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新
(安順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貴州省高校鄉村振興研究中心,貴州 安順561000)
鄉村振興戰略,首次由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并在2018年的中央“三農”工作一號文件中具體化。鄉村振興戰略是面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全面實現農業農村農民現代化的重大決策部署。而振興鄉村作為黨的一項偉大事業,則貫穿于社會主義革命、建設、改革開放全過程,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賦予農民土地生產經營自主權和一定的財產支配權,不斷探索農村土地經營權流轉形式和農民合作收益的利益聯結機制,農民人均純收入快速增長,已穩步實現全面小康。“十四五”期間將進入連片貧困地區繼續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并銜接推進鄉村振興,有條件地區農村率先全面振興的新階段。
新民主主義革命本質上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農民革命,即以革命手段分配土地、滿足農民利益需求。新中國成立后,黨領導農民開墾農田、興修水利,大力培養鄉村醫生,村村通廣播,開辦農民識字班,農業農村農民面貌有了較大改善,但由于脫離生產力實際,過高估計生產關系反作用力,導致農業農村長期落后,農民仍然普遍貧困。改革開放后,調整、鞏固、完善農村基本經濟制度和基本經營體制,優化農戶經濟行為,活躍涉農資本,升級農業產業鏈,暢通城鄉市場,為農業農村農民現代化提供源源不斷動力,為“十四五”深入推進鄉村經濟體制改革積累了寶貴經驗。
1978年,全國農村住戶平均純收入133.57元,貧困人口總數為2.5億人,貧困發生率為30.7%(1978年的貧困線為100元/人·年)。全國(缺西藏、臺灣、香港、澳門統計數據)農民人均分配收入低于50元的窮隊數139萬個,占全國總隊數的29.5%。中國農村處于普遍的絕對貧困之中。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黨和政府工作重心轉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賦予改革“二次革命”的重要地位。1979—1984年,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改善農村商品流通和農業生產條件,這些措施極大解放了農業生產力。根據陳錫文的研究,“1978年,我國糧食總產量6,095億斤,1984年達到了8,146億斤,增長了34.3%;人均糧食占有量,從1978年的633斤,增加到了1984年的781斤,增加了23.4%。農民人均純收入從1978年的134元增長到了1984年的355元,扣除價格因素后實際增長了1.5倍,年均增長16.2%。”使農民成為獨立的經營主體,提高了農民農業生產經營積極性。城鄉交易市場的逐步開放,提高了農產品商品化程度,涌現了一批個體經營戶和鄉鎮企業。多勞多得、勤勞致富理念以及商業思維的活躍極大緩解了農村的普遍貧困和絕對貧困。
農村經濟體制改革初期,農村發展較快,但1985年以后,農業缺乏后勁問題開始呈現。不斷加重的負擔、工農業產品價格剪刀差、城市和工業的吸引,使農民務農積極性下降,工業對農業資金的虹吸也使農業持續資金投入嚴重不足,棄農務工、土地撂荒現象增多,全國農產品增量出現低速徘徊。一方面,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農村絕對貧困人口大規模減少。另一方面,農民收入增長放緩,且穩定性較差。農業稅費支出占農村居民總支出的比重由1986年的3.59%增長到2000年的4.01%。增收放緩與負擔加重疊加,使農民家庭,尤其是純農戶家庭實際可支配收入出現較大波動,甚至實質下降。農閑季節義務勞動加超額勞動適當報酬相結合的措施,提高了農村剩余勞動力利用率,較好地維護和改善了農村生產生活條件,但較高的義務勞動抵扣金和較低的超額勞動報酬,使經商、務工人員陷入留與走的兩難境地。因此,這一時期經濟體制改革的重心始終圍繞留守農民穩定增收和流動農民有序流動展開:一方面,穩定和完善農村土地承包關系,引導在村農民承接撂荒土地種植經濟作物改善農村產業結構,鼓勵農民建立規范化集體經營合作組織,進一步取消雙軌價格,逐步提高農產品商品化程度。另一方面,進一步破除城鄉絕對對立關系,提高擇業、就業市場化程度,政府主導組織貧困地區農村剩余勞動力向沿海發達地區有序流動,以提高農村家庭財產性收入。
