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萬曉瓊 王少龍
近些年來,中國經濟增速隨著經濟進入“新常態”而有所放緩。自從2018年中美貿易爭端發生以來,通過外需出口拉動經濟增長的發展方式也面臨諸多不確定性的影響;同時隨著我國經濟進入新階段,投資拉動經濟增長的作用也在逐步減弱;而2019年底暴發的新冠疫情給中國乃至世界的經濟發展都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性影響。為了實現我國經濟增長的動力轉換以及實施“國內大循環”的發展戰略,提升居民消費使其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長期動力,對于我國當下及未來的經濟發展至關重要。然而我國居民消費率自從加入WTO后一直呈下降趨勢,在主要發展經濟體中消費率處于較低水平,雖然近些年中國居民消費占GDP比重有所回升,然而到2019年也僅為38.79%,我國消費率偏低的現象與我國作為第二大世界經濟體的地位明顯不符。
相關消費理論表明,家庭收入、財富以及不確定性等都能對消費產生較大的影響,我國近20年來經濟高速增長,居民家庭資產快速增多,然而家庭面臨的醫療、教育等不確定性因素依然較多,相關研究表明流動性資產對于居民家庭消費有明顯的平滑作用,所以有必要針對受到不同流動性約束和擁有不同家庭凈資產的居民家庭收入、消費等情況展開深入研究。
針對中國居民消費率偏低的現實情況,相關學者和專家很早就進行了研究,認為高房價、城鄉收入差距擴大、收入不確定性等都會抑制居民消費,從而導致總需求減少。隨著微觀數據可得性的增強,從微觀層面研究中國居民消費問題的文獻也在不斷增多。張大永和曹紅研究了中國居民家庭房屋價值、金融財產等財富對消費的影響。甘犁從流動性約束和收入分布相互作用的角度對中國高儲蓄率進行了研究。易行健等基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對我國數字金融發展對消費的影響機制進行了理論探討和實證檢驗。
家庭收入和財產是影響居民消費行為的重要因素。Kaplan和Violante根據家庭資產數量和流動性資產組合,分析了美國居民家庭的消費異質性。臧旭恒和張欣結合流動性約束視角和預防性儲蓄視角,并根據家庭資產結構劃分了不同類型的消費者,以此探討分析了不同類型消費者行為的差異。蔣濤等將中國居民家庭依據流動性資產和非流動性資產情況分為四種類型,分析了四類家庭不同的消費特征。
也有學者從消費結構方面研究了家庭消費。郭晗和任保平基于AIDS模型實證分析了中國2004—2010年的消費特征。王志剛和許前軍基于嵌入時間路徑的LA/AIDS模型研究了我國農村居民食品消費結構的變化規律。胡日東等通過擴展的LA/AIDS模型研究發現城鄉收入差距顯著影響了我國城鄉居民的消費結構。鄭志浩等采用兩階段QUAIDS模型估計了2000—2010年城鎮居民的實物消費與收入的關系。元惠連等基于中國家庭收入調查(CHIP)數據對中國農村居民家庭消費需求結構的變化進行了分析。唐琦等基于中國家庭收入調查(CHIP)數據分析了中國城鎮居民家庭的消費結構。
伴隨著中國經濟近20年的高速增長及城市化進程的快速推進,中國居民家庭的資產也在不斷地增多,但是居民家庭的教育、醫療、房價等負擔依然較重,面對的不確定性因素依然較多??紤]到中國居民家庭所面臨的現實情況,本文將流動性資產是否大于居民家庭兩個月收入作為家庭是否受到流動性約束的標準,同時以家庭人均凈資產作為劃分家庭貧富狀況的標準,將中國居民家庭分為四種類型,使用QUAIDS模型對中國居民家庭消費結構進行估計,以此分析中國不同類型家庭的消費趨勢及變化特征,深化關于中國居民家庭消費的研究范圍。
本文基于QUAIDS模型對家庭消費結構進行估計,該模型可以納入家庭特征函數,以刻畫家庭特征對于消費的影響。文章所用數據為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負責調查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庫中(CFPS)2010年、2014年、2018年的數據,并將居民家庭消費劃分為食品、衣著、居住、家庭用品、醫療保健、交通通信、教育文化和其他消費共計八類消費,同時將居民家庭劃分為貧窮—流動性約束(類型1:25.56%)、貧窮—非流動性約束(類型2:14.46%)、富?!鲃有约s束(類型3:23.60%)、富?!橇鲃有约s束(類型4:36.38%)四類家庭,共計50976個家庭樣本。
從收入分布情況來看,不同類型的家庭都經歷了收入水平的提升,2010—2018年低收入家庭明顯減少,收入分布更多體現出厚尾特征,表明中高收入水平的家庭在不斷增多,特別是2014—2018年類型3和類型4家庭里高收入家庭分布明顯增多;而且2014年和2018年類型3家庭和類型4家庭的收入分布表現出兩頭大的特征,也從側面反映出在相對富裕家庭其收入差距也在不斷擴大。
