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 東(Yu Dong Clara) 撰
□ 董 丹 虞瀚博 譯
□ 余 東 修改
梵蒂岡教廷與東方國家的交往上溯自13世紀。梵蒂岡檔案館所收相關文獻可反映當時教廷和一些東方君主的書信往來,如1246 年由成吉思汗之孫貴由汗(Guyuk Khan,約1206—1248,1246—1248在位)從喀拉昆侖(Karakorum)寄給教宗英諾森四世(Innocenzo IV,約1195—1254,1243—1254在位)的信函(1)Giorgio Levi della Vida, Ricerche sulla formazione del più antico fondo dei manoscritti orientali della Biblioteca Vaticana. Città del Vaticano: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1939, pp. 29—30; Catalogo della mostra di manoscritti e documenti orientali tenuta dalla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e dall’Archivio Segreto nell’occasione del XIX Congresso internazionale degli Orientalisti, Città del Vaticano, 1935, pp. 13—14.,但梵蒂岡圖書館第一次對其所藏東方語種文獻的記錄僅始于1481年(2)當年的目錄著有22 件阿拉伯文寫本文獻。見Levi della Vida, op. cit., p. 31.,而有關其遠東文獻的最早記載則更遲至16世紀下半葉(1)馬爾切洛·切爾維尼(Marcello Cervini,1501—1555;1550—1555年擔任梵蒂岡圖書館樞機館員,1555年任教宗)擔任梵蒂岡圖書館樞機館員期間,在其采購的寫本和印刷書籍中,有一本“印度書”,該書可能是中文書,詳見本文后述。尼古拉斯·奧德伯特(Nicolas Audebert,1556—1598)和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1533—1592)都對梵蒂岡圖書館的中文書有所描述,這也是本文討論的內容。喬瓦尼·彼得羅·馬費伊(Giovanni Pietro Maffei,1533—1603)也在梵蒂岡圖書館看到過中文書,見Donald F. Lach, 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 Vol. I.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7, p. 803,其中信息引自Giovanni P. Maffei, Historiarum Indicarum, libro VI. Venetiis: apud Damianum Zenarium, 1589, p. 95.,盡管早在16世紀初圖書館就可能收藏了第一本中國文獻(2)1514年春,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德阿維茲(Manuel d’Aviz,1469—1521)借教宗利奧十世(Leone X,1475—1521,1513—1521在位)加冕之機向他贈送了禮物。正是在利奧十世在位期間,在羅馬人們開始意識到葡萄牙人對亞洲的新發現。葡萄牙國王送給教宗的異域風情禮物包括香料、瓷器、用寶石裝飾的教士袍、一本中文書、鸚鵡、一匹波斯馬和一頭印度象。據說教宗非常熱情地向他的朋友們展示了這本中文書。見Lach, op. cit., Vol. II, pp. 41, 136—138。這頭名叫漢諾(Annone)的著名白象,是當時羅馬宗教儀式活動和節日慶典中的一大特色,并成為無數繪畫、雕塑和其他作品的主題。可惜的是,漢諾到達羅馬僅兩年就不幸得了重病,于七歲時死亡,依照悲痛的利奧十世的要求被葬在貝爾維德雷庭院中。見Silvio A. Bedini, The Pope’s Elephant. Manchester: Carcanet Press, 1997.。
2013年,當筆者從事“梵蒂岡圖書館館藏中國周邊國家古代寫本文獻”的研究時(3)余東:《梵蒂岡圖書館館藏中國周邊國家古代寫本文獻》,載鄭力人、肖瓏、薛燕等主編《書海同舟——中美高校圖書館合作發展論壇論文薈萃(2011—2015)》,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348—376頁。余東于2013年7月16日至20日在蘭州“中美高校圖書館合作發展論壇——中國周邊國家文獻資源的收集、整理和共享服務”會議上的演講。,發現已知的梵蒂岡圖書館遠東文獻的最早記載并非藏在本館:比較著名的是蒙田在其《旅行日記》(Journal de voyage)中講到1581年3月6日他對梵蒂岡圖書館的訪問,《梵蒂岡圖書館史》第2卷中有篇文章專門對此論述,并提供相關參考書目(4)Fran?ois Rigolot, “6 marzo 1581: Montaigne visita la Vaticana,” La Biblioteca Vaticana tra riforma cattolica, crescita delle collezioni e nuovo edificio (1535—1590), Storia della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II. Cittàdel Vaticano: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2012, pp. 281—303.。不太為人熟知的一份文件是尼古拉斯·奧德伯特所抄錄的《中文字母表》(Alphabetum idiomatis de Cina)。奧德伯特是法國奧爾良一位年輕的旅行家和人文主義學者,1576年10月至1577年3月間旅居羅馬,并在某一天造訪了梵蒂岡圖書館。他的訪問比蒙田早了四五年。在梵蒂岡圖書館,奧德伯特甚至還將一些展示給他看的文獻抄錄了下來。載有《中文字母表》的那葉紙上有奧德伯特一則筆記,確認梵蒂岡圖書館還藏有其他“多件”以中文書寫的書籍和手稿(5)British Library, Lansdowne MS 720, f. 275r.。仔細比對奧德伯特手稿和梵蒂岡圖書館所藏文獻之后,筆者得以確認,奧德伯特所抄寫的《中文字母表》的底本為今Vat.estr.-or. 66文獻的第Ⅴ葉(6)《梵蒂岡圖書館館藏中國周邊國家古代寫本文獻》,第348—376頁。,并同時厘清了圖書館舊藏中的八件“異國情調的寫本”,其中包括Vat.estr.-or. 66。本文特此對上述問題進行更細致深入的探討。
Vat. estr.-or. 66,原收藏號為3772。這個原收藏號分別用墨水寫在第Ⅱ葉正面和第1葉正面,但相對于卷冊里的中文部分,此號碼的書寫上下顛倒。之后收藏號曾被改為R.I.III.333,最后才有了目前的書號。在第1葉正面上方中文文本卷首,用墨水寫著“[te]rc?ro”,這可能是當時葡萄牙語詞“terceiro”的習慣拼寫,意為“第三”。此卷本目前的裝訂形式是羊皮紙,封面和封底上貼了綠色皮革,上面分別蓋有教宗烏爾班八世(Urbano VIII,1568—1644)和樞機館員弗朗切斯科·巴爾貝里尼(Francesco Barberini,1597—1679,1626—1633任梵蒂岡圖書館樞機館員)的紋章。該卷目前的尺寸約為260毫米×147毫米×25毫米。
該卷本的主體部分是木刻本中國古籍《新刊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續資治通鑒節要》存卷六至十。此書名取自各卷卷首;版心書名《續通鑒》。文獻本身沒有提供作者、版本和作品其他方面的相關信息。此卷本入藏梵蒂岡圖書館后,中文部分的書頁被用鉛筆標上阿拉伯數字頁號第1至219葉。板心刻印的中文原頁碼分別是“[一正面至?]”(1)經過修復之后,第1葉位于版心的原葉碼已不可見。同樣損失的還有背面最后的三行文字,也因此無法確認它原屬于第一葉的背面,還是第二葉。,三至三十一、一至四十六、一至二十五、一至六十七、一至五十二。書頁尺寸均為252毫米×146毫米,板框尺寸為179毫米×122毫米,每面13豎行,每豎行25字(見圖1)。

圖1 梵蒂岡圖書館,Vat. estr.-or. 66,第1葉正面,中文正文首頁
開卷是一張現代修復過程中添加進去的空白護葉,未標記葉號;隨后是三葉中國紙,被梵蒂岡圖書館工作人員用鉛筆標注葉號為Ⅰ至Ⅲ,分別是兩張單面葉和一張雙面葉——沿版心對折依照中國線裝書傳統裝訂,而非像西方書本沿紙張折疊處裝訂,可以確定這是原書的兩張護葉,其中的第一張在重新裝訂時就已經沿版心折疊處裂開(2)第Ⅱ葉是單頁,在正面和背面均帶有筆記。;另一張目前也幾乎完全沿版心裂開。第Ⅱ葉正面同第1葉正面寫著該本最初的收藏號3772。三張中文護葉之后是兩張西方紙,鉛筆標注的葉號為Ⅳ和Ⅴ。然后是主體中文正文部分。之后,還有一張中國紙空白護葉,鉛筆標注葉號為Ⅵ。卷末是現代修復時添加的護葉,和卷首添加護葉一樣,空白,未標葉號。
