畏嚴寒的松樹都開始變得脆弱了,可見這個世界是多么寒冷,多么麻木冷漠,多么令人絕望。
在詩的第二小節(jié)中,主角“畫眉鳥”出現(xiàn)了。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那些有著紅色翅膀的山鳥之前經(jīng)常在空中翱翔,但現(xiàn)在它們終究抵不過嚴寒而消失了。紅色象征著熱量、活力和意志力, 紅色的畫眉鳥與這遍地的雪白形成鮮明的對比,可見格麗克對生命意志的強調(diào)。尼采視生命意志為世界的本源動力,即使處于絕望的生活境遇之中,生命意志也不容小覷。詩中的“畫眉鳥”一方面象征著詩人面對絕望生活的堅強,另一方面它是詩人安排在詩中的死亡象征。死亡美學(xué)的代表人物海德格爾提出,對死亡的探究是為了“喚醒我們走出混沌,走出不負責任的陷于非個性力量的碌碌無為的生活”。畫眉鳥的生命最終還是消失在這世間了,但它的消失卻為詩人帶來了啟發(fā),接著便進入了詩歌的后半節(jié)“我還沒有活得很好”,詩人開始對自己的生活進行反思。其實放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是如此,我們無法改變身邊人的死亡,我們無法做到起死回生,我們能做的只有趁著我們還活著,對他人的死亡進行自我反思,好好地度過余生。這首詩充分地體現(xiàn)了格麗克的死亡美學(xué)思想,死亡并不是人生路上的絆腳石,它反而能為人們帶來反思,警示人們把握好當下的時光。在格麗克看來,人在死亡之后會進行轉(zhuǎn)生,因此生命是無盡頭的,死亡也是無盡頭的。令人擔心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一輪又一輪麻木地生活著。
《阿弗爾諾》可謂是一部不同尋常的作品。在《阿弗爾諾》中,格麗克沒有遵循傳統(tǒng)的死亡定義,而是通過幾部不同意蘊的詩歌提出并描述自己對死亡的獨特見解,自己對死亡所賦予的意義。無論是對冥界神話的描寫,還是對各種死亡的描寫,格麗克都只是想以正視死亡的不可避免來體現(xiàn)對生命美好的珍視,以命運的不可遁逃來體現(xiàn)主體選擇的自由,從而最終完成了對死亡的超越。人世間有著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在這樣的情況下反而死亡是充滿美感的,肉體的存在不是那么重要,靈魂的價值是遠大于肉體的。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麻木冷漠的靈魂。形體是可以被摧毀的,而精神是可以長存的,這一切都體現(xiàn)了格麗克對待死亡的坦蕩和無畏,以及對待生命的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