21世紀初,農民增收困難增加、城鄉收入差距擴大,農村基層黨組織弱化、農村空心化問題累積,中國農業、農村、農民領域重大問題顯現。因此,2004年起,中央一號文件再次聚焦“三農”問題,至2012年連續8年,中央一號文件均把提高農業生產能力、農民增收、農村穩定作為解決“三農”問題的核心對策,主要措施包括:免除農業稅、糧食直補、增加補貼、防止谷賤傷農,引導產銷區建立利益聯結機制;實施新農村實用人才、新成長勞動力免費勞動預備制培訓工程,加大貧困地區勞動力轉移培訓力度等。這一時期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最大特點:一是農業減負又補貼,農民基本具備完全自由流動和自主經營權。二是從城鄉統籌的高度切實推動農村發展,涌現一批特色鮮明、城鎮化水平較高的新型農民社區。三是著力升級傳統農業,規劃區域特色農產品。四是提高新型職業農民培育力度。
針對“三農”新情況、新問題、新矛盾、新困難,2014—2020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均明確要求加大改革創新力度,加快農業現代化建設、培育新動能。如2014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提出,下決心破除體制機制弊端,逐步下放涉農資金項目審批權,賦予農民更多財產權,建立農產品目標價格制度,發展混合所有制產業化龍頭企業,推行合作式、訂單式、托管式農業社會化服務體系。2015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強調推進農村電商、村民自治、法治農村建設試點,全面深化促進土地流轉和規模經營的農村集體所有制,有效實現形式與農村集體經濟運行機制。2016年和2017年的中央一號文件的主線索是推動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培育現代農民、推進農業轉型、發展綠色農業,提高農業供給質量。2018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對鄉村振興做了戰略性部署。2019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對2020年全面打贏脫貧攻堅戰后的鄉村全面振興做了精心布局。
邊干邊學邊總結、以不斷創新的理論指導新的實踐,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優良傳統。中國共產黨在百年奮斗史中形成了黨管農村、農村為基、農民利益為上,以經濟體制改革為基本動力,穩步振興鄉村的基本經驗。
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中國最大的制度優勢是不斷發揮黨集體領導的體制優勢。毛澤東指出:“中國共產黨是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沒有這個核心,社會主義事業就不能勝利。”鄧小平在改革開放之初就明確強調,“從根本上說,沒有黨的領導,就沒有現代中國的一切。”習近平總書記反復強調,全面深化改革必須加強黨的領導,提高黨的領導水平和執政能力。中國“三農”工作取得巨大歷史成就的關鍵之處就在于能始終堅持中國共產黨的正確領導,而且越到全面鄉村振興接力加速時期,越是需要進一步堅持、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
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黨的宗旨。鄧小平指出,共同富裕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物質基礎,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但共同富裕是一個長期過程,基本途徑是梯度發展、漸次推進、先富帶動后富,物質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都提高了,人民的精神面貌就會有大的變化。習近平從改革和全面小康社會建設的角度指出,中國共產黨進行各項改革、領導全國人民全力建設小康社會的根本目的,就是要通過解放和發展生產力、不斷提高人民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來推進人的全面發展。在鄉村振興實踐中,黨和政府一直把改善農村農業基礎設施建設,提高農民人口收入水平,健全以權利公平、機會公平、規則公平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公平保障體系,保障全體人民共享改革發展成果作為治國理政的基本方略,為城鄉人民群眾的共同富裕和全面發展提供了更堅實的制度和政策保障。