若以卷本里的中文刻本正文部分為準,從右向左翻頁,其前面帶編號的五張護葉中有四張上面寫有拉丁文筆記或阿拉伯數字(舊收藏號3772),這些書寫是上下顛倒的。假如將書倒過來,按頁碼順序像西方書籍一樣從左向右翻頁,則卷前護葉書寫上下位置正確,中文正文部分反而上下顛倒。這種書頁順序的改變,在當年到達歐洲后被重新裝訂的中文書里十分常見。
以下是這些護葉的內容:
第Ⅰ葉正面,上首中央是一豎行中文字“壽福如[‘事’字被勾掉]東”。這些漢字出自一位熟悉中文的西方人之手。之下是五橫行拉丁字母書寫,和上方中文字的墨水一樣,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Joanes Res portugales|Joane res portugales|domaforus[?]dalmiyo?[?] |Joanes de purtugales|Joanes de purtugales。從這些文字可以推論,該卷冊曾經的擁有者可能是一位生活在葡萄牙國王若昂三世(Giovanni III,1502—1557,1521—1577在位)時期的葡萄牙商人或水手(3)不可能是傳教士,因為第一位耶穌會傳教士從遠東返回已是16世紀80年代。見Lach, op. cit., Vol. II, p. 43.。若昂三世在1540年曾請求教宗保羅三世派遣傳教士到東印度的新殖民地向當地民眾傳播福音。如果第三行的dalmiyò 一詞與Daimy?(即“大名”,12世紀至14世紀日本封建時代對一個較大地域領主的稱呼)存在某種關聯的話,可能說明該卷本當年的這位擁有者了解日本,或者至少與日本有接觸(見圖2)。

圖2 梵蒂岡圖書館,Vat. estr.-or. 66,第Ⅰ葉正面,正文前第一張中國紙護葉
第Ⅱ葉正面右(4)此處作者加注:原文“sinistra”有誤,現譯文中已由作者更正。下方,與頁面上中文文字相比,上下顛倒地寫著該卷本的古代編號3772。中文文字是中國人筆跡,內容為儒家語句,開頭是:“孔子旲斈孔氏之[“文”被勾掉]為書而初斈入德之文也如今可見古人為斈次弟者獨賴史篇之存而論字之斈者必猶是而文子焉則是夫其不差矣大斈之道在明明德”。
該葉背面,寫著另一句儒家短句,西方人筆跡(抄寫者有可能和第Ⅰ葉的書寫者是同一人):“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墮”(見圖3、圖4)。

圖3 梵蒂岡圖書館,Vat. estr.-or. 66,第Ⅱ葉正面,正文前第二張中國紙護葉(正面)

圖4 梵蒂岡圖書館,Vat. estr.-or. 66,第Ⅱ葉背面,正文前第二張中國紙護葉(背面)
第Ⅲ葉是雙面,但只在正面寫有文字“朱皇帝名後總”,或許出自中國人之手。此處的朱皇帝是明世宗朱厚熜(1507—1567,1521—1567在位,年號嘉靖),與葡萄牙國王若昂三世差不多同一時期(見圖5)。

圖5 梵蒂岡圖書館,Vat. estr.-or. 66,第Ⅲ葉正面,正文前第三張中國紙護葉
第Ⅳ葉是西方紙,尺寸約為215毫米×130毫米,小于該卷本內的其他紙葉。此葉正面的左邊是墨寫的呈上下縱列的《中國數字》(Numero di la china),筆跡似乎與第Ⅴ葉上的《中文字母表》同屬一人。這部分文字首先列舉1至19數字的讀音轉寫成的拉丁字母,然后列舉20、30、40、50、60、70、80、90和100讀音的拉丁字母轉寫并在各自的右側寫有對應的阿拉伯數字。這些讀音轉寫顯然是按數字的粵語讀音依照葡萄牙語的發音習慣,例如從1至5的轉寫分別為Jat,Nij,Sam,Zuu和Vu。實際上后來有另一人在標題下方用鉛筆添加了“Lengua de Cantone”(廣州話)。頁面右半部分,是持鉛筆者同一字跡的鉛筆書寫,兩豎行,右行為阿拉伯數字1至11和20,左行是對應的每個數字讀音的拉丁字母轉寫:yě 1,lh’ 2,sán 3,sú 4,v’ 5 等(1)此處作者加注:最后一個數字是20,但其左旁的讀音轉寫是“一十”的讀音“yě xě”,見圖6。;兩豎行右側有同樣筆跡的鉛筆注記“Lengua dè litterati”(文言)。該葉背面為空白(見圖6)。

圖6 梵蒂岡圖書館,Vat. estr.-or. 66,第Ⅳ葉正面,Numero di la china(中文數字)
第Ⅴ葉是帶水印的西方紙,尺寸約為305毫米×218毫米,折頁。該葉正面右側寫有一豎行半共計25個漢字,每個字的右側是其讀音的拉丁字母轉寫。開頭六個漢字是“上大人丘乙己”。該葉背面為空白。有關該葉內容以及奧德伯特抄自該葉的《中文字母表》,本文將于第三節進行專門論述。
卷本的主體部分是共計20卷的中文書《新刊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續資治通鑒節要》之存卷六至十。該書由明劉剡(生卒年不詳)編輯,和許多同時代的歷史書籍一樣,以“通鑒”格式寫成,簡要通俗。劉剡是一位著名的書商,在福建建陽擁有一家書坊。
這部著作應于1429年成書,隨后以不同書名、多種版本,由多家書肆出版(2)錢茂偉:《明代史學的歷程》,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61—62頁。。然而,以《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續資治通鑒節要》為書名的20卷本,迄今所知只有張氏新賢堂和葉氏翠軒兩家書坊在嘉靖年間出版(3)杜信孚、杜同書:《全明分省分縣刻書考·福建、河南》,北京:線裝書局,2001年。該書為分省和縣考證各書肆刻書情況的權威著作。其中列舉了張氏新賢堂,葉氏翠軒和黃氏集義書堂,但關于嘉靖年間的《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續資治通鑒節要》,只提到葉氏翠軒。《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史部編年類著錄有張氏新賢堂版本。。而本文探討的梵蒂岡藏本,卻與上述兩個版本都不相符。
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有《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續資治通鑒節要》存卷三、四、九至二十,嘉靖己亥年(1539)集義書堂刊,電子文本網站:http://dl.ndl.go.jp/info:ndljp/pid/2609306(4)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4月24日。。
梵蒂岡和日本的兩個藏本有共同的兩卷,即卷九至十。仔細對比這兩卷的版面和內容,可以確定Vat. estr.-or. 66的主體部分《新刊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續資治通鑒節要》是福建建陽集義書堂坊刻本,刻印時間介于1539年(日本藏本牌記)至1557年(葡萄牙國王若昂三世在位末年)期間。此本保存至今,即便不是孤本,也是罕見珍本,至今未見于任何古今中外紙質及電子目錄或文獻中有著錄或提及。
梵蒂岡本原書號是3772,存放在梵蒂岡圖書館的拉丁文寫本舊藏。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梵蒂岡圖書館對館藏印刷書籍進行了一次重新整理,將印刷品從拉丁文寫本收藏中調出,收入各處已有或特設的印刷品收藏單位中。本卷本實為木刻本,因此被歸入“Raccolta Prima”收藏,并被授予新收藏號R.I.III.333。這有可能是1922年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所為,當時他應邀至梵蒂岡圖書館整理遠東文獻(1)該假設不太確定,因為伯希和本人并沒有在他的目錄中對此文獻進行著錄。梵蒂岡圖書館閱覽室伯希和目錄復本上,在現收藏號Vat. estr.-or. 66下有手寫添加的著錄條目,或許是出自當時的副館長何塞·魯斯查爾特之手,因為是他決定將該卷本轉移到梵蒂岡遠東寫本收藏。另請參閱梵蒂岡圖書館檔案中對伯希和1922年在梵蒂岡開展的工作的記載(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Arch. Bibl. 115, f. 23v, 1992年伯希和在梵蒂岡圖書館所做工作的記錄)。。1977年10月20日,在時任梵蒂岡圖書館副館長何塞·魯斯查爾特(José Ruysschaert,1914—1993)的促成下,此本最終又被轉移到梵蒂岡遠東文獻收藏(Vaticano estremo—orientale)中,編號為Vat. estr.-or. 66(2)感謝保羅·維安(Paolo Vian)博士向筆者展示了副館長的原始記錄文件,該文件載有魯斯查爾特記錄的有關該中國文獻改變收藏單位的原因。。

