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樂趣

星新一

N先生的日常生活，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快樂。

換作一般人，是不至于挖空心思，搞個人小秘密的。然而N先生與眾不同，因為他太太的腦子比別人的聰明一倍，再加上嘴碎，愛嘮叨，他不得已要保留一些個人秘密。

下班后，N先生不會去什么地方消磨時光，而是直奔家中。雖然他也有在回家途中喝上一杯以消愁解悶的想法，但真要那么干的話，會遭太太盤問。

N先生不善說謊，一撒謊，立馬破綻百出，結果總被嘮嘮叨叨的老婆埋怨個沒完沒了。想到這一點，他覺得還是早些回家為妙。

吃完晚飯，他再稍微看一會兒電視，就到睡覺的時間了。整理床鋪是太太的工作，因此熱牛奶成了N先生的事情。睡前喝杯牛奶是兩口子的習慣。

每到此時，N先生就往妻子喝的牛奶里放一粒藥。藥很快就融化，那是一種沒什么味道的藥。然后他把這兩杯牛奶拿過去，兩個人把牛奶喝了。

“好啦，晚安！”兩個人互道晚安，便上床睡覺。

沒過多久，妻子開始發出平緩的呼吸聲。藥起作用了。這種藥不僅有催眠的功效，還能讓人進入快樂的夢鄉。藥是N先生從一個朋友那里弄到手的。當時，N先生試著服用了一粒，他夢見自己在美麗的花園里游玩，又夢見自己在湖上悠閑地泛舟。

估計妻子也正做著這樣的美夢吧，只見她露出喜滋滋的表情。要是做噩夢的話，她會從夢中驚醒，而做美夢就不會讓N先生有那種擔心。

N先生把腦袋枕在枕頭上，假裝睡著了。過了一會兒，他朝妻子斜看過去，確認她已經睡著了。

之后，N先生帶著充滿期待的笑容起床了。他換上外出的衣服，躡手躡腳地溜出家門，直奔夜幕下的大街，逍遙快活去了。頓時，他全身上下充滿了一種難以言狀的解脫感。自由自在、聽不到牢騷的時光開始了。一切的一切都顯得生機盎然、朝氣蓬勃。

有一家N先生愛光顧的酒吧，名叫“小妖精”，每晚營業到深夜。酒吧內陳設十分豪華，芬芳美酒一應俱全，價格也不那么昂貴。N先生一進門，一個女招待便迎了上來。

“哎喲，歡迎光臨！”酒吧里全是漂亮姑娘。

“來一杯白蘭地。”

不一會兒，他要的酒就被端來了。

女招待搭訕道：“您總是很晚才來啊。”

“嗯，因為工作忙。”

“您真是個大忙人，實在是太辛苦了……”

N先生自然不會說自己是等妻子睡熟之后才出來的。一邊喝酒，一邊和女招待聊天，N先生的心情大好。

如果沒有在酒吧消遣的這段短暫時光，N先生會覺得憋悶得慌。在公司時勤勤懇懇地工作，下班后立刻回家，晚上乖乖待在家里。每天周而復始，豈不要把人弄成精神病？在酒吧里的這點消遣應該得到允許才對。他在這里可以找到生活的意義：要么吃吃喝喝，要么和女招待閑聊，時而還會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他只想永遠沉醉在可以吃喝玩樂的歌舞場中。

可是，不能一直暢飲不歸啊。心中的塊壘得到適當消解之后，N先生起身付錢。雖然可以賒賬，但他還是決定用現金結清。要是一不留神欠賬不還，討賬的人打電話到家里，那就麻煩了。

走出小妖精酒吧后，在回家的路上，N先生會再次檢查一下自己。口袋里不能留下酒吧的火柴或收據之類的物品。襯衫上如果沾有口紅，也必須擦拭干凈。如果被妻子發現的話，那非得鬧個雞犬不寧。

凡是夜間逛過酒吧的證據，一星半點兒都不能帶回家。經過一番檢查之后，N先生回到家里換了衣服上床睡覺。妻子在床上好像睡得正香，想必一直在做美夢吧。

N先生天天過著這樣的日子。這并不妨礙他第二天的工作，他覺得，一直以來，自己偷著享樂都沒有被妻子發覺。心情舒暢了，反而有益于解除疲勞。

白天的時候，N先生留了個心眼兒：盡量不往那家酒吧的方向走。說不準某個原因就會導致事情敗露。

在下班回家的路上，N先生雖然想順道上那家酒吧去快活一下，但他還是忍住了。因為比起提心吊膽地偷著喝酒，等妻子睡著之后，安心喝酒更為快樂。

然而，一天下午，N先生因為工作路過那家酒吧。他一邊想，到了晚上還要再到那里去，一邊朝酒吧遠遠望去。可奇怪的是，不知什么原因，沒有叫“小妖精”的酒吧——自己天天去的酒吧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點心店，店名和店內陳設都不一樣。這是怎么回事？那家酒吧今天突然停業了嗎？可是，昨晚還照常營業呢，也沒聽說酒吧破產或遷址之類的消息啊。但此刻那家酒吧如幻影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N先生到那家點心店里試圖打聽點兒什么。

“這里有家叫作‘小妖精的酒吧，它到底怎么回事？”

“你說什么？沒聽說過有叫這個名字的酒吧啊。”

對方的回答讓N先生深感意外。

“可是，直到昨天晚上，那家店還在這里啊……”

“不可能，我家點心店一直開在這兒，我從沒聽說過附近有什么酒吧。”

這是怎么回事？每天晚上，他都出門來這里喝酒作樂，還分文不少地付了酒錢。雖說沒拿過酒吧的火柴或收據，但那家酒吧應該就在這兒才對啊。

N先生又轉到附近另兩家店鋪里打聽了一下，可大家都說不知道。

這天晚上，N先生躺在床上思來想去。他趴在床上，一邊擺弄著枕頭，一邊試圖解開這個謎。可是，就算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旦小妖精酒吧不復存在，N先生便沒了出門的欲望。在這期間，他注意到手里的枕頭好像不對勁，里面好像裝著什么東西。

抽出來一看，他發現原來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小裝置。雖猜不出它是什么玩意兒，但看上去很精巧。

N先生看到裝置上面寫的制造商名稱，于是撥打了電話。

“喂，喂，請問貴公司是生產什么的？”

一名職員答復了他：“敝公司專門生產一種讓人做夢的枕頭。您的枕頭有什么故障嗎？您是哪位……”

N先生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對方說道：“啊，如果是您府上的話，那么這個枕頭便是根據您夫人下單時的要求制作的。您的腦袋只要挨上枕頭，您就會立刻進入夢鄉。您會夢見自己走出家門，去酒吧喝酒的情景。夢中的情景是不是一清二楚啊？”

簡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N先生終于完全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被這個玩意兒騙了。在夢中支付的那筆酒錢，估計是被早上搶先起床的妻子從他的錢包里偷偷拿走了。

好像還是妻子的腦子更好用。在她面前，N先生輸得一敗涂地，抬不起頭來。

（老 奢摘自譯林出版社《人造美人》一書，李曉林圖）