中國發展最大的不平衡是城鄉發展不平衡,最主要的問題是農村發展滯后于城市。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土地革命,解放后至改革開放前推行的農業社會主義改造、農業基礎設施建設和農村公共服務提升工程、農民文化革命運動等,改革開放以來對農村土地所有權與經營權“統”“分”形式、程度、方式的探索,本質上都以縮小城鄉發展差距為基本出發點,把農民增收問題作為根本問題,把理順農村產權制度和經營體制作為農民增收動力的核心問題。這些體現了我們黨在不斷鞏固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實現中國鄉村振興政策方面的連續性和一致性。當前,農村土地邊際效益整體下降,制約農村振興深層次的矛盾日益凸顯。對此,要堅持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堅持家庭經營基礎性地位,保持土地承包關系穩定,把體制改革擺在全面深化改革的突出位置,要堅持優先推進與鄉村振興密切相關制度的建設。
戰略定力體現為戰略自信、意志和毅力,形勢越是錯綜復雜越需要執政黨具備堅定的戰略定力。實現戰略意圖的戰略定力是黨和政府執政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戰略定力是我們黨的政治基因,始終保持戰略定力是我們黨的政治優勢。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以毛澤東為核心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從農業國、農民占多數且極度貧困、城鄉發展極度不平衡的革命形勢出發,堅定地以土地革命為中心、以為人民服務為宗旨發動農民戰爭,建立了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新中國成立后,頒布土地法、持續改善農業農村農民發展基礎條件,探索互助合作道路。改革開放以來,黨和政府立足國力不強且區域發展極不平衡的現實,由農村改革到城市改革再到城鄉統籌、城鄉一體化發展;由東部沿海地區優先的梯度發展到東部率先發展、中部崛起、西部大開發再到區域一體化協調發展;從全國各地幾無差別的種蕎麥、豆、稻、黍、豬、牛、羊到農產品主產區、重點生態功能區、城市化地區及更細致的功能區劃分。鄉村振興絕不是一年、五年就能輕言解決的問題,而是貫穿中國現代化“兩個十五年”期間的艱難任務。黨領導人民主動求變、處變不驚、科學應變,不斷增強戰略定力,是黨建引領鄉村全面振興的基本著力點。
從內容上看,鄉村振興不僅是經濟問題,更是經濟、社會、生態等如何協調發展的問題。而且,鄉村振興不僅僅是鄉村的問題,也是如何實現城鄉資源優勢互補、融合一體發展的問題。對此,2021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明確提出,要堅持農業現代化與農村現代化一體設計、一并推進,完善農村產權制度和要素市場化配置機制,大力實施鄉村建設行動,全面推進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
安徽小崗村“大包干”的“小崗精神”,貴州“定產到組,超產獎勵”的“頂云經驗”,以及塘約村的“塘約經驗”,之所以能夠成功并得以推廣,主要是因為尊重了群眾首創精神,滿足了群眾利益需求,適應經濟社會發展新時代特點、農村社會主要矛盾新變化,適時進行了經濟配套改革。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使農戶具有了獨立財產權,有機會發展為獨立經營主體,提高了農民生產經營的積極性,但隨著改革邊際效益下降,分工多于合作、規模化但資源不集中產生的生產低效率問題,傳統產品嚴重同質造成低價競爭傷農,以及不能快速滿足城市差異化需求的結構性問題日益凸顯。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前提下深化土地經營權流轉,基于土地經營權試行地票制度,激發農業活力,形成新的增長點,成為持續提高農民收入,是實現鄉村振興的時代應然之舉。村級集體資產清查、農戶資產確權,建立地票為主體的農村產權交易市場后,農民可選擇將全部或部分土地經營權流轉,獲得經營權補償收益、工資性收入、股份收益中的一種或多種。此外,風險預警和完全信息披露機制的建立,必將有利于提高農戶決策的科學化程度,有利于降低農戶經營風險,提高其收益穩定程度。
馬克思在研究東方小農經濟行為時指出,小農經營使農業生產者無止境地分離、生產資料無止境地分散,人力和土地均發生巨大浪費,小農的貧困化難以避免。只有把它們變成合作社的占有和合作社的生產,才能“挽救和保全他們的房產和田產”。馬克思的農業合作化思想反映了農業現代化的一般規律,也揭示了鄉村振興的內在規律。現代市場體系下,既拼質量,又拼成本,物流要速達,還需具備滿足個性化定制需求的能力,其核心或關鍵點是是否具備資本規模和技術優勢,而一般農戶依靠個體力量產業脫貧不難但產業致富難度很大,且市場風險損失只能個人承擔,實際上,他們更愿意搭集體行動便車來保障個體利益最大化和風險最小化。實踐表明,農民比較熟悉的“公司+培訓基地+農戶”或“村黨支部+公司+農戶+培訓基地”的新型農村合作社組織模式,是政府實施農業經濟政策,實現鄉村振興的有效載體。培訓基地主要承擔適宜品種和技術的引進、實驗與規模化推廣以及農業帶頭人培訓職責。按照誰受益誰擔責原則,培訓費用宜采用政府補償與公司+農戶合理負擔相結合的方式。