圖7 梵蒂岡圖書館,Vat. estr.-or. 66,第222葉背面,中文卷末
迄今該卷本經歷了兩次重新裝訂,而最初的線裝只留下了沿書脊的五個裝訂孔。第一次重裝發生在教宗烏爾班八世任期內(1623—1644),當時擔任圖書館樞機館員的是弗朗切斯科·巴爾貝里尼。卷冊的封面和封底為綠色皮革,分別蓋有教宗和樞機館員的紋章。這是費利切·康特洛里(Felice Contelori,1588—1652)擔任圖書館首席管理員時期(1626—1630)的典型裝訂,用以替代很多東方寫本已受損的原始裝訂。正如萊維·德拉維達(Levi della Vida,1886—1967)所指出的,對所有原裝訂情況不佳寫本的系統性重新裝訂(伴隨著對損壞書頁通常不適當的修復),導致它們幾乎完全喪失了原始的東方裝訂(3)Levi della Vida, op. cit., p.15.,盡管本文所研究的此書僅是單冊線裝,因是殘本可能沒有函套。保留全貌至今的第二次重裝應當是在18世紀或19世紀(4)出自保羅·維安博士的權威意見。維安博士是梵蒂岡圖書館寫本部主任。,羊皮紙裝訂,并將前一次重裝的綠色皮革封皮分別剪貼在封面和封底上。這次裝訂之后此卷本沒有再經歷其他重要的修復(1)在圖書館修復研究室的檔案中,保存著從20世紀20年代后期至今所做工作的詳細記錄:可以確定的是本卷本在1977年7月16日由修復師同事埃齊奧·孔索利(Ezio Consoli)進行過修復,他本人親口證實該次修復屬于輕微修復,可能只對文獻進行了除塵或至多將插入書中的散葉紙張粘接到書上。這次修復工作是為1977年在梵蒂岡圖書館舉行的“從尤金四世到保羅六世的羅馬教宗文獻裝訂”展覽所做的準備,但該文獻最終沒有被展出。。
該卷本沒有出現在魯亞諾(Ferdinando Ruano)目錄里(2)費爾迪南多·魯亞諾,于切爾維尼擔任梵蒂岡圖書館樞機館員期間,被任命負責拉丁文寫本目錄的編纂工作。,但應該被著錄在當時的一個補充目錄中。我們至今未能在“圖書館檔案”(Archivio Biblioteca)和“梵蒂岡拉丁寫本”(Vaticani Latini)兩個收藏單位里眾多的書單中發現這個補充目錄。事實上,圖書館留存至今的關于該卷本的最早記載見于拉丁文舊藏目錄Vat. lat.6949之第169葉正面。Vat. lat.6949是拉丁文寫本文獻舊藏目錄的初稿本,由多梅尼科·拉納爾迪(Domenico Ranaldi,1555—1606)于1595年 至1596年 間開始編寫,之后增加了其他人撰寫或抄錄的文字,包括亞歷山德多·拉納爾迪(Alessandro Ranaldi,?—1649)添加的新書號和他在其后若干年繼續進行的增補和充實(3)參見Jeanne Bignami Odier, La Bibliothèque Vaticane de Sixte IV à Pie XI: recherches sur l’histoire des collections de manuscrits, Città del Vaticano: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1973, p. 93; Pierre Petitmengin, “Recherches sur l’organisation de la Bibliothèque Vaticane à l’époque des Ranaldi, 1547—1645,” Mélanges de l’école fran?aise de Rome, Paris, 75.2 (1963):591—592. 感謝安東尼奧·曼弗雷迪(Antonio Manfredi),他多年前首次向我談及這本目錄草稿中對中日文文獻的著錄。。在Vat. lat.6949中,第153葉正面至204葉背面著錄的是安放在末密室書櫥(Armarij librorum paruorum Camerae ultimae Secretae)中的書籍,特別是第163葉背面至169葉背面,著錄的是所謂的“第二序列”。本文所研究的這本書被著錄在目錄的第169葉正面,標有亞歷山德多·拉納爾迪給的新書號3772。緊接其前的是編號3771的另一本中文書,現書號為R.I.III.332 的《纂圖增新群書類要事林廣記》。Vat.lat.6949 中對此兩書的著錄如下(見圖10):
3771[190被勾掉]。中國語言文字史。中國紙張,木版印刷(Historia Idiomatum ac caracteribus Cinae. Ex corticibus more cinensium lignorum impressus)。
3772[191被勾掉]。第二本關于上述語言文字的文獻,紙張印刷同上(Alter codex eiusdem Idiomatis ac caracteris. Ex corticibus ut supra impressus)。
Vat. estr.-or. 66曾在《梵蒂岡圖書館五百周年紀念展,1475—1975》中展出,是311件展品中的第130號,當時的書號仍是R.I.III.333。該展覽目錄中對于此文獻的研究和著錄并不嚴謹,包括對于作者的鑒定;另外還推測該文獻或另一本相似的文獻就是當時蒙田見到并描述的那一本(4)Quinto centenario della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1475—1975: catalogo della mostra, Città del Vaticano, 1975, nr. 130, p. 51.:
司馬光,《資治通鑒節要》(卷六至十)。約16世紀中葉中文刻本。
R.I.III.333(原書號Vat. lat. 3772)
本書,或另一本類似的書,自16世紀中葉開始就和其他文獻一起作為梵蒂岡圖書館的鎮館之寶向來訪者展示。以下是蒙田在其《旅行日志》中對本書的描述:“一本來自中國的書,文字奇特,紙質比我們的紙張柔軟透明很多。因為難以承受墨的侵染,字只能寫在一面,所以所有這些書頁都是雙頁,對折沿紙張外側裝訂。據說這種紙是某種樹的膜”(1581年3月6日)。
本書也見于1993年的《羅馬重建》(Rome Reborn)展覽目錄中在《城市重建:城市如何重獲新生》(“The City Reborn: How the City Came Back to Life”)一節,講到1581年蒙田對梵蒂岡圖書館的訪問。近期出版的《梵蒂岡圖書館史》第二卷收錄了一篇關于蒙田這次訪問的專門研究文章,描述了十件他在梵蒂岡圖書館所見珍寶,其中有一本中文書籍,我們推測就是本書(5)Rigolot, op. cit., pp. 281—303.。
毫無疑問,Vat. estr.-or. 66是梵蒂岡最早的中文藏本之一。關于其可能的來源以及總體上梵蒂岡圖書館館藏早期中文文獻的來源,存在多種假設。第一種假設有些耽于幻想,卻也不無可能,認為梵蒂岡的第一本中國書是葡萄牙君主籍教宗加冕之機贈予利奧十世的禮物,于1514年春和白象漢諾一同抵達梵蒂岡。曾有人記述教宗熱情地向他的朋友展示一本中國書籍(1)Lach, op. cit., Vol. II, p. 41.。第二種假設將本卷本與從若昂·德巴羅斯(Jo?o de Barros,1496—1570)(2)若昂·德巴羅斯,葡萄牙作家和歷史學家,被認為是最早的盧西塔尼亞大史學家之一,其重要作品包括《亞洲數十年》(Décadas da ásia),該書描述了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和若昂三世統治時期的事件,并講述了瓦斯科·德伽馬(Vasco de Gama,1469—1524)、佩德羅·阿爾瓦雷斯·卡布拉爾(Pedro álvares Cabral,1467—1520)和斐迪南·麥哲倫(Ferdinando Magellano,1480—1521)的重要事跡,還記敘了印度殖民史。處到達保羅·喬維奧(Paolo Giovio,1483—1552)(3)保羅·喬維奧,意大利人,天主教主教、歷史學家、醫生、傳記作家和博物館學家。與第一次環球航行返回的葡萄牙航海家和歷史學家安東尼奧·皮加費塔(Antonio Pigafetta,約1491—1531)相識,而有些人則認為西班牙“征服者”與喬維奧見過面。之手的書籍聯系在一起。唐納德·拉赫(Donald F. Lach)在其書中通過分析奧德伯特在《意大利游記》(Voyage d’Italie)中抄寫的《中文字母表》得出了這一假設(4)據記載,教皇保羅三世(Paolo III,1468—1549,1534—1549在位)在葡萄牙的特使喬瓦尼·里奇·達蒙特普齊亞諾(Giovanni Ricci da Montepulciano,1497—1574)于1550年左右從若昂·德巴羅斯處購買了至少三本有關亞洲的書籍,其中一本是中文書籍。里奇是應保羅·喬維奧的請求獲得的文獻,保羅·喬維奧彼時正在編撰他的《當代史》(Historia sui temporis)一書。參見Lach, op. cit., Vol. I, p. 777; Vol. II, libro 2, pp. 53—54, 513—514.。