從總消費情況看,2010—2018年不同類型的家庭總消費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多,整體上也都呈現出消費水平上升的趨勢。而在四類家庭中,相比于類型1和類型2家庭,類型3和類型4家庭的整體消費水平明顯更高;類型1和類型2家庭在2010—2018年整體消費提升不是很明顯,表明貧窮家庭的消費行為仍然受到較大約束。
從八大類消費占比情況來看,2010—2018年食品消費占比呈現逐年下降態勢,然而隨著家庭收入的提高,食品消費占比并沒有表現出下降的趨勢,這可能是因為隨著收入的提高,一些之前對家庭來說屬于奢侈品的食品消費進入家庭消費。衣著消費占比在2010—2014年間上升,而在2010—2018年間逐漸下降,但隨著家庭收入的提高都呈現逐漸上升趨勢。居住消費占比在2010—2018年間大幅度上升,從2010年的5%左右上升到2018年的15%以上;2014和2018年隨著家庭收入水平的上升,居住消費占比呈現下降趨勢,表明中低收入家庭的居住消費負擔較重。家庭用品消費占比從2010—2018年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趨勢,但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家庭用品消費占比也逐漸增大,表明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人們開始注重生活質量的提升。醫療保健消費占比從2010—2018年間逐漸表現出下降的態勢,并且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占比在不斷下降,一方面表明我國醫改成果較好,減少了整體居民家庭的醫療負擔,另一方面也表明中低收入家庭仍然承受較大的醫療負擔。交通通信消費占比除了2010年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呈現增大的趨勢外,其余年份并沒有表現出一定的變化規律,同時2014年和2018年的占比也變化不大。教育文化消費占比從2010—2014年間呈現小幅下降態勢,而2010—2018年消費占比變化不大,在不同收入的家庭間并沒有表現出一定的趨勢,因為教育支出對于家庭來說屬于剛性支出,因此其占比變化不大。其他消費占比在2010—2018年間并沒有表現出上升或下降的趨勢。
本文實證分析主要有三部分:首先是基于QUAIDS對歷年家庭八類消費占比進行了估計;其次基于QUAIDS估計結果計算出歷年八類消費的支出彈性;最后通過對比歷年四類家庭八類消費品支出彈性總結家庭在消費支出彈性方面的變化特征。
從估計結果來看,2010年除食品和其他消費占比會隨著自身價格的上漲而減小外,其余消費占比對于自身價格的變動并不敏感。2014年和2018年食品、醫療保健、交通通信、教育文化消費的占比隨著自身價格的上漲而在支出中占比增加,表明這些消費缺乏彈性;居住消費占比則隨著居住價格的上升而下降,可能是因為房價的快速上漲使一些本來打算買房的人延遲買房所致。
就家庭支出而言,2010—2018年隨著支出的增加,食品、家庭用品、醫療保健消費占比同向增加,而交通通信和其他消費占比則逆向減少,一是表明中國居民家庭更加注重生活品質的提升,二是表明隨著通訊技術的發展,在交通通信方面的支出占比不斷下降。支出對于居住消費占比的影響在2010年顯著為負,而在2014年和2018年顯著為正,表明隨著支出的增加,居住占比也在不斷增加;而支出對于教育文化的影響與居住剛好相反,表明由于房價的上漲可能使中國居民家庭教育文化的支出占比有所下降。
就戶主年齡來看,隨著戶主年齡增加,2010年、2014年和2018年食品、衣著、交通通信、其他消費略有增加,家庭用品、醫療保健消費則略有減少。2010年戶主年齡對居住消費影響為正,到2014年和2018年對居住消費影響不顯著。戶主年齡對教育文化在2010年和2014年的影響顯著為負,而2018年雖然系數很小,但顯著為正,也表明隨著戶主年齡增長,教育文化消費需求增加。
2010年、2014年和2018年隨著家庭成年人數的增多,食品、交通通信消費略有減少,教育文化則隨著家庭成年人數的增多略有增加。2010年家庭成年人數對于家庭用品、醫療保健的影響顯著為負,而在2014和2018年對家庭用品、醫療保健的影響顯著為正,反映出了家庭對于生活品質提升的追求。孩子數量在2010年對食品、居住、家庭用品、醫療保健、交通通信等消費的影響顯著為正,對衣著、教育文化、其他消費影響顯著為負,而在2014和2018年孩子數量對很多消費影響不再顯著。家庭孩子數量對教育文化在2010年和2014年的影響顯著為負,而2018年則顯著為正,反映出居民家庭對孩子教育的重視,在教育支出上隨著孩子數量的增多而增加。