廣義上而言,鄉村文明振興既包括傳統意義上的農村文明振興,也包括新型城鎮化意義下的近村小城鎮文明振興,尤其中心小城鎮具有明顯的橋接輻射帶動作用。生態文明和鄉風文明作為產業要素,正在轉變為鄉村振興的優勢資源,成為鄉村特殊的財富生產要素,而且基本富裕的物質條件也為更加廣泛的農民文明教育提供了必要條件。第一,借助多媒體手段,采用農民喜聞樂見的形式,充分利用農閑季節加強農民法律意識、誠信意識、新集體合作意識教育。第二,“文化教育、道德引領、精神激勵”多管齊下,大力發展鄉村道德講堂教育,獎勵“鄰里相助”之美德,弘揚“黜奢崇儉”之風,懲治“不勞而獲”之行為,以凈化鄉風文明。第三,防止過度開發、無序開發、掠奪式開發鄉村生態資源,造成農業二次污染。只有提高農民生態資源主動保護意識和維權意識,建立起互利互惠、合理有序開發的評估和監督機制,才能真正培育起鄉村精神的“田園”優勢,并把這種生態優勢轉變為實實在在的資源優勢。
農村基層黨組織天然具有密切聯系群眾的優勢,是鄉村振興的責任主體,是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制度安排的解釋者、宣傳者和一線組織者,他們最熟悉農戶的財產狀況和經濟行為偏好,最了解土地流轉、合作社經營所需村級資源的稟賦情況。鄉村振興項目的組織實施、經營信息的公開程度,鄉村文明的提升進度等方面,均離不開農村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力保障。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最廣泛最深厚的基礎在農村,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村,而且,隨著農村現實狀況的變化,問題的范圍也將隨之變化,不確定性風險的增多已對黨和政府基層治理能力形成嚴重挑戰。因此,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必須抓好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第一,增加大學生專業技術人員、退役人員、務工經營經驗豐富者在農村基層黨組織中的比例,提高縣鄉村三級黨組織書記鄉村振興輪訓次數,提高培訓質量。第二,提高村干部工資收入、提高獎勵性績效比重,實施村干部定期跨村任職,打破家族壟斷。第三,規定權力邊界,明確哪些是“必須做的”,哪些是“不準做的”,防止基層懶政,更要預防基層微腐敗侵蝕黨的執政基礎。第四,強化群眾自治。群眾自治是鄉村治理的基礎,也是農村現代化的關鍵環節,但過分強調群眾自治,有導致農戶經濟行為更加內卷、集體經濟活動更難抱團的可能性。善者因之,其次利導之。先行并村形成中心村,一村一策穩步推進,堅持把法律和經濟利益作為調控基本手段,這樣既有利于降低治理成本和風險發生率,也能把行政強制轉化為農民自覺,將群眾自治真正落到實處。
從詞義上分析,鄉村與農村概念一致,尤其是處于工業化、城鎮化發展水平較低的社會發展階段,城鎮以外的地區均可稱為鄉村或農村地區。而在工業化、城鎮化較高發展階段,鄉村概念的內涵更加豐富,不僅包括傳統意義上的農村和農民,還包括城鎮化意義上的新型農民社區和新型職業農民,除了具有地理屬性還有更多的經濟屬性在內。因而,鄉村振興的內容更全面,任務更艱巨,更需要發現新路子去解決不斷出現的新問題。
改革開放以來,尤其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黨始終保持高度的戰略定力,多位一體推進以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為中心的農村經濟體制改革,著力消除制約中國農村農業農民現代化進程中的周期性、結構性、體制性因素,統籌城鄉發展補齊農村短板,建立全社會參與的扶貧幫弱大格局,持續加強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領導中國農村發生了歷史性變革,取得了歷史性新成就,這為“十四五”鄉村全面振興戰略下持續推進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積累了寶貴經驗。以中國共產黨領導振興鄉村經濟體制改革基本經驗為依據,以文明振興為鄉村振興之魂,以處理好農地關系為主線,加快農村產權制度改革,持續培育新型職業農民和新型農業合作組織,不斷提高黨的農村基層組織建設質量,形成中國特色的鄉村振興道路和模式,是“十四五”期間,乃至整個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一項重大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