然而,更有可能的是本卷本與馬爾切洛·切爾維尼樞機在其管理圖書館期間直接從書商或通過其他途徑搜集到的印刷書籍有關。馬爾切洛·切爾維尼是一位學識淵博的人文主義學者和神學家、對書籍和寫本孜孜不倦的搜集者、梵蒂岡圖書館的負責人。在他任職樞機館員期間,重新整理了前任留下的嚴重無序的藏書,為梵蒂岡圖書館購買了新的文獻,并委任古列爾莫·斯爾萊托(Guglielmo Sirleto,1514—1585)起草編纂拉丁文寫本目錄,詳細記錄新增文獻及所花費用,禁止借出(5)Paola Piacentini, La biblioteca di Marcello II Cervini. Città del Vaticano: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2001, p. XV, nt.15.。以切爾維尼為中心,16世紀的杰出文人們形成了一個“博學多才圈子”,在切爾維尼負責管理圖書館的這些年間,圈子里的費爾迪南多·魯亞諾編纂了其豐碑性的拉丁文寫本目錄;同時期圖書館還編纂了一部著錄東方文獻的補充目錄。有關這部補充目錄,目前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文獻序號,這些序號后來被抄錄在拉納爾迪目錄初稿Vat. lat.6949 之內,位于每件文獻描述文字的右方,并在序號后加星號以示區分。
在一份題為《在馬爾切洛·切爾維尼樞機管理下入藏圖書館的書籍》(Libri[che]vennero in Libraria sotto Marcello Cervino car.l Sta Croce)、收藏號為Vat. lat. 3963的寫本中,記載有1548年12月18日至1555年4月4日期間寫本部分的新入藏文獻(第1葉正面至11葉背面),以及1548年12月18日至1555年1月15日期間印刷品部分的新入藏文獻(第60葉正面至76葉正面)(6)Pierre Petitmengin, “I manoscritti latini della Vaticana. Uso, acquisizioni, classificazioni,” La Biblioteca Vaticanatra riforma cattolica, crescita delle collezioni e nuovo edificio (1535—1590), Storia della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II. Città del Vaticano: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2012, p. 52.。在第75葉背面,日期為1554年11月20日的記錄中有“經特拉馬奇諾先生之手的來自威尼斯的書籍”字樣(7)米凱萊·特拉馬奇諾(Michele Tramazzino,生卒年不詳),威尼斯印刷出版商和書商。活躍于1539年至1579年(羅馬1539—1572,威尼斯1539—1579)。獨自從業,也和兄弟弗朗切斯科合作。他在威尼斯主要從事印刷和銷售,印制各類書籍;在羅馬,通過吉羅拉馬·卡爾托拉里(Girolama Cartolari,約1500—1559)、安東尼奧·布拉多(Antonio Blado,1490—1567)和維托里奧·埃利亞諾(Vittorio Eliano,生卒年不詳)的印刷廠,致力于法律書籍的出版工作。以上信息來自CERL Thesaurus. Accesso al Portale del patrimonio bibliografico Europeo,參見網站: http://thesaurus.cerl.org/record/cni00021962,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4月24日。。在這些書籍中有一本“印度書”編號為418,即切爾維尼管理期間第418本進入圖書館的印刷書籍。
16世紀中葉前后,里斯本和威尼斯是有關葡萄牙人所達遠東之地的兩個信息交流中心。這本“印度”書,很有可能是經由這些渠道到來的最早中文文獻之一。盡管切爾維尼樞機后來在《中文字母表》(將在下文第三節詳述)題頭上使用的是“de Cina”提法,“印度”這一概念在16世紀的歐洲通常被用來泛指遠東地區,如穆齊奧·龐撒(Muzio Pansa,約1560—1628?)在他1590年出版的《論梵蒂岡圖書館》(Della libraria Vaticana)第318—319頁中就提及了若干“印度”語文的書籍。然而龐撒自己使用此提法時并未做到先后一致,他在描述教宗西斯都五世(Sisto V,1521—1590,1585—1590在位)接待日本使者時,稱三位日本使者為“三個印度年輕人”(tre Giovani Indiani,第39頁),而在另一頁卻將他們稱為“日本人”(giapponesi)。這種對“印度的/印度人”(indiano)一詞的寬泛用法一直延續到18世紀(1)Lach, op. cit., Vol. II, libro 2, pp. 53—54.。
截至16世紀中葉,在東印度及西印度地區只有中國(從4世紀起)、日本、朝鮮和墨西哥掌握印刷術。印度的第一本印刷版書籍直到1561年才出現(2)該書為果阿首任大主教加斯帕·德·萊昂·佩雷拉(Gaspar de Le?o Pereira,?—1576)的著作《基督徒生活的精神綱要》(Compendio espiritual da vida crist?. Goa: Jo?o Quintino, 1561),參見《意大利百科全書》(Enciclopedia Italiana)的“印刷術”(Tipografia)詞條。。在西印度地區,印刷術于1533—1534年間被埃斯特班·馬丁(Estebán Martín,生卒年不詳)引進墨西哥,但當時印刷的書籍已不存世。我們還知道一個名叫喬瓦尼·保羅(Giovanni Paolo,生卒年不詳)的布雷西亞人于1539年被喬瓦尼·科隆貝格(Giovanni Cromberger,生卒年不詳)派往墨西哥。后者可能是著名出版商塞維利亞的賈科莫(Giacomo di Siviglia,生卒年不詳)的兄弟或兒子,此人到1560年去世時共印刷了37部作品,其中十部完全失傳,六部僅存孤本,梵蒂岡圖書館似乎并未收藏其中任何的一部。而在北美洲,印刷品直到1639年才第一次出現(3)即英國人斯蒂芬·戴(Stephen Daye,約1594—1668)于1639年在馬薩諸塞州劍橋市出版的文件《自由人誓言》(The Oath of a Freeman)和《1639年鑒》(Almanack for 1639)一書。。
盡管如此,16世紀中葉在“印度”印刷的書籍只可能來自中國或日本。葡萄牙人彼時到達中國和日本,并且駕駛著他們的船只把貨物從那里運送到歐洲。而歐洲人首次進入朝鮮則是在17世紀。
拉納爾迪目錄初稿Vat. lat. 6949為我們提供了這些中國和日本文獻的著錄。在16世紀末、17世紀初,梵蒂岡圖書館擁有四部中國文獻:3612,3771,3772和3802(其中3802在Vat. lat.6949中被著錄為日本文獻),以及兩部日本文獻:3800和3801。此外,被著錄為“日本的”(giapponese)3776號文獻,實際上是寫在棕櫚葉上的東南亞寫本。
3612號(現書號R.I.III.331),木刻本,紅色皮革裝訂,封面和封底上壓有教宗西斯都五世(Sisto V)的紋章。Vat. lat. 6949第281葉背面上對其這樣描述:“佚名,中文刻印,紙本,紅色封面有西斯都五世印章”(Liber Anonymus Caracthere Cinensi[!] impressus. Ex papyro in rubro cum insignibus Sixti Quinti)。另有一個鉛筆注釋提示本卷“位列第58號”(4)因該文獻未著錄于魯亞諾目錄,我們不知道這個信息的出處。。本書版本尚待鑒定。目錄中不見帶星號的舊書號,因此本書不太可能在切爾維尼時期就已經入藏。它的入館時間可能是在西斯都五世在位時期(1585—1590)或更早一些(5)本書封底內面有注聲稱:“R.I.III.331。伯希和先生在他的目錄中寫道,此書印刷于1700年——現在由他的弟子、漢學家漢米比斯(M. Hambis)證實。如此看來,帶有西斯都五世紋章的裝訂作偽于18世紀。1956年10月20日。L. M. T.”。但本書在拉納爾迪目錄初稿Vat. lat. 6949中就已經出現的事實證明此注鑒定的出版時間為誤。。
3776號(現書號Vat. ind. 38),如前文所述,被誤認并著錄為日本文獻,其實是貝葉經[如萊維所說,來自海德堡的帕拉丁圖書館(Biblioteca Palatina di Heidelberg),因此入藏梵蒂岡圖書館時間是1623年],無論如何不可能被認為是“印本書”。本書的著錄文字如下:“日本人語言文字的歌詠。像扇子一樣,包裹在護盒內”(Cantinela[!]in Idiomate ac caractheribus Japonum. Ex corticibus inuolutus,et velut flabellum[…])(見圖11)。