從各類消費支出彈性來看,食品的支出彈性在2010年大于1,表現出奢侈品特性,而在2014年和2018年的支出彈性小于1,表現出必需品特性。衣著的支出彈性在2010—2018年都大于1,2014年支出彈性有所增大而在2018年支出彈性有所減小,總體上表現出奢侈品的特性。2010年居住的支出彈性為負,而2014年和2018年支出彈性均小于1,居住消費表現出必需品的特性。家庭用品支出彈性在2010—2018年都大于1,并且彈性有所下降,表明家庭用品的“奢侈度”在下降,表明一些之前屬于奢侈品范疇的商品逐漸變為生活必需品,也從側面反映出我國居民家庭消費結構的升級。醫療保健支出彈性在2010—2018年都大于1,并且彈性呈現下降態勢,隨著醫療改革的不斷深入,更多的居民家庭享受到醫療保障,因此其支出彈性有所下降。交通通信支出彈性一直呈現下降態勢,在2010年小于1,而在2010—2018年卻小于0,表明隨著技術的升級,交通通信成本在迅速下降,因此可能隨著家庭支出的增多,交通通信支出反而在減少。教育文化支出彈性在2010年為負,而在2010—2018年間為正,并且支出彈性在增大,表明隨著家庭支出的增多,中國居民家庭在教育文化上消費越來越多,表現出教育文化的“奢侈品”特性,也表現出中國居民家庭越來越重視教育的特征。
2010年食品、居住、家庭用品和教育文化的支出彈性隨著流動性約束的減少和家庭富裕程度的增加在不斷減少。而食品、家庭用品支出彈性在四類家庭中都大于1,表明對于四類家庭來說都屬于“奢侈品”,然而隨著流動性約束和富裕程度的減少,其奢侈度有所下降。而居住和教育文化的支出彈性則為負值,表明越富有和越不受流動性約束的家庭其支出增多后,居住消費和教育文化的支出則呈現減少的趨勢,并且類型4家庭在居住和教育文化上的支出隨著總支出的增多,減少的程度更大。
2014年和2018年,家庭用品、交通通信的支出彈性隨流動性約束的減少和家庭富裕程度的增加在不斷減少,表明家庭用品對于富裕—非流動性約束的家庭其“奢侈度”有所減??;而交通通信的支出彈性是負值,且2010—2018年其支出彈性有下降態勢。教育文化的支出彈性則隨著流動性約束的減少和家庭富裕程度的增加在不斷增加,并且2010—2018年其支出彈性有上升的態勢,表明隨著總支出增加,教育文化支出增加更大。從2014年和2018年交通通信和教育文化兩類支出彈性看,隨著流動性約束的減少和富裕程度的增加,交通通信支出的下降可能更多地用于教育文化類支出和其他消費品的支出。
從整體上看四種類型家庭低收入群體在逐年減少,中高收入群體有所擴大,但富裕型家庭里高收入群體也在增多,反映出我國居民家庭收入差距有擴大的趨勢。從消費層面看,2010—2018年不同類型家庭消費水平都有所提升,相比于貧窮家庭,富裕家庭消費提升更明顯。
從八大類消費來看,中國居民家庭消費結構整體上呈現出升級態勢,但生存型消費中居住消費占比逐年增加,并且中低收入家庭居住消費占比更高,反映出我國居民家庭仍然有較重的居住支出負擔;對中低收入家庭來說,雖然發展型消費逐年下降,但其醫療負擔仍然較重;享受型消費家庭用品和交通通信的消費占比則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多而增加,表明中國居民家庭消費的升級更多體現在中高收入家庭。
QUAIDS分析結果表明,2010—2018年醫療保健、交通通信、教育文化的消費占比隨著自身價格的上漲而增加,表明這些消費缺乏彈性。同時戶主年齡、家庭的成年人人數和孩子數對于八大類消費占比也產生了較顯著的影響。從支出彈性來看,衣著、家庭用品、醫療保健的支出彈性都大于1,且教育文化的支出彈性從2010年的負值轉變為2014年和2018年的正值,并且都大于1,這也表明近些年我國居民家庭在教育、文化上的支出增多,反映出人們逐漸注重生活品質的提升。居住消費的支出彈性在2014年和2018年小于1,表現出房子對于居民家庭而言的必需品特性。
分家庭類型來看,四類家庭主要在家庭用品、教育文化、交通通信支出彈性上表現出差異性,表明中國居民家庭在追求物質生活時也更加追求精神生活,同時越富有和越不受流動性約束的家庭在教育文化方面消費更多,反映出中國居民家庭的消費升級在富裕家庭中表現更為明顯。
根據上文分析,建議采取以下針對性措施提高居民家庭消費水平:第一,繼續以提高居民收入為政策著力點。國家應該繼續穩步提高中等收入家庭占比,同時注意防范收入差距擴大的趨勢,以提升中國整體居民消費率。第二,進一步出臺相關政策努力擴大社會保障覆蓋深度。政府應出臺相關政策給予低收入家庭住房、教育補貼,同時進一步降低其醫療負擔,降低這一類家庭面臨的不確定性影響,進一步釋放其消費潛力。第三,堅持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優化教育、文化、醫療保健等消費方面的供給。近些年中國居民家庭在家庭用品、醫療保健和教育文化上的支出彈性較大,表明中國居民對這幾類消費需求依然旺盛,可以出臺相關政策促使這幾類消費產品的供給升級,進而增加居民消費,使消費早日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主要驅動力。
綜上所述,政府應該在穩步提升居民收入、擴大社會保障覆蓋度以及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上繼續發力,使我國居民家庭在收入提高的同時其生活負擔能夠減輕,使其敢于消費、樂于消費,以提升我國的整體居民消費率,加快推進形成國內國際雙循環發展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