3800號和3801號(現書號R.I.III.340-341)也是沒有帶星號的舊書號,是兩卷《向善書》(Guia do pecador),由耶穌會日本學院(Collegio giapponese dei Gesuiti)出版于1599年,1554年出現在梵蒂岡圖書館的可能性因此被排除。第283葉正面對這兩卷書著錄如下:“向善書。日文。紙本。黑色墨印。耶穌會日本學院。對開本”(Guia do Peccador. Liber sic inscriptus litteris Iaponicis.Ex Papyro in nigro impresso. In Collegio Iaponico Societatis Iesu. In Folio),然后“第二本向善書,紙本,黑色墨印,同上”(Guia do Peccador alter liber ut superior. Ex papyro. in Nigro impresso ut supra)。
3802號(現書號Vat. estr.-or.1)是一本中文寫經,金粉抄本,磁青紙,插圖精美。第283葉正面對其著錄如下:“日本杰出人物史,卷首有圖像。日文,文字細長,紫色紙本,金色墨印”(Historia virorum Illustrium Iaponis, cum quaedem imagine in principio. Ex Papyro violaceo impresso aureis caractheribus Iaponicis oblongis)”。即 使 在Vat. lat.6949中被著錄為“印制”,但沒有帶星號的舊書號,說明它不太可能在切爾維尼時期就藏于梵蒂岡圖書館。
綜上所述,非常可能的是3771號和本文研究的3772號兩部文獻中至少有一部在切爾維尼時期入藏了梵蒂岡圖書館,二者之中就應該有那本經威尼斯當時著名書商特拉馬奇諾之手于1554年11月20日到達梵蒂岡圖書館的“印度書”印本。無論如何,此書在到達威尼斯、落入特拉馬奇諾之手之前的歷史仍未可知,而且我們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和意外發現。如前文所述,當年圖書館編訂的一部或幾部對魯亞諾目錄的補充目錄,應當著錄了同時期圖書館收藏或采購的大部分東方的或“異域情調”的文獻。何時能找到補充目錄的一些蛛絲馬跡,我們的研究肯定會再進一步。
事實上,通鑒體的通俗歷史書籍,例如本文研究的《新刊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續資治通鑒節要》和安吉莉卡圖書館(Biblioteca Angelica)的藏本(1)羅馬的安吉莉卡圖書館藏本與梵蒂岡本相似但版本不同。安吉莉卡本收藏號Ms. Oriente. 62,題名相同,存卷19至卷20,12行,25字,明嘉靖辛亥(1551)年新賢書堂本。筆者最近參閱了這部文獻,并將其與梵蒂岡本的影印圖像進行了對比。《中華讀書報》(2002/7/10)有篇中文文章《在羅馬的“隨便翻翻”》,文中對安吉莉卡本有簡短描述,見周振鶴:《在羅馬的“隨便翻翻”》,《中華讀書報》2002年7月10日。該文獻也被高田時雄(Takata Tokio)在《イタリアにおける漢籍の蒐集》(《意大利國內中文古籍的收集》)一文中提及,網頁版參見http://www.zinbun.kyoto-u.ac.jp/~takata/italia.pdf,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4月24日。此版本的完整書目數據在《第二批遼寧省珍貴古籍名錄(1060部)》中被著錄如下:“新刊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續續資治通鑒節要二十卷,(明)劉剡輯、(明)蔡亨嘉校正,明嘉靖張氏新賢堂刻本”。,或是埃爾埃斯科里亞爾的西班牙皇家圖書館(Biblioteca Reale Spagnola di El Escorial)藏本《少微先生高明大字資治通鑒》(2)該文獻編號為G.IV.18-21,1928年伯希和記錄在其論文Notes sur quelques livres ou documents conservés en Espagne, in T’oung Pao, 2a serie, 26 (1928): 43—50,第一次談及該文獻,并斷定出版日期為1539年。這個日期后來被拉赫修正為1541年。最新的研究見孫崇濤:《錦本的來龍去脈——西班牙藏本〈風月(全家)錦囊〉考釋之十》,《中華戲曲》1999年第22期,第307—308頁。,于16世紀中葉及之后數年被運抵歐洲,都不是偶然的。這類書籍特別適合當時形勢下西方市場的需要,同樣也非常適合在東方的歐洲人,尤其是身處重要而繁榮之地中國澳門的葡萄牙人之需要:實用、廉價、易得,其內容常常與東方語言和文字有關,因此對他們非常有用。這些書籍通常落入歐洲宮廷或君主的圖書館,如埃爾埃斯科里亞爾的西班牙皇家圖書館,或者被購入私人收藏和學者個人的圖書館,像葡萄牙的若昂·德巴羅斯和羅馬的保羅·喬維奧這樣的文化人——他們利用這些書籍來撰寫歷史或編年著作。值得注意的是前文提到本書原主人在書上寫的注記“terc?ro”,可以說明同時和本書一起的至少有三本書,并且可能也是中文書。
16世紀的歐洲,尤其法國,青年學人甚至學識淵博的學者前往意大利游學、參觀文藝復興時期的大城市,是一項非常時尚的習俗。游學者動機多種多樣,出于政治、外交、宗教等原因,或出于智力和精神的需求,將其看作是成就個人學業和文化修養不可或缺的大事。蒙田是這一潮流的典型代表。
大英圖書館(British Library)藏《意大利游記》,編號Lansdowne MS720,是一部大部頭的的紙質手稿,尺寸為200毫米×125毫米。該手稿共有575葉標注頁碼的紙頁,其中564葉上寫了字,11葉空白。首葉燙金,正面僅有標題《意大利游記》。這是奧德伯特于1574年10月1日至1578年4月27日期間一次旅行的極其詳細的報告。該手稿的最近一次重新裝訂可以上溯到1919年(1)兩個重要研究成果對其描述略有不同。請參閱Lino Pertile, “Un umanista francese in Italia: il Voyage d’Italie (1574—1578)di Nicolas Audebert,” Studi mediolatini e volgari 21 (1973): 89—214; Nicolas Audebert, Voyage d’Italie, Ed. Adalberto Olivero,Vol. I. Roma: Luciano Lucarini, 1981, p. 3.。
大英圖書館的目錄對其著錄如下:
《意大利游記》。這是文獻標題。作品內容優雅有趣,包含1574年至1578年間某個博學多才的法國人在意大利旅行的記錄。作品用極為整齊的斜體字書寫,偶爾飾以整潔的墨水鋼筆畫。眾多的墓碑文和其他銘文散見其中。不幸的是該作品沒有任何索引或目錄,因此或許應當注意到其中一些極為引人注目的細節:
第68葉背面。描述博洛尼亞大教堂的一條門道,有非常奇特的絞繩形柱,并有圖。
第103葉。博洛尼亞附近的著名古跡的繪圖,古跡上面刻有銘文“AELIA. LAELIA.CRISPIS, &c.”。
第124葉。一幅生動的彼特拉克的頭部畫像,是根據他在帕多瓦附近阿爾夸(Arqua)的墓地上的青銅像臨摹的。還有一幅紀念碑本身的圖,上有某些彼特拉克通常不為人所知的細節。
第137葉背面。記錄作者聽聞西古尼烏斯(Carolus Sigonius,約1524—1584)在博洛尼亞的一場演說。演說是在羅德里克·德波佐斯·費格羅阿·阿·蓬特韋德拉(Roderic de Pozos Figueroa à Pontevedra,生 卒 年 不詳)就任博洛尼亞大學校長之際舉行的。還將印刷版的演說詞插入卷內,原因非常獨特,表明法國人,尤其是此時的法國人對西班牙民族所懷的蔑視。以下是他所寫文字:“我將把它放在此處,是為了紀念它曾贊美過如此偉大的人物,而非紀念它高談闊論的對象,即那個‘受到贊美的西班牙人’”(laquelle j’adjousteray ici pour memoire d’avoir ouy orer un si grand personnage, et non pour lesubjectde sa harangue, qui est en lalouange d’un Espagnol)。
第190葉。一則對建筑師布魯內萊斯基(Filippo Bruneleschi,1377—1446)所建古跡的記述以及瓦薩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講述的雞蛋的故事。
不知這是否是哥倫布豎雞蛋一說的起源。
第201葉。托斯卡納大公關于保護和保存屬于佛羅倫薩市的紋章標識和公共銘文的印刷法令。
第279葉。一些漢字摹本。這些漢字原件在梵蒂岡圖書館所藏的一本書中,據說由教宗才祿二世所寫。另有伊特拉斯坎字母和數字音階符號。
這一作品不僅是對現代意大利最早的描述之一,而且也可認為是最好的描述之一,尤其是有關宮殿、公共建筑及各種銘文的內容,其中涉及的很多實物現在都不復存在,也許在別處也沒有任何記錄。(2)A Catalogue of the Lansdowne Manuscripts in the British Museum, London, 1819, p.163.
這是一部長期被忽視的文獻。實際上,第一篇論及該手稿的研究成果直到19世紀晚期才問世,即讓·保羅·里希特(Jean Paul Richter,1847—1937)1880年研究此文獻的論文(3)Jean P. Richter, “Ueber Kunst, Arch?ologie, und Cultur in Italien. Nach zwei unedirten franz?sischen Reise berichten des 16.Jahrhunderts,” Repertorium für Kunstwissenschaft, 3 (1880): 288—300.。歐仁·蒙茨(Eugène Müntz,1845—1902)的研究幾年后發表,他在其于1886年在巴黎出版的著作《16世紀的梵蒂岡圖書館——注解與文獻》(La Bibliothèque du Vatican au XVIe Siècle. Notes et Documents)第135頁注1中提到《中文字母表》手稿。
幾年后的1887年,基于奧德伯特父子(尼古拉斯及其父熱爾曼〈Germain Audebert,1518—1598,律師、人文主義學者,以他關于意大利的拉丁文詩歌而著稱〉)在尼古拉斯意大利之行的準備階段及行程中與一些意大利和法國的文人(其中包括富爾維奧·奧爾西尼〈Fulvio Orsini,1529—1600〉)的來往書信,皮埃爾·德諾爾哈克(Pierre de Nolhac,1859—1935)成功鑒定了文獻的作者(1)Pierre de Nolhac, “Nicolas Audebert, archéologue orléanais,” Revue Archéologique, III serie, 10 (1887): 315—324.。梵蒂岡圖書館編號Vat. lat.4104的寫本中,第102葉正面、174葉正面、237葉正面和254葉正面,共有四封尼古拉斯于1583年至1586年間寫給富爾維奧·奧爾西尼的信件。
《意大利游記》作者的鑒定工作由德諾爾哈克首先著手進行,后由埃米爾·皮科(émile Picot,1844—1918)繼續,最后阿達爾伯特·奧利維羅(Adalberto Olivero,生卒年不詳)分析了之前被忽略的新因素,將這一工作最終完成(2)Audebert, op. cit., Vol. I, pp.12—16.。
1973年,利諾·派提勒(Lino Pertile)發表了一篇關于奧德伯特的長文,其中他還列舉了一份此前研究的完整文獻目錄:《一位法國人文主義學者在意大利:尼古拉斯·奧德伯特〈意大利游 記〉(1574—1578)》(“Un umanista francese in Italia: il Voyage d’Italie 〈1574—1578〉di Nicolas Audebert”),發表于《中世紀拉丁語及平民語言研 究》(Studi mediolatini e volgari,21〈1973〉:90—214)。在這篇文章中,作者提出了一些疑惑和問題。對于其中某些疑惑和問題,后來阿達爾伯特·奧利維羅在其發表于《法國研究》(Studi francesi, n. s., 57 〈1975〉 : 472—75)的文章《尼古拉斯·奧德伯特及其〈意大利游記〉(1574—1578):參與辯論的論文》(“Nicolas Audebert e il suo ‘Voyage d’Italie’〈1574—1578〉:contributo ad una discussione”)中進行了研究。
1977年,拉赫在對手稿作者鑒定不知情的情況下發表了重要著作《歐洲形成過程中的亞洲》(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書中他論述并影印發表了《意大利游記》中的《中文字母表》(3)Lach, op. cit., Vol. II, libro 3, p. 511, ill. 97。該圖是大英圖書館《中文字母表》的影印件。。
奧利維羅利用現有研究成果,編寫了大英圖書館手稿的評注版本,于1981年和1983年分兩卷發表了《意大利游記》。在引言部分,奧利維羅借助可用的有限信息,試圖重建這部手稿在19世紀末被首次提及之前的歷史。他這樣解讀手稿的藏書簽:“阿維爾尼人的最高助理法庭庭長讓·巴蒂斯特·德萊爾之藏書”(Ex libris Joannis Baptistae Delaire in suprema apud Arvernos subsidiorum curia praesidis)(4)此處作者加注:助理法庭通常中譯為“稅務法庭”(Cours des aides),分布在巴黎和法國其他地區。此指位于克萊蒙費朗(Clermont-Ferrand)的稅務法庭。阿維爾尼人是古代居住在奧弗涅的凱爾特高盧人,克萊蒙費朗早在公元前1世紀就已成為阿維爾尼人的活動中心。。這位法官于1729年去世,可以推斷直到此時該手稿還在法國,盡管并不清楚它是通過何種渠道到達奧弗涅(Auvergne)的德萊爾(Delaire)家族手中(5)此處作者加注:17世紀和18世紀德萊爾家族曾先后出任了四任克萊蒙稅務法庭庭長,包括讓·巴蒂斯特和他的父親及兒子。參見Fran?ois Alexandre Aubert de La Chesnay-Desbois, Dictionnaire généalogique, héraldique, chronologique et historique, contenant l’origine & létat actuel des premiers maisons de France, des maisons souveraines & principales de l’Europe;les noms des provinces, villes, terres &c. érigées en principautés, duchés, marquisats, comtés ..., Volume 2. Parijs: Duchesne,1757, p. 19.。后來,該手稿到達英格蘭,進入到蘭斯頓的珍貴收藏之中。蘭斯頓侯爵兼謝爾本伯爵威廉·配第(William Petty,1737—1805)去世后,其家族衰敗,他的寫本收藏由議會買下并藏入大英博物館(6)Audebert, Voyage d’Italie cit., Vol. I, p. 8.。
近期的研究有瑪麗亞·特蕾莎·圭里尼(Maria Teresa Guerrini)發表于期刊《歷史》(Storicamente)2006年第2期的論文《16世紀前往意大利主要大學城市修學旅行之習俗》(“La pratica del viaggio di istruzione verso i principali centri universitari italiani nel Cinquecento”),文 中提及威廉·配第其人和這本手稿。2013年,余東引用Lansdowne MS720 并鑒定出了《中文字母表》在梵蒂岡的原件(7)《梵蒂岡圖書館館藏中國周邊國家古代寫本文獻》,第348—376頁。。最后,在《梵蒂岡圖書館史》(Storia della Biblioteca Vaticana)第3卷中,安杰羅·米凱萊·皮耶蒙泰塞(Angelo Michele Piemontese)提及了這本英國手稿及其作者對梵蒂岡圖書館的訪問(1)Angelo M. Piemontese, “La raccolta vaticana di Orientalia: Asia, Africa ed Europa,” La Vaticana nel Seicento (1590—1700): una biblioteca di biblioteche, Ed. Claudia Montuschi. Città del Vaticano: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2014, p. 450.。
如《意大利游記》中的詳細記載,奧德伯特的旅行從1574年10月2日自奧爾良騎馬前往里昂開始,直到1578年4月27日返回祖國。他取道錫耶納和維泰博,1576年10月6日到達羅馬。不能確定他在羅馬停留了多久,可能一直到1577年3月1日他前往坎帕尼亞。在他居留意大利的整個期間,年輕的奧德伯特與意大利學者見面、會談,他喜愛談論、探討文化方面以及他最關心的主題。與他談話的人經常向他展示他們最珍貴的文物、古董和書籍等。值得慶幸的是,他在日記中對此都耐心地進行了描述和臨摹(2)Rino Pertile, Un umanista cit., p. 191.。在1576年10月和1577年3月期間——我們不能確定是哪一天,年輕的法國考古學家奧德伯特訪問了梵蒂岡圖書館。
按照慣例,梵蒂岡圖書館工作人員會向來訪者展示一部分來自東西方的鎮館之寶,這注定會引起游客的驚奇和欽佩。在這些珍寶中,有古典作家代表如維吉爾(Virgilio,前70—前19)和泰倫提烏斯(Terenzio,約前195/185—前159)的作品,有亨利八世(Enrico VIII d’Inghilterra,1491—1547)的手書原稿《七圣禮捍衛論》(Asserptio septem sacramentorum),有中文書籍和手稿及一張《中文字母表》,等等。年輕的奧德伯特不僅驚訝于自己眼前的這些文獻,而且憑借他的形象藝術表現力和臨摹作品、圖形和文字的精確度,細心而忠實地復制了這張《中文字母表》,以及兩張伊特拉斯坎字母表、一張亞美尼亞字母表(只有開頭)和一張用數字寫成的音階符號。這些文獻被記錄在《意大利游記》的第275葉正面至281葉背面(3)Nicolas Audebert, Voyage d’Italie cit., p. 53.。
派提勒認為,奧德伯特應該是帶著一本他在意大利旅居期間逐日書寫的記錄返回奧爾良的。之后,在這些記錄的頁面本身或者添加頁上,他又增補了大量的筆記、速寫、素描、旅途所見銘文和文獻的臨摹及抄寫,然后將所有材料一并整理成精美抄本。我們今日所見抄本的首次定稿實際上應在1585年前完成。因此,《意大利游記》是一部緩慢創作而成的作品,它反映了當時個人志向和歐洲精英之間交流共享的特定文化氛圍。
在大英圖書館Lansdowne MS720 《意大利游記》的第275葉正面(原葉號279被劃掉),奧德伯特幾乎忠實地臨摹了那頁他在梵蒂岡圖書館第三閱覽室看到的、以中文和拉丁文寫成的《中文字母表》。他自己還添加了拉丁文注釋。
頁面上方,在抄寫完拉丁文標題后,奧德伯特加上了一則自己的注釋,注明在梵蒂岡圖書館內還藏有其他以中文書寫的書籍和手稿:“羅馬梵蒂岡圖書館。第三閱覽室內。抄自一張據說由教宗才祿手寫的紙片。此地用該語文書寫的書籍和寫本尚有多件”(Ex bibliotheca Vaticana Romae.In tertia aula conclusa. Ex schedula manu Marcelli Papae scripta, ut aiunt. Sunt et illic libri hoc idiomate perscripti et manuscripti plures)。
高田時雄根據1977年出版的拉赫《歐洲形成過程中的亞洲》一書中的插圖,對《意大利游記》中此頁的中文內容進行了詳細分析,成功地識別出它是以“上大人丘乙己”開頭的25個字符。這不是隨便從中文里提取出來的無意義的文字,相反,是由字體簡單、筆觸很少的字符組成的題名為《上大人》的習字帖,讓幼童們初學習字使用(4)Tokio Takata, “A Note on a 16th Century Manuscript of the Chinese Alphabet,” 參見http://www.zinbun.kyoto-u.ac.jp/~takata/newtakata.pdf,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4月24日。。
高田時雄認為,“中文字母”這個標題用于非字母書寫體系的中文在形式上并不適宜,盡管該術語可以大致概括出這段中文短文的功能。更確切地說,《上大人》是“描紅”文字,即印在紙上的紅色字給孩童們描寫以掌握毛筆字的正確筆畫。奧德伯特的臨摹如此精確、成功,對比梵蒂岡原本(Vat. estr.-or. 66, f. Vr)和他的摹本(Lansdowne MS720, f. 275r;原葉號279r),我們可以注意到二者之間驚人的相似之處,盡管他顯然不懂中國語言和文字,難免在摹寫過程中出現一些小錯誤。
對比原本和摹本,頁面上一豎行半的25個字符排位相同,第一行包括前15個字符(從“上xam”到“生c?m”),第二行包括后10個字符(從“八pa”到“也ey”),但是兩行排列的位置相反:梵蒂岡原件是從右行向左行讀取的,但奧德伯特抄本是從左行向右行讀取。
梵蒂岡原本標題“Alphabetum idiomatis de Cina”位于頁面左側中間位置,而奧德伯特摹本上的題目則是他自己的筆跡,寫在頁面頂部中間位置。頁面下方有他的第二條注記:“該圖書館還藏有一部反對路德的文獻,是英王亨利八世手書,并由他送給利奧十世,前面有該英王寫的對句。這是該書書名:《反對路德的七圣禮捍衛論》。[對句為]英王亨利送給利奧十世此作品,信念和友誼之見證”(In eadem Bibliotheca uidentur | Liber manuscriptus manu Henrici 8i |Anglorum Regis contra Lutherum ad | Leonem X.missus ab eodem. Cum | disticho antecedente manu eius Regis | perscripto. Titulus libri hic est. | Assertio septem sacramentorum contra Lutherum | Anglorum Rex Henricus Leo decime mittit. | Hoc opus et fidei testem, et amicitiae)(1)最后兩行左側有大括號,但右側沒有括起來;左括號前面寫有“distichon”。。
如此一來,奧德伯特不僅證實了自己曾看到多種文獻,包括一些中文書籍和手稿,也向我們說明這一頁字母表的原件是馬爾切洛·切爾維尼所寫,或至少與他有關。對照切爾維尼的筆跡,Vat. estr.-or. 66第Ⅴ葉正面用中文和拉丁文寫成的文獻的內容(25個漢字和它們的拉丁字母的讀音標注)并非出自他手,但標題“Alphabetum idiomatis de Cina”則是他親筆所寫(見圖8、圖9)。

圖8 大英圖書館,Lansdowne MS 720,第275葉正面(舊葉號279被劃掉),尼古拉斯·奧德伯特摹寫的《中文字母表》

圖9 梵蒂岡圖書館,Vat. estr.-or. 66,第Ⅴ葉正面,切爾維尼《中文字母表》
可以假定,這葉文獻或許是應切爾維尼要求在歐洲所抄寫,正如前文所述,他有著“對書籍的強烈興趣——無論是在做研究時、在出任使節過程中,還是在特倫托大公會議期間相當清閑的最初幾個月,或是當他需要參閱特定的文字以解決各種問題時——對這些書籍進行搜尋或派人搜尋、購買、派人抄寫和付諸出版”(2)Piacentini, op. cit., p. XV.。這種對書籍的熱愛也促成了他任命魯亞諾擔任梵蒂岡圖書館研究員。魯亞諾是充滿熱情的書法家,他不僅編制了他的目錄巨著,還積極從事文獻的抄寫和細密畫繪制,極大豐富了梵蒂岡圖書館的寫本數量(3)Pierre Petitmengin, I manoscritti latini della Vaticana cit., p. 52.。盡管我們所研究的這葉紙上的字跡,至少拉丁文字部分,并非出自魯亞諾之手(4)感謝作者同事克里斯汀·格拉芬格(Christine Grafinger)博士,她在仔細檢查文字筆跡之后,排除了其出自魯亞諾之手的可能。,卻有可能是切爾維尼或者魯亞諾本人或派人在里斯本或羅馬或威尼斯找到或指示人抄寫了一份中文“字母表”。假如能發現梵蒂岡藏此葉《中文字母表》抄本的母本,將顯然有助于佐證這一推測。在不了解《旅行日記》的作者姓名以及字母表文字為習字范本之事實,且無法主動去核查奧德伯特所用源文獻的情況下,拉赫列出了關于梵蒂岡圖書館所藏該字母表原稿可能來源的五個假說。高田時雄認為這些假說都沒有依據。他推測,雖然缺乏直接證據,原稿可能是由一艘西班牙或葡萄牙的商船或軍艦帶到了歐洲。筆者認為最有可能的是葡萄牙船而非西班牙,也因為轉寫漢字的拉丁字母屬于葡萄牙語語境中的讀音和字母形狀(例如,用字母m表示詞尾部最后的鼻輔音,如“sam”)。此外,如前文指出,這張紙起初可能是散葉夾在書中,后來才裝訂在一起。該書的一張護葉上面重復寫有四次葡萄牙國王的名字,雖然每次在格式上有些微差別。盡管《中文字母表》載體是西方紙張,但也有可能來自東方——比如通用粵語的中國澳門,或是在廣東的其他沿海地區,假設一位曾經在那里停留過的葡萄牙人,出于自己商業貿易或其他性質的需求而獲得。
因此,《中國數字》(第Ⅳ葉)和《中文字母表》(第Ⅴ葉)有可能是和該冊中文書一起屬于一位不知名的葡萄牙人,是否跟隨其主人不得而知,搭載一艘葡萄牙船只,出發地是里斯本與說“廣州話”的澳門之間往返航線上的中國沿海某地,如此抵達里斯本,之后再輾轉到達羅馬切爾維尼手中。可以推測,這兩葉紙張繼續以散葉形式夾在書中,直到1977年圖書館對該卷冊進行了最后一次小規模的修繕:除塵和固定散頁(1)見本文第146頁,注(1)。。
當時的習慣是梵蒂岡圖書館在接待來訪者時會展示自己的一些寶藏或奇異獨特的珍貴手稿。連同《中文字母表》,圖書館還給奧德伯特看了兩份伊特拉斯坎字母表、一份亞美尼亞字母表、一份抄錄和用數字轉換的“在《蘇珊的一天》歌曲前面”([…]superius cantionis Susanne un jour[…])的音階符號并有詳細實例,還有其他一些奧德伯特沒有抄錄的文獻。
萊維在談及這些“異國情調文獻”時寫道:
(拉納爾迪目錄的邊注)顯示,卷本(2)即3774號,現收藏號Vat. pers. 4。被從阿拉伯文獻之中移出并放入一小組異國情調文獻中。在上述目錄(3)指拉納爾迪表兄弟在17世紀前20年編制的目錄精抄本。至今仍在圖書館閱覽室使用的是其照相復制件,見:Inventarium Mss. Lat. Bibl. Vat., tom. IV, p. 435.中這些異國情調文獻排在一組飾有細密畫的拉丁文寫本之后,并且和它們一起被共同展示給梵蒂岡圖書館的來訪者。
實際上,這些文獻已經出現在“上述目錄”的初稿,即Vat. lat.6949,第169葉正面和背面以及282葉正面。這組文獻后來被授予新的收藏號,即3771號至3778號(4)Levi della Vida, op. cit., pp.168—169.——在16世紀末圖書館搬遷新館、對館藏重新整理時,這些文獻同其他小尺寸寫本一起被存放在末密室的書櫥中(1)圖書館搬遷到新址后,拉丁文手稿被分為三組,分別藏于西斯廷大廳,首密室和末密室。,被著錄在第153葉正面至204葉背面。萊維推測3776號或許來自海德堡的帕拉丁圖書館,于1623年進入梵蒂岡圖書館,然而其帶有星號的舊書號卻表明它在魯亞諾目錄的補充目錄中已出現。3778號來自富爾維奧·奧爾西尼圖書館,于1602年進入梵蒂岡圖書館(圖10、圖11)。

圖10 梵蒂岡圖書館,Vat. lat. 6949,第169葉正面

圖11 梵蒂岡圖書館,Vat. lat. 6949,第169葉背面
這組文獻成組于16世紀下半葉,隨后繼續擴充規模直到17世紀初。圖書館于1596年開始搬遷到位于西斯廷大廳的新館,由兩位姓拉納爾迪的圖書管理員多梅尼科·拉納爾迪和表弟亞歷山德多·拉納爾迪進行文獻整理工作:他們根據文獻內容將其重新編號,系統著錄。拉丁文寫本的編號為Vat. lat. 1-4888,即所謂的“舊藏”(2)Massimo Ceresa, La Biblioteca Vaticana tra riforma cattolica cit., p. 312; Guida ai fondi manoscritti, numismatici, a stampa della Biblioteca Vaticana, I, Ed. Francesco D’Aiuto, Paolo Vian. Città del Vaticano: 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 2011, pp.623—624.,其中也包括直至17世紀初的新入藏文獻。截至16世紀中葉收藏在館的第一批拉丁文寫本(Vat. lat. 1-3194)中還有大量的珍貴印刷書籍,包括羊皮紙印本,尤其是圣經文本。這些印刷品在19世紀20世紀之間被轉移到新的收藏單位并收到新的收藏號,它們之前在拉丁文舊藏中的書號保留為空號。舊藏的第二批文獻的編號是Vat. lat.3555-4615,包含17世紀新增的入藏(3)Ibid., p. 623. 本文原文“secolo XVI”(16世紀)是筆誤,現譯文中已由作者更正。。
兩位拉納爾迪給定的收藏號沿用至今,僅非拉丁文字書寫的東方文獻除外。這些東方文獻后來被轉移至不同時期形成的特定收藏單位。
和拉納爾迪目錄的眾多抄本一樣,Vat. lat.6949中拉納爾迪首先按照文獻的舊書號排序。這些舊書號來源于魯亞諾目錄,或補充目錄(書號之前帶有星號),被他抄錄在書目信息的右方;后來在左方再標注一個書號——假如將來有需要重新編排,這個書號就是一個臨時書號,否則則為最終書號(1)Ceresa, op.cit., p. 78.。
這可能是圖書館第一次將3771—3778八部文獻(見表1)作為一組著錄在一起。實際上圖書館另有一個比Vat. lat. 6949還早的目錄草稿,Arch. Bibl. XV,編寫日期可上溯自1574年之前,由馬里諾·拉納爾迪(Marino Ranaldi)編著,費德里科·拉納爾迪(Federico Ranaldi)修改加注。在這個目錄草稿的第86至88葉上著錄有82 件東方寫本,但這些寫本均由中東文字寫成,包括15件成書于印度的敘利亞文寫本,大多由當時的首任印度主教馬爾·約瑟夫(Mar Josef,1556—1569)抄寫或收集于16世紀中葉,并于16世紀60年代帶到羅馬(2)《梵蒂岡圖書館館藏中國周邊國家古代寫本文獻》,第348—376頁。也請參見Levi della Vida, op. cit., pp.146—198.。這份草稿中尚未有遠東文字寫本的記錄。

表1 八個異國情調寫本(3771—3778)收藏號對照表
如同Vat. Lat.3772(今Vat. estr.-or. 66),這一組中的所有文獻均未見于魯亞諾目錄,但肯定被著錄在某本我們今天無法確認的補充目錄之中。依據補充目錄里的舊書號的先后順序,這些文獻被著錄在Vat. lat. 6949在第169葉正反兩面和第282葉正面。沒有舊書號的文獻應該是新入藏的,被依次著錄在卷末,例如第282葉正面的3778號。
本文第二節末尾提到,在奧德伯特來訪前后,梵蒂岡圖書館可能收藏有“多件”印刷品和寫本中文書,即編號3612、3771、3772和3802(3)此處作者加注:原文“3778”為誤,現譯文已由作者更正。,加上一張《中文字母表》和一張沒有中文字符的《中國數字》。其中3771和3772置于“展示文獻中”(4)見Sala Cons. Mss. 304中Vat. lat. 3775 著錄條目的旁注。這是至今仍在梵蒂岡圖書館使用的拉納爾迪目錄的精抄本。,屬于圖書館鎮館之寶中的“異國情調寫本”。或許是因為年輕的奧爾良人文主義學者的強烈好奇心,或者是出于他父親為他找到的關系門路,圖書館向奧德伯特展示了其所有的中文館藏,既包括兩本“異國情調”的鎮館之寶,又包括兩本可能是剛入館的文獻,以及像《中文字母表》那樣的散葉;又或許情況更簡單,陪同他參觀圖書館的人僅向他進行了口頭描述,作為對他所提出相關問題的回應,比如梵蒂岡圖書館藏有多少件,是哪些件中國文獻。